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學刊(2017年上卷/總第16卷)
- 楊共樂主編
- 2915字
- 2019-01-04 19:29:50
高校“雙一流”建設中的應有之義
新近黨中央與國務院提出了統籌高校“雙一流”建設的重大戰略決策,教育部等部委更是聯合提出了落實此一決策的總體建設方案,令人振奮。
應當說,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很早就是國人的理想。20世紀30年代,胡適就明確提出了這一點。但是,在國衰民窮的舊中國,這終究僅是少數志士仁人的一種奢望罷了。20世紀90年代末,在國家綜合實力空前提升的歷史條件下,黨中央明確提出了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宏大目標。這不再是少數學者的訴求,而是國家與民族意志的第一次莊嚴宣示,并隨即付諸建設實踐。時隔近20年之后的今天,中國已然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華民族復興的偉大事業也已推進到了新的發展階段,此時黨與國家又提出了新的戰略決策,意義重大,相信將對我國高等教育的發展產生重大而深遠的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國務院與教育部等文件的標題都強調“統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這里包含兩個新提法,都具創意:一是“雙一流”即“一流大學”與“一流學科”的建設,較之以往只強調“一流大學”單一的目標設計,既強調了高校學科建設的基礎性前提,又使建設目標進一步具有了層次感、多元化與注重特色的豐富內涵,從而也更加切合我國高校的實際;二是“堅持扶優扶需扶特扶新”的提法,與以往只簡單強調“扶強不扶弱”相較,既堅持了高校發展的客觀規律,又兼顧了國家需要與高等教育縱深發展的長遠戰略布局。至于“統籌推進”四個字,自然是反映了高層欲舉全國之力而為之的心胸、格局與決心。
國人對于諸如諾貝爾獎之類國際上具有重要顯示度的獎項或“一流”的專業性評價,歷來十分看重,并往往以中國缺位,耿耿于懷。許多人在表現了愛國情感的同時,也難免流露急功近利和過分看重民族“面子”的非理性傾向。但近年來,大陸學者接連獲得了文學與生物學的諾貝爾獎,社會反映卻十分平靜,這說明,國人心理趨向成熟和民族自信力的進一步提升。此次國家提出統籌推進建設“雙一流”的戰略決策,正應當作如是觀。
同時,我以為,在遴選“雙一流”建設的高校對象的過程中,建議有關主管部門高度重視以下幾點是必要的。
其一,應高度重視人文學科的價值。
自然科學緣其確定的實用價值與其專業人才在就業方面擁有的明顯優勢,五四后其地位逐漸遠超人文社會科學,以至于在20世紀30年代,胡適就開始呼吁要糾正重理輕文的社會傾向。他說,理工科的重要,現在許多人都看到了,“此時我所焦慮的是:興學五十年,至今無一個權威政治學者,無一個大法官,無一個法理學家,無一個思想家,豈不可慮?興學五十年,至今無一部可讀的本國通史,豈不更可焦慮?”遺憾的是,其后他所擔憂的此種重理輕文的傾向,卻是愈演愈烈。對于看重自身實利的一般群眾而言,這無可厚非;問題在于,一些教育主管部門,尤其是高校的某些領導,也持同樣的觀念,就不免產生嚴重的后果。依少數人之偏見,文科不是科學,文科教師的學問不叫學問,因之視重理輕文為理所當然。在他們掌權的高校,在編制、經費、辦公用房等資源分配與投入方面,厚此薄彼嚴重不公平的現象,長期存在。20世紀80年代,北京師范大學討論各系編制時,一位校領導竟然對時任歷史系主任的老先生說,“我看歷史系有七八個人就夠了”,這把這位老先生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們注意到,時至今日,若有理科出身的校長能說出幾句諸如文科很重要,應當予以重視,加大投入之類的話來,文科的教師聽了往往會感激涕零。實際上,此種現象反映的恰恰是學科不公平依然存在之可悲的現實。無怪乎,中國科學院院士楊叔子著文指出,我國高等教育存在五大弊端,其中第一大弊端就是“重理工,輕人文”。
