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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文獻綜述與研究設計

第一節 農村權力結構研究的現狀

當前探討農村權力結構的研究大都在農村治理的宏觀視角下展開,相關研究都是以鄉村秩序如何維系以及鄉村社會如何發展為初衷的(賀雪峰等,2007)。具體而言,圍繞農村權力結構的研究主要有兩種分析視角,分別是:“治理精英”視角以及“國家與社會關系”視角。

一 “治理精英”視角

“治理精英”視角傾向于探討治理精英,也就是若干治理主體中發揮核心作用的群體,在農村權力結構中的作用以及相應的農村權力結構的特點。在村莊權力結構中精英處于中介地位,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是村莊權力交互的關鍵點(金太軍,2004)。在鄉村治理的過程中,鄉村精英發揮的作用和所處的地位是農村問題研究領域的學者們所廣泛關注的重點。本書主要從三類研究路徑來進行闡釋:一是精英的劃分與農村權力結構類型;二是社會變遷視角下的治理精英與農村權力結構;三是治理精英的動員與農村權力更替。

(一)精英的劃分與農村權力結構類型

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農村精英的類型研究逐步成為農村研究熱點。學者們從不同的角度出發對農村精英進行了分類,并進一步根據不同的農村精英劃分對農村權力結構類型進行了概括。王漢生(1994)較早地對中國農村精英的劃分進行了研究,她以影響場域的不同將農村精英分為經濟領域精英、社會領域精英和政治領域精英三種類型,其中政治領域精英的代表群體是村黨支部和村民委員會的主要干部,集體經濟中的管理者和私營企業負責人是經濟領域精英的代表,而在個人能力、社會經驗、品德修養和知識水平等方面具備一定的優勢且村內德高望重的一部分人則是社會領域精英,根據不同精英的劃分,她還進一步區分了四種“理想型”鄉村社區。事實上王漢生的這種分類方法受到了韋伯“共同體內部的權力分配”論斷的影響,韋伯區分了三種權力分配的形式,即階級(經濟)的、等級(身份)的和黨派的(韋伯,2006: 246~262)。還有學者以是否在“體制”內為標準,對農村精英進行劃分并區分了農村權力結構類型,主要有兩種劃分方式。第一種將農村精英分為管理精英(體制精英)、普通村民和非管理精英(非體制精英)這三個等級,管理精英通常是指被國家正式授權,獲得國家政權體系認可的村干部,而非管理精英通常是指知識精英、宗教精英和鄉村地痞等并未得到國家層面正式授權的人。仝志輝、賀雪峰(2002)構建了“體制精英、非體制精英以及普通村民”的三層研究框架,并結合各個群體掌握權力資源以及支配權力的能力,將村莊分為四種理想類型,分別為經濟社會分化程度低、社區記憶較強的A類;低經濟社會分化、弱社區記憶的B類;經濟社會分化程度高、弱社區記憶的C類;強經濟社會分化、強社區記憶的D類。盧福營(2006)以權力資源的占有度為基礎將村民分為普通村民、非管理精英和管理者三個階層。根據這種階層分類,他認為階層之間的博弈方式主要包括干部和群眾的博弈以及普通村民和權力精英的博弈。在此基礎上,他進一步將村莊權力結構分為權力精英主導型、管理者控制型和群眾自治型。劉喜堂(1997)根據家族勢力、村委會以及村民的分類,將村莊的內部權力結構分為傳統型、形同虛設型和混合型三種類型。其中,傳統型權力結構中,村委會的權威性最小,主要以家族勢力為主導;形同虛設型權力結構中幾乎不存在家族勢力,村民大多集中在村委會和黨支部;混合型權力結構的核心為村委會和黨支部,但是仍然殘留家族勢力的影響。

第二類是將村莊的群體劃分為體制內精英與體制外精英,在這一類劃分中,體制內精英的含義與第一類劃分是一致的,但是這一類劃分中體制外精英的范圍進一步縮小了,直接將其界定為有一定政治影響力的村民,在群體劃分中也相對忽視了普通農民這一群體。孫龍(2007)運用“體制-內生”研究框架把村莊權力結構分為強內生性權力與弱體制、強內生性權力與強體制、弱內生性權力與強體制以及弱內生性權力與弱體制四種理想類型。吳思紅(2003)提出了村莊二元精英論,將村莊精英劃分為體制精英與非體制精英,并從權力結構穩定與否的角度將農村權力結構分為妥協不穩定型、強勢穩定型、代理穩定型和對立無序型四種類型。除了上述兩種劃分之外,還有少部分學者根據傳統的農村二元權力結構,將農村的權力主體限定為體制內的村黨支部與村民委員會,郭正林(2005)對農村權力結構在民生轉型過程中的變化情況進行了分析,并且將村莊權力分為了村支兩委并列、“同心圓”和“一肩挑”三種結構,并且指出村莊精英和這些結構之間存在密切的關聯。

