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一個仰慕我的機會。
如果上天可以給她選擇的話,辜冬希望自己的能力是隱身,到哪里都可以暢通無阻,又或者是點石成金,坐擁金山,一輩子就不用發(fā)愁了。
可偏偏她沒得選擇。
在這種情況下,她別無他法——
等圖書館里最后打掃衛(wèi)生的清潔阿姨也離開了,辜冬才慢吞吞地起身,她又冷又餓,捏了捏酸痛的大腿,自待維修的衛(wèi)生間里走出來。
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整個圖書館靜悄悄的沒有點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看起來陰森森的。
奇怪的是,按那位女負(fù)責(zé)人的說法,傅筠來明明住在圖書館,走廊上卻連盞燈都沒點,他難道都不出來上廁所的嗎?他的房間又在哪里呢?他喜歡摸黑生活?實在是不合常理。
他身上有著太多古怪的疑點,但目前辜冬并不太在意他,她來這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的。
雖然她今晚的蹲守吉兇未卜,但她卻有著非來不可的理由。
對,非來不可。
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了,“鬼”還沒有再度現(xiàn)身的意思,如果“鬼”出現(xiàn),這么近的距離,她不可能察覺不到。
辜冬抱膝蜷縮在四樓閱覽室角落的桌子底下,只有旁邊落地窗外有些許月光透進(jìn)來,她迷迷糊糊打著盹兒,但下一秒,她突然被門外傳來的輕微響動徹底驚醒——門“吱嘎”一聲響,又被輕輕掩上。
緊接著,她的余光自身后的大片落地窗里看到一點微小的倒影,是一盞油燈,閃著幽幽的橙色亮光,燈光搖搖晃晃閃爍之間,隱隱能看到提燈那人線條流暢的精致下頜輪廓。
在空蕩蕩的圖書館里突然有人出現(xiàn),委實嚇人得緊。
辜冬咽了咽口水,卻并沒有害怕。大晚上的,偌大的圖書館,除了住在這里的傅筠來還能有誰?
只是他大晚上來這里做什么?看書?夢游?還是別有圖謀?
辜冬無暇多想,渾身注意力都凝聚到傅筠來的動作上,只聽見那輕輕搖曳的燈光慢吞吞地走到她藏身的桌子旁邊,停了停。
辜冬盯著落地窗里的燈光,心臟幾乎都要跳出來,但好在,他很快就繼續(xù)往前走,不過須臾,那盞燈光就消失不見了,大概傅筠來是走去書架那邊了。
辜冬松口氣,小范圍地活動了下稍顯僵硬的身體,打算趁他走遠(yuǎn)時轉(zhuǎn)移一下位置,沒想到,剛剛探出半個頭來,面前驟然出現(xiàn)傅筠來的臉。
辜冬呼吸驟停,輕輕驚呼一聲,眼睛也瞪得老圓。
傅筠來一身寬松的黑色睡袍,因為蹲下來的動作,半截如玉的胸膛自衣領(lǐng)處露出來,他看起來好像并不在意。
他微微俯首,不急不緩地用火機重新燃起被風(fēng)吹滅的油燈,抬到與辜冬平行的位置上,冷靜地抬眼就著燈光仔細(xì)端詳辜冬的臉。
他們之間距離很近,近到辜冬覺得自己可以數(shù)清他的睫毛,是讓她羨慕的長度。
除了謝子硯那個無賴,她還從沒有這么近距離和一個男人對視過,辜冬的臉不禁紅了一紅。
“給你三句話解釋為什么會在這里。”他嗓音微啞,眼底一派波瀾不驚,好似早就發(fā)現(xiàn)了辜冬的存在。
“你怎么會知道我在這里?”辜冬驚魂未定地捂住胸口反問他。
“兩句。”
“我不是小偷!”辜冬急急忙忙解釋。
“一句。”傅筠來不為所動。
他的眉頭突然隱忍地蹙了蹙,手指朝睡袍口袋的方向伸過去,看樣子打算掏手機報警。
辜冬急了,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哎,別,其實我、其實我是因為仰慕傅教授的才華,卻一直苦于沒有機會與傅教授接觸,這才出此下策躲在圖書館里……現(xiàn)在能親眼見到傅教授,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您放心,我這就離開!不會過多糾纏您的!”