改革開放后,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社會科學作為應用性學科的地位較之前有所上升;但文史哲等人文學科,面對急功近利、浮躁成風的社會現實,則愈發顯得清冷和邊緣化了。
實則,人文學科是與精神世界密切相關的知識,有其自身獨特的價值,不容輕忽。它不可能即時“應用”即時生財,但誠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在塑造民族精神、增進國民素質、提升綜合國力諸方面,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當年胡適就曾警告時人,不能只重眼前的“實用”,人文知識“無用之用,知之者希,若吾輩不圖,國家將來必蒙其禍”。楊叔子先生也說:“忽視人文,忽視對研究與掌握科技的人有著重大影響的人文文化和人文教育,勢必嚴重影響科技人才的成長以及科技的發展乃至戰略決策。這一弊病還深深影響著中小學教育,更不能不令人痛省。”對于古今賢者的警策,尤其是決策者們不能不引起重視。古人云:“賢者見其大,不賢者見其小。”無用之用,其用大矣。“雙一流”建設,自然不容低看了人文學科,而“見其小”,最終讓國家“蒙其禍”。
其二,應高度重視師范院校及其教師教育。
師范院校無論是在學校的數量上,還是在招生規模上,都在全國高等教育中居舉足輕重的地位。這種格局的形成,舉世無雙,正是中國教育的特色與優勢。它源于晚清,應乎中國經濟落后而教育基數巨大特殊國情的需要。近代師范教育對于我國教育的發展與社會的進步所起到的基礎性、先導性與全局性的作用,是怎樣估計都不會過分的。高等師范教育是整個基礎教育的火車頭,如果注意到現代國民無一不是從中小學基礎教育走出來的,那么便不難理解,從事教師教育的眾多師范院校的畢業生,不僅在為我國高等教育輸送未來合格的生源,而且其工作對于整個國民素質的養成,對于青少年科學的人生觀、價值觀的塑造,進而對于國家與社會的穩定與和諧發展,起到了怎樣巨大的作用。嚴復曾說道:重教育,“誠為知本之談。但此舉為廣造善因,抑或流傳謬種,全視培此師范者之何如,不可不審也”。所以,必須從上述高度出發,全面審視師范院校在國家“雙一流”建設中應占有的重要地位,才是明智的。換言之,中國要建立起自己獨具特色的教師教育新體系,師范院校不能在“雙一流”建設中缺位。這也當是“堅持扶優扶需扶特扶新”思路中的應有之義。
其三,北京師范大學不能缺位。
說北京師范大學是中國高等師范教育的起點,是我國師范院校的排頭兵,這都不錯;但需補充的是,她還是中國百年名校,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以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為目標,在轉向綜合性大學的同時,保持教師教育的優勢與特色,其綜合的辦學實力更已獲大步提升。北京師范大學與傳統的師范院校,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尤其是她的人文學科,包括文史、教育、心理等,百年來名師輩出,學術積累深厚,社會影響更是既深且巨。21世紀初,中國高校掀起并校熱之時,本人有幸向當時主管教育的李嵐清副總理和陳至立教育部長當面進言:北京師范大學不能如所傳那樣被合并,也不宜改名。他們同意我的意見,李副總理說:“北京師范大學是名校,不能合并,也不能改名。”陳部長說:“北京師范大學要合并了,改名了,全國不就亂了?”足見其時國家主管教育的兩位最高領導人,都對北京師范大學的地位與社會影響力,有很高的評價。在當時并校的浪潮中,北京師范大學所受沖擊甚微,當與二位領導的上述認知有關。故不妨下這樣的轉語:未來列入“雙一流”建設的高校名單中,固然不能沒有清華大學與北京大學,但同時也不能沒有北京師范大學及其卓著聲譽的人文學科。這同樣是“堅持扶優扶需扶特扶新”的思路中的應有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