(二)社會變遷視角下的治理精英與農村權力結構

目前,農村治理精英大都以權力為基礎進行角色定位,而農村核心治理主體的變遷也反映了不同時期農村權力結構的特點。這類研究從時間上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以士紳階層及地方精英為代表的我國傳統對于傳統(古代)與近代的歷史劃分,學術界存在爭議。在本書中,中國傳統農村主要是指明清時期的中國農村。由于辛亥革命以后中國農村基層社會結構及農村精英有某種連續性,因此將部分基于民國時期農村精英的研究也納入本書討論的視野。農村治理主體研究、以生產大隊干部為代表的人民公社時期農村治理主體研究以及以村兩委干部為代表的改革開放后農村治理主體研究。與這三個階段對應的農村權力結構分別是宗法倫理型的農村權力結構、國家意志主導型的農村權力結構以及多元主體參與型的農村權力結構。

1.士紳、地方精英與宗法倫理型的農村權力結構

伴隨著學界對韋伯“中國命題”的質疑(李猛,1995;狄金華等,2014),研究者開始以士紳為切入點來考察“在皇權無法深入農村基層時,究竟誰是農村治理主體”的問題,逐步形成了農村精英研究的“士紳”模式和“地方精英”模式。“士紳”模式的研究者將士紳稱為精英,并對明清時期的權力構成和國家關系進行了研究。他們指出,在地方上士紳代表了國家層面的權力,在維系社會關系和促進社會穩定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李猛,1995)。費孝通(2007)在對舊中國士紳與民眾、國家政權之間關系的研究中,提出了“雙軌政治”的概念。歷史學家吳晗(2012)從經濟利益的差別和身份的角度闡述了不同士紳的權力組成。還有學者提出了“士紳操縱”,他們認為士紳在傳統社會有重要作用,操縱了政治生活等社會的各個方面(孔飛力,2002;張仲禮,1991)。“地方精英”模式的學者認為在“士紳”模式中,其核心概念“士紳”界定不清晰(黃宗智,2003),同時沒有充分發展國家理論,未擺脫傳統的政治史觀,沒有將日常生活和中國社會的基本結構考慮在內,因此不能對社會變遷過程中各社會成員的行動進行闡釋(李猛,1995)。鑒于此,他們提出,應該探討地方精英地方精英包括持有功名的士紳,也包括韋伯論述過的地方長老,此外還有各種所謂的“職能性精英”,如晚清的士紳、商人、經紀,以及民國時代的教育家、軍事精英、資本家、土匪首領等(Schoppa, 1982)。與國家及民眾的互動關系。從“士紳”到“地方精英”的轉換,不僅僅是理論上的變化,也從側面反映了治理主體的變化,即傳統的士紳讓位于民國的地方精英。杜贊奇(2003)注意到,國家政權從晚清以來逐漸向農村轉移,農村的領導地位也逐漸從士紳階級手中消失,因此他提出了“經紀體制”的觀點,指出在民國時期精英成為連接基層和國家的橋梁。宿勝軍(1997)所提出的“保護人”與杜贊奇的“經紀體制”一脈相承,他指出在封建社會中,國家政權并沒有實現對基層的直接管轄,有著“政不下縣”的特點,這就給地方精英管轄地方事務提供了制度空間。蕭邦奇在浙江蕭山個案研究的過程中分析了地方精英在推動群眾參與革命中自身影響的發揮(Schoppa, 1982),這也與杜贊奇的“保護性”精英有重要關系。

從上述研究中可以進一步看出,在這兩種農村精英的模式中,無論是“士紳”還是概念范圍相對廣泛的“地方精英”,都反映出農村權力結構有著濃厚的宗法特色。從傳統的角度分析,鄉村的本質就是擴大的家庭,根據宗族制度確立家族內部的權力分配狀況,并且與血緣關系一一對應。因此,在傳統的鄉村社會中出現了男女有別等以儒家思想為代表的管理模式,以倫理組織的形式構成了農村權力結構(梁漱溟,2011)。而且,建立在血緣關系和宗法制度基礎上的鄉村權力結構,得到了國家法律及傳統政治思想的認可和支持。由血緣關系決定的等級結構,決定著在鄉村權力結構中不同位置的分配與傳承(曹海林,2008)。民國之前,傳統的鄉村權力結構和社會效應都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雖然國家曾經設想獲得鄉村的治理權,但是通過多方努力都沒有取得理想的效果(杜贊奇,2003)。