館里明明暖氣很足,但傅筠來的手指卻一片冰涼,冷得辜冬顫了顫,她默默將手縮了回來。
“哦?仰慕我?”他單手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尾音微微向上揚。
“是的。”辜冬無比真誠地點點頭,油燈里的一點火光倒映在她的眼里,越發(fā)一副楚楚可憐、人畜無害的樣子。
傅筠來收回目光,好像很滿意這個回答,他沒有再質(zhì)疑,將油燈移開了些許,扶著桌子起身。
辜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也乖乖自桌子底下鉆出來,傅筠來身量很高,站在一旁足足高出辜冬一個頭,不得不說,她很不喜歡這種身高差。
“學(xué)生?”他低眼瞧著她。
辜冬點頭。
“哪個學(xué)校?”他平靜地問。
辜冬老老實實告訴了他,說完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干嗎這么實在,他問什么自己就告訴他嗎?
“傅教授你問這么仔細(xì)干嗎?”她又小心謹(jǐn)慎地問道。
“你以為呢?去你學(xué)校舉報你?”他眉梢微微一跳,睨她一眼。
“哈哈哈,傅教授真會開玩笑。”辜冬干笑。
“給你一個仰慕我的機會。”他唇畔微微向上揚了揚,帶著點迷人的邪氣。
“啊?”
辜冬云里霧里壓根沒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卻絲毫沒解釋的打算,她只好悻悻作罷。
他們走至閱覽室門口,傅筠來停住腳步,睨她一眼,態(tài)度散漫,一副送客的樣子。
剛剛踏出一步,辜冬卻躊躇了,自己好不容易才避開保安的層層巡視在這里待了這么久,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到零點了,說不定那“鬼”馬上就要現(xiàn)身了,現(xiàn)在要她就這么放棄實在有些不甘心。
“怎么,還需要我送?”傅筠來輕輕地?fù)P眉,唇畔邊含著傲慢的笑。
“不不不,不用,我只是在思考用哪只腳邁下樓梯。”辜冬說,試圖用玩笑緩解氣氛。
“你可以雙腳并用。”傅筠來不咸不淡地說。
辜冬無奈,這人油鹽不進(jìn),笑點極高,她是再沒有辦法拖延了,她眼珠子骨碌骨碌轉(zhuǎn)了轉(zhuǎn),問道:“對了,傅教授,你怎么會知道我蹲在桌子下?”
傅筠來淡淡打量她一眼,語氣居然有些嫌棄:“下次別再戴這么明顯的紅圍巾了。”
他對整個圖書館無比熟悉,眼神也很好。巡視的門衛(wèi)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但他在照例曬月光休養(yǎng)時,在樓下遠(yuǎn)遠(yuǎn)一眼,就清清楚楚地透過四樓落地窗看到了一個紅色身影一閃而過,他本沒打算親自上來,照例直接讓門衛(wèi)報警處理就好,卻因著這抹紅色讓他莫名地回想起上午那雙水潤漆黑的眼睛,那雙眼睛對他而言,有種奇異的熟悉感。
那種無辜賣蠢的熟悉感和某個曾與他親密無間,讓他又喜又厭的存在重合到了一起。
仔細(xì)算算,那該死的小鐮刀,居然消失不見長達(dá)二十年了。
而他,居然也足足找了它二十年。
真的是時光對他而言太漫長了嗎,閑到由漫不經(jīng)心地尋找到非要找到它不可。
辜冬訕訕笑:“是嘛……原來是它暴露了我……”
“它……”話說到一半,傅筠來突然臉色一變,背脊微彎冷汗涔涔,手中的油燈也跌落在地,骨碌骨碌滾到了閱覽室深處,燈滅了,四周驟然陷入一片黑暗中。
失了暖橘色的燈光,辜冬這才恍恍惚惚就著一點點自窗口傾灑而入的月光,注意到傅筠來不止臉色蒼白,嘴唇也泛白得厲害,一副病弱的樣子。
辜冬被他這副樣子嚇了一跳,緊張地問:“傅教授,您還好吧?需不需要我送您去醫(yī)院?”
