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爾泰山游牧者:生態環境與本土知識
- 陳祥軍
- 1357字
- 2019-01-04 19:26:55
序言 游牧的知識體系與可持續發展
我對于游牧社會歷史與現實的研究,興趣源于大學本科。在學考古學的過程中,當時西北大學為我們開設了很多民族歷史和世界歷史的課程。碩士論文又回到內蒙古主要研究土默特蒙古族從游牧到農耕的轉變過程。來北京大學讀博士期間,最先的研究就是“草原生態與人文因素”。盡管后來由于出國,博士論文換了題目,但對于游牧社會的研究興趣一直沒減。我指導的博士和碩士論文,有相當一部分是圍繞著游牧和生態等展開田野調查和研究的。區域涉及內蒙古從東部到西部、四川和西藏以及新疆。陳祥軍的博士論文就是游牧社會人類學研究中的重要代表之作。游牧社會的人類學研究,是研究中華文明歷史進程和現實關懷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我的認識中,中華文明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下多民族文明的總和,其中有兩條文明主線一直貫穿著中華文明的整個發展歷程。其一是在農業生態背景下建構發展起來的,以儒家文化為主體的中原農耕文明,其二則是北方各游牧民族基于草原生態所形成的游牧文明。農耕文明對于中國傳統文化之意義毋庸多議,但有關游牧文明的探討則多限于將其理解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邊緣,甚至將其與農耕文明對立。這種觀點有悖于多元一體理論所展現的中華文明多樣性的實質。
游牧文化作為一種依托于草原生態系統所形成的獨特的、適應這一自然生態系統的文化模式,它與中原農耕文化的結構性差異,使得我們不能簡單地以農耕文化的視角和觀念去評判其文化優劣和價值。游牧文化所依托的“生態”和所建構的“人文”,兩者間有其內在的邏輯聯系,需要綜合二者進行系統考量才能真正理解游牧文化。出于對當前草原生態問題的理解和應對,草原生態保護的熱議也就自然而然了。但由于對草原人文生態及其價值的忽視和不理解,在具體的保護實踐中出現了諸多問題,如借生態保護之名進行的集中化安置、圍封轉移、大規模禁牧等措施對牧業民族的影響,不僅僅是單純的迫于壓力的生計轉型。與傳統牧業生計的脫離和集中化居住(進城)使得他們離開了“有根的”草原,進入到一種新的“無根的”社會生態之中。由此引發的一系列文化社會失衡案例,其背后包含著傳統草原人文價值的缺失。失去草原的牧民不僅失去了他們的生計家園,其對草原的認知變遷和人文精神變遷,也昭示著他們對自身精神家園的遠離。
建國后至20世紀末,是草原生態失衡出現并不斷惡化的40年。我在20多年前調查錫林郭勒盟的草原生態時就發現,很多自然科學的研究主要關注畜—草矛盾,草原載畜量過大成為草原生態被破壞的主要原因。我經過調查發現,草畜矛盾僅僅是一部分因素,很重要的因素來自政策和人的行為。我在當時的“草原生態與人文因素”論文的結尾,提出草原生態的保護和可持續發展,要關注“人—畜—草”三者之間的平衡。并結合費孝通先生的研究,又提出草原生態的平衡,是建立在自然生態、人文生態、人類心態三態統一的基礎之上的。在今天快速集約化的過程中,牧區在社會各個層面都顯現出很多問題,尤其是生態環境問題。因此,重新思考草原人文—生態平衡性原理,重新認知人—畜—草這一傳統生態格局的價值,應當成為我們當前牧區和游牧文化研究的重點。
文化發展和經濟發展、社會發展必須保持同步。文化發展的重要內容便是草原人文精神的重建,而對游牧文化價值的認識和肯定則是這一重建的基礎。但在今天草原人文精神的重建卻面臨著很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