2.生產大隊干部與國家意志主導型的農村權力結構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傳統精英在農村權力結構的主體地位隨著土地改革的到來逐漸消失,農村權力結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宗法特色顯著的鄉村權力結構逐漸崩潰,國家對于農村的控制權不斷提升,并在“隊為基礎,三級所有”的人民公社時期達到巔峰(Chan, Madsen & Unger, 2009; Friedman, Pickowicz& Selden, 1991; Parish & Whyte, 1978; Shue, 1988),村民的日常生活和工作都在生產大隊中得到體現,生產大隊干部取代了傳統精英成為重塑后的農村治理主體。大多數學者都認為人民公社的出現從50年代開始改變了農村權力的分布,導致傳統的中間階層消失,大隊干部的角色也變成了體現國家意志并履行政府職能。隨后,簡單的兩層結構取締了傳統的三層結構,新農村到處充滿著共產主義的特色(周飛舟,2006)。也就是說,這時的農村權力結構由之前的宗法倫理型變成了國家意志主導型,這一時期的農村治理主體:生產大隊干部,必須全力維護集體化和人民公社制度,他們是政府的代表和國家權力在農村的發言人,不能夠進行自由選擇(羅澤爾、李建中,1992;宿勝軍,1997)。

有許多海外學者關注了這一時期的中國農村,蕭鳳霞(1989)對這一時期國家權力逐漸在農村得到體現并且實現對農村的行政控制的過程進行了分析。她指出,近現代以來通過對地方精英的扶持和拉攏,國家通過精英的關系網實現對農村地區的控制,并且間接將國家權力伸向了農村地區,從而將農村地區控制在國家權力范圍內,最終出現了農村國家化的現狀。另外一些學者進一步從傳統文化以及宗族的角度,探討了生產大隊干部的權力基礎,趙文詞(1984)對農村干部的行為進行了分析,并且指出農村干部在中國社會無法被改造,國家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傳統權力結構的影響。弗里曼、畢克偉、塞爾登(2002)指出在權力結構的轉變過程中,國家并沒有摧毀地方關系網絡,也沒有將主要精力放在對村莊整治的轉變上,而是以地方精英為跳板實現了對農村和農民的控制。在農村權力結構中,親戚和個人關系網、宗族因素以及傳統觀念是基本要素。

還有一些國內學者受到費里曼等的啟發,在研究中指出,國家在向農村地區滲透的過程中也受到了某些傳統要素的影響。賀雪峰(2001)對江曲貫村進行了調查分析,他指出在片區管理和姓氏比例分配等方面,村干部從人民公社時期以來逐漸實現了固化。仝志輝(2000)在對江西艾村研究的過程中發現同樣存在這樣的問題,他將這種現象稱為“村政精英均衡”。梅志罡(2000)對河南汪村進行了研究并指出,村干部并不一定都是村里的大姓,其在權力分配上遵從了族姓均衡機制,他將這種現象稱為均衡型村治模式。

經過人民公社與合作社的探索,基層治理精英們在社會變革的過程中探索出了新經驗,認識到要遵從黨和中央的政策方針,這樣才能對自身利益和區域利益起到推動作用。如果自身利益和黨的方針出現了沖突,則要學著去變通。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村干部這一角色更多地體現的是國家代理人的角色,但是從“文化大革命”結束到十一屆三中全會,越來越多的村干部對當時的國家政策心存疑慮。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村干部在政策執行過程中的變通就比較普遍,這也說明了他們的身份也從國家代理人向社區守望者和家庭代理人轉變(楊善華,2000; Putterman, 1993)。

3.村干部與多元主體參與型的農村權力結構

我國在人民公社解體之后,實施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農村生產領域中,國家政權的影響力逐漸降低,鄉村生活具備了更大的自由性。隨著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出現,人民公社體系的根基逐漸被動搖,由國家政權力量設計并強力推行的鄉村權力結構很難再將分散化的農民有效組織起來。而隨著《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推行,原來通過政社合一的體制直接延伸至農戶的國家行政管理權全面上收至鄉鎮,國家開始從農村退出,作為村民自治組織的村民委員會取代原來的生產大隊主導了村莊權力格局。在此時期,村干部也出現了相比于其他歷史時期更加鮮明的特色。