傅筠來抿唇壓抑了好一陣,才稍顯不耐煩地推開辜冬的手,冷淡道:“不用,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手指抖得厲害,卻還是自口袋里摸出一瓶藥,隨便塞了兩顆到嘴里。
那藥的效果好像很好,他的呼吸漸漸平復(fù)下來,眉頭也舒展開。
“哦。”被拂了好意,辜冬撇撇嘴,“那我走了。”
“等等。”
“嗯?”
傅筠來指一指滾遠(yuǎn)了的油燈,氣息雖紊亂卻理所當(dāng)然地指使道:“把燈撿回來,我沒力氣去找。”
辜冬:“……哦。”
她不禁在心底腹誹:你就不知道直接開燈嗎!就這么舍不得一點點電費?非得點著盞光弱又容易滅的油燈,玩復(fù)古Cosplay嗎?真小氣!小氣小氣!
雖然諸多不滿,但她還是乖乖去撿燈了。嗯,她大概有受虐傾向。
待辜冬走遠(yuǎn)幾步后,傅筠來才隱忍地捂住額頭,明明離零點還有一段時間,卻有電流感密密匝匝地纏繞住他的大腦,一下一下往里頭鉆,讓他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為擺脫疼痛而立刻恢復(fù)原形。
畢竟,他的能力只夠他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到零點之間的這段時間內(nèi),脫離黑斗篷維持人形。為了能與陽光共存,他付出了不少代價,所以盡量深居簡出,尤其是黑夜降臨至零點的任何一點強光都對他是傷害。
人類狀態(tài)下的他已經(jīng)身體衰敗得很厲害了,為了找回那把不聽話的鐮刀他可謂付出了不少。
良久,他的身體虛了虛,引路者與生俱來的能力注入一絲至身體里緩解疼痛,這能力帶來的某種噴薄而來的熟悉感促使他猛地側(cè)頭看向辜冬的方向。
“原來是你……”他啞著嗓子喃喃了一句,聲音不辨悲喜。
那頭辜冬蹲在地上,摸著黑,辛辛苦苦地將滾到書架底下的油燈撿回來,她尚未起身,一種熟悉的感覺便蔓及她的全身,近在咫尺。
和昨晚見到那“鬼”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她猛地回頭,卻只看到傅筠來孤零零的身影,他依然保持著那副姿勢倚在門上,而那奇異的熟悉感也飛快地?zé)熛粕ⅰ?
“打火機。”
辜冬提著燈停在傅筠來跟前,朝他伸手。
傅筠來狹長精致的眼睛瞇了瞇,若有所思道:“口袋里。”
他口氣和剛才有些不一樣,辜冬說不上來,又狐疑地看著他。他眼神并沒有變化,還是波瀾不驚的樣子,注意到她的猶豫,他甚至有些不耐煩。
“我手臂沒有力氣。”傅筠來說,把剛才自己從口袋里拿藥這回事當(dāng)沒發(fā)生過一樣。
辜冬頓了頓,也不再扭捏,人家都不在意,她在意什么,于是便徑直伸手到他睡袍口袋里掏出打火機點油燈。
油燈重新燃起后,辜冬將燈遞到傅筠來手里。
“那傅教授,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她說。
“誰準(zhǔn)你走了?”傅筠來語氣淡淡。
辜冬驚訝地抬眸看他:“你剛剛不是說……”
“不是說要送我去醫(yī)院嗎?”他打斷辜冬。
“你不是說不用嗎?”辜冬愣住。
“如果不是因為你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驚擾到我,我怎么會犯病?”傅筠來不緊不慢地說。
突然被理直氣壯地甩鍋,辜冬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老半天才顫巍巍地指著他,悲憤道:“明明是你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嚇了我一跳,而且話說回來,你早就知道我躲在桌子底下,是故意在那兒出現(xiàn)的,我怎么可能會嚇到你?你分明是想碰瓷吧!”