學者們指出,從80年代開始,村干部本身具備的除國家代理人之外的社區守望者與家庭代理人的身份被國家認可,只要政府的各項任務能夠得到保障。相對于國家代理人而言,村干部的社區守望者和家庭代理人的身份所占的比重不斷增加,并且在很多村莊,村干部更多地表現為家庭代理人的角色,大都為謀求個人利益而努力(楊善華,2000;宿勝軍,1997)。王思斌(1991)認為村干部是處于行政管理系統和村民自治系統之間的“邊際人”,但是就長遠利益、基本身份而言,村干部屬于民系統。徐勇(2003)在研究中對村干部從農村改革以來的角色轉變進行了分析,并且提出了村干部本身具備社區當家人和國家代理人的雙重身份,在村莊治理的過程中不僅扮演了國家代理人的重要角色,同時也是村民謀取福利的代表。由于雙重角色在權力分配上存在一定的差異性,因此得到的期望值也有一定的差距。從政府方面而言,更加期望村干部執行黨的政策,落實政務,而從村民的角度分析則更期望村干部為村民謀求更好的發展。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鄉村經濟改革逐漸打破了以集體經濟為核心的經濟格局,鄉村經濟也朝著多元化的方向不斷發展(曹海林,2008)。

隨著鄉村經濟結構的不斷調整,多元參與在權力配置中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除了政治精英之外的經濟精英等其他精英群體開始在農村權力結構中發揮作用,形成了多元主體參與型的農村權力結構。郭正林(2003)在研究中指出,直接選舉的方式能夠更好地推選出經濟能人。郎友興(2003)以浙江農村為研究對象進行了村民選舉和自治制度的相關研究,他發現該制度實施以來,農村的權力結構發生了巨大變化,由村民選舉而來的經濟精英轉變成了治理精英,與此同時他在研究中也對經濟精英參政的內在動力進行了探索。

(三)治理精英的動員與農村權力更替

自村民自治制度推行以來,越來越多針對農村權力更替中精英發揮作用的研究開展起來。仝志輝(2002)在研究中指出,在村民選舉的過程中,精英利用自身的社會關系和影響力動員普通選民投票,這是使得村民廣泛參與的重要影響因素,他還創造性地提出了農村精英的動員策略:表達共同利益、建構利益共同體以及強化投票效能感,而影響精英動員能力的多重因素則分別是精英個人實力以及其所處群體中與普通村民的社會關聯強度。劉明(2009)對村莊精英動員進行了研究,他發現這種方式能夠改變村民政治參與度不高的現狀,對選舉公正性的體現有推動作用。而要實現有效的精英動員,首先要解決村莊精英的“衰退”現象,其次,要從策略選擇的規范性上進行探索。

國外用來描述精英動員的理論觀點主要是拉斯韋爾關于政治精英統治方式的研究。他指出精英為了實現特定的政治目的,會采用暴力、物資、威懾等多種手段,與此同時他還表示,任何形式的動員最終目標都是實現個人利益的最大化。精英通過意識形態所形成的共同命運象征來鞏固自身地位并獲得特殊利益(拉斯韋爾,1992: 19),而政治宣傳是精英利用意識形態的一個突出表現。通過宣傳,能夠產生希望的共同行為的各種象征,并用此引導或分散群眾的注意力,從而達到遏制反對、鞏固自身的目的(趙虎吉,2002)。重復法和分散注意力法是精英們在宣傳過程中最常采用的方式,有效的宣傳在處理不同的情緒方面也是靈活多變的。在精英統治的過程中,暴力也是一種重要方式。拉斯韋爾在對政治和暴力之間的關系進行分析時充分說明了暴力在政治中的作用、如何使用暴力、使用暴力的措施以及協調策略等內容。他指出暴力是在特定發展形勢下為實現特定目的而采用的方式,只有被正確使用時,暴力手段才能夠成為精英獲得權力的重要工具,也就是說暴力只是統治階級維護統治的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換言之,暴力行動只有與組織、宣傳、情報等各方面的工作配合起來才有可能發揮作用(拉斯韋爾,1992: 33)。

此外,宣傳和暴力都離不開物資。精英集團擁有財務控制權,他們通過對物資的配給或影響其定價,通過毀壞物資或影響物資生產,通過扣留和委派來鞏固自己的權勢。由此,物資成為精英維持統治的手段(拉斯韋爾,1992: 47)。在政治統治中的實際措施也是精英統治方式的一種,精英采取的實際行動的成功與否決定了他能否在競爭中獲得優勢地位。此外,精英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包含了精英訓練、政策制定以及管理過程中的相關模式(拉斯韋爾,1992: 62)。

二 “國家與社會關系”視角

除了側重治理主體的視角之外,還有學者從社會和國家之間的關系這一角度分析農村權力結構。根據西方的方法論,從國家和政治的角度對地方政治的激勵性分析中出現了國家中心論和社會中心論兩個截然不同的觀點,其中國家中心論的核心是以國家為中心,而社會中心論的核心則是以公民為中心。國家和社會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對方的制約是兩個不同的論點的關鍵(張靜,1998),權利和權力、地方政府和基層社會、市民社會等沖突和調適的關系等都是相關論點的核心內容(郭正林,2003)。具體而言,該視角還可以分為“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多元視角以及“社會中的國家”視角。

首先是“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多元視角,隨著研究的逐漸深入,學者們不再強調國家與社會關系的零和博弈或者是此消彼長,相關的研究更傾向于兩者的互動。戴慕珍(Oi, 1992)指出相較于國家與社會之間的力量消長,她更樂于討論二者之間的互動方式。許慧文(S. Vivienne, 1988)對中國鄉村結構進行了分析并且探索了演變過程,她指出國家和農村社會在權力變遷的過程中逐漸重塑對方。徐勇和張厚安(1995)在研究中提出了鄉村整治的觀念,他們指出村民自治的過程能夠展現國家和社會的互相影響,折射出社會和國家的重大關系。還有學者在國家與社會的二分框架中加入了其他變量。黃宗智(1993)在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的基礎上提出了“第三領域”。根據他的觀點,農村集體經濟是國家和社會的混合物,是一種第三經濟,而村組織則是第三領域在制度化上的組織體現。崔大偉(Zweig, 1997)指出,中國社會變遷的過程中農民和國家的單純性力量都不足以產生足夠的作用,基層干部、農民與國家的多方互動才是改革的內在動力。受其啟發,于建嶸(2002)在對岳村的研究中,從村民利益需求方面對國家、基層政府、村民和社區組織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深入剖析。吳毅(2002)對川東雙村進行了研究,他從“村莊場域”的概念入手對國家和社會的關系進行了新的界定,根據他的觀點,國家和社會之間是權威與秩序形態的互動。王銘銘(1997)從政治人類學的角度對閩臺三村進行了研究,深入探索了民間傳統的復興和民間權威的興起。這些研究在方法論上都有“從宏觀把握微觀”的特點,都試圖從“本土經驗中提煉出一般性的理論解釋”(郭正林,2005)。

其次,是“社會中的國家”視角。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一些學者在國家和社會研究領域內提出要打破國家中心論和社會中心論兩分的現狀并建立社會中的國家的觀點。根據這種觀點,社會和國家之間互相影響,在社會結構中的位置都是兩者互動的結果,無法預測(Migdal, 2001;張靜,1998),從而“社會中的國家”應運而生。在具體研究中,該視角主要通過農村權力的具體運作方式得以展現。樊平(1998)指出生活規則對傳統地域定義的社會生活起到了決定性作用,生活規則是基層政權的本質,村落內新的生活規則的建立以及文本規則的沒落是村落權力運作的根本內容。孫立平、郭于華(2000)采用實證研究的方式對華北地區某鎮的征糧行動進行了研究,他們探索了行政權力運作過程中日常生活準則和民間觀念的引入。馬明潔(2000)對北方某鄉動員農民進行香瓜種植進行了研究,提出了經營動員與權力經營這兩個概念。他指出鄉村基層組織在村民自治的過程中仍然有很大的影響力,其可以在動員的過程中實現再生產。應星(2001)以西南水電站移民過程中的集體上訪為例,對中國社會權力結構中弱者如何表達自身意愿進行了分析。周曉虹(2000)根據國家和社會的關系對毛澤東時代和后毛澤東時代的農民參政狀況進行了分析,并對兩個階段的情況進行了比較。