傅筠來低頭單手理了理黑色睡袍的衣領(lǐng),漫不經(jīng)心地輕笑:“所以你的意思是想去警察局走一趟?深夜闖圖書館,嗯?”
他的語氣里明顯有危險的意味。
辜冬馬上服了軟,換上討好的笑臉:“啊哈,傅教授我開玩笑的,我這就打急救電話!”
“不用。”
“哎?”
辜冬以為他放棄折磨自己,感恩的笑臉才揚起一半,就聽到他的后半句話——
“我坐不慣救護車。”
絕望的辜冬:“……”
她“啪”的一聲打開了燈,嘀咕道:“身體不舒服就不要總提著盞油燈了,容易滅,要是再滅了怎么辦?要是病犯了再脫手掉了怎么辦?”
白熾燈亮得厲害,傅筠來不適地伸手擋了擋光,卻沒有說什么。
辜冬在傅筠來冷淡的表情里討好地沖他笑笑,主動提著他的燈,等他去房間換了衣服出來才湊過去攙扶住他。
而傅筠來也沒有拒絕,理所當(dāng)然地接受著辜冬的示好。
“對了,傅教授,你有沒有聽說過一樁傳聞?”辜冬故作好奇地問。
“什么傳聞?”
辜冬屏息打量傅筠來的神色:“我也是從網(wǎng)上看到的,好幾個人都說過,這家圖書館鬧鬼。”
傅筠來神色淡淡沒什么反應(yīng):“哦?所以呢?”
看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知情咯?
辜冬不死心,又追問:“傅教授,您不打算澄清一下這樁傳聞嗎?我以前,也就是在您不是館長的時候也經(jīng)常來這家圖書館看書,和現(xiàn)在對比,來圖書館的人明顯少很多了,估計就是受傳聞的影響。”她眼珠轉(zhuǎn)了一圈,義正詞嚴(yán)道,“澄清莫須有的傳聞,挽留讀者不正是您作為館長需要做的嗎?”
“他們來不來關(guān)我什么事?”傅筠來皺了皺眉。
辜冬噎了噎,也是從沒見過這么不負(fù)責(zé)任的領(lǐng)導(dǎo)。
傅筠來眉頭松了松,問:“你就這么肯定是莫須有的傳聞?”
辜冬將問題又拋給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應(yīng)該相信是真的嗎?”
傅筠來無視她的問話,注視著她淡淡說道:“你在找他。”
辜冬靜了靜。
傅筠來這句話其實很奇怪,說得好像真有這么一個“鬼”存在一樣。
還是說,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我只是好奇嘛,隨口問問,我猜那個‘鬼’應(yīng)該是……”她胡亂說著扯開話題,“應(yīng)該是你大半夜不點燈而是提著油燈在樓上晃,的確怪瘆人的,被誤會也情有可原。”
說到這里,她自顧自點點頭,蓋章道:“嗯,很有可能。”
“你今天來這里是為了找他?”他眉梢微微一挑,無視辜冬對自己的污蔑,語氣不明地看著她問,“你為什么要找他?”
他的話一下子戳中辜冬的死穴。
辜冬一怔,有些答不出話來。對啊,為什么呢?她為什么如此迫切地想知道那只“鬼”到底是誰?為什么要多管閑事?為什么要關(guān)注這些亂七八糟的詭異事件,不厭其煩一樁一樁去查探呢?
她心跳開始加速,口頭上卻仍然嘴硬:“就是好奇嘛,還能是什么?我才不信這世界上真的有鬼呢……”
傅筠來打斷她,狹長的眼微微瞇起:“我也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