三 農村權力結構研究的不足

總體而言,當前有關農村權力結構的研究,無論是“治理主體”視角還是“國家與社會關系”視角都在傳統靜態權力觀的基礎上展開,相對忽視或減少了對國家政策環境變化所引發的農村權力結構變化的探討。首先,他們忽視了宏觀規則的變化對于農村權力結構帶來的沖擊。雖然部分學者在探討村莊內部權力結構的時候,著重分析了地方性規范的作用,特別是傳統社會中的習俗、宗族文化等因素,但是他們忽視了國家宏觀政策環境的變化給農村權力乃至農村治理過程帶來的影響。還有學者討論了后稅費時代的鄉村治理的變化,但突出的都是變化后鄉村治理呈現的新困境,并未將國家政策的變化與農村治理變化的過程結合起來進行分析(狄金華,2015)。

在新中國成立之前以及成立之后不久的農村社會適用這種分析方法,那時候農村社會的“模式化”很強,比如費孝通所說的“長老統治”“禮治秩序”(費孝通,2007),農村的權力被極少數精英掌握,也很容易與國家政權進行深入對接,又如杜贊奇所提到的“權力的文化網絡”(杜贊奇,2003),這個階段的農村權力結構相對靜止,在一定時期內能夠穩定不變。但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從20世紀70年代出現,促進了人民公社體制解體,打破了原本存在的農村權力結構,誘發了單一權力結構的分層。從20世紀80年代初期開始,村民自治組織成為個別鄉村地區農民為管理公共事務而建立起來的自治性組織,并漸漸在廣大的鄉村社會普遍推行開來。從1987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試行)》到199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修訂并取消試行在全國推廣,更是將村委會組織建設以法律的形式加以確立和細化(O'Brien, 2001; Pastor & Tan, 2000)。逐漸地,農村社會擺脫了傳統社會對于地方性規范的依賴,但也未能充分體現出現代公民規則(張靜,2006)。也就是說,當今的農村雖然不存在確定性的“支配”規則,但還未過渡到完全村民自治的階段。在這一過程中,國家政策對于農村社會權力結構的影響依舊不容忽視。因此,當前探討農村權力結構以及農村治理必須要結合國家政策的變動進行分析。

其次,他們忽視了農村權力結構的可變動性。相關研究對于權力的分析,有很明顯的“韋伯”色彩。韋伯開辟了對權力現象的真正的社會學分析(Dahl, 1968),他的觀點對現代的權力分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韋伯理論的影響下產生了當代最主要的兩種權力模式,分別是合法化權威模式以及利益沖突模式(李猛,1996)。韋伯認為,權力是一種在任何情況下、任何基礎上都能實現自由意志的機會(韋伯,2006: 81)。與這個概念一起討論的是支配的概念,支配被定義為“一個帶有特定內容的命令將被特定群體服從的機會”(韋伯,2006: 81)。與韋伯同時期的齊美爾也著重分析了支配,他認為支配是一種互動形式,與支配有關的是主宰和臣服(Simmel, 1977)。相關學者從傳統權力觀念的角度分析將權力運作當作權力的運用,權力往往體現在社會分配的過程中,從而將權力與“占有”或者“擁有”聯系在一起(李猛,1996)。

這種理解過分強調權力的驅動性和力量性,認為任何有待說明的社會現象都是權力所產生的效果。而在這種權力觀指導下的農村權力結構研究,也大都根據占有權力的多少以及支配他人的能力來對權力結構進行分析,忽視了權力的關系性和實踐性。進而,在靜態權力觀學者的相關研究中,大都認為農村權力結構體現了一種從上至下的管理,而不是自下而上的互動。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權力是一個動態的過程,隸屬于社會生活的全部領域,而并不被社會行動者所持有(Olsen, 1972),國家權力和社會力量之間的互動處于不斷變化的動態過程中(Migdal, 1994)。既有研究并沒有考慮到權力主體的互動可能會對原有權力結構以及治理過程帶來的沖擊。

此外,這種靜態權力觀指導下的農村權力結構研究也具有過于宏觀的缺點,忽視了治理主體的策略互動對于權力結構的影響。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框架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一種結構分析,在運用上很容易屏蔽或者是忽視行動分析。雖然有一部分學者已經試圖從行動者策略互動以及權力具體運作方式的角度對國家和社會之間的動態關系進行闡釋,但是他們所理解的權力主體之間的動態互動以及具體權力的運作依舊建立在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宏大背景之下,并沒有切實展現宏觀規則變化之下,各個權力主體的互動所體現的農村權力結構乃至治理過程的變化,表現出“宏觀有余,細微不足”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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