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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貝多芬傳(2)

  • 名人傳
  • (法)羅曼·羅蘭
  • 5010字
  • 2018-08-30 11:28:05

這是臨終的哀訴,可是貝多芬還活了二十五年。他的剛毅的天性不能遇到磨難就屈服。“我的體力和智力突飛猛進……我的青春,是的,我感到我的青春不過才開始。我窺見我不能加以肯定的目標,我每天都迫近它一些。……噢!如果我擺脫了這疾病,我將擁抱世界!……一些休息都沒有!除了睡眠以外我不知還有什么休息;而可憐我對于睡眠不得不花費比從前更多的時間。但愿我能在疾病中解放出一半:那時候!……不,我受不了。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它決不能使我完全屈服……噢!能把人生活上千百次,真是多美!”

這愛情,這痛苦,這意志,這時而頹喪時而驕傲的轉換,這些內心的悲劇,都反映在一八〇二年的大作品里:附有葬禮進行曲的奏鳴曲(作品第二十六號);俗稱為《月光曲》的《幻想奏鳴曲》(作品第二十七號之二);作品第三十一號之二的奏鳴曲——其中戲劇式的吟誦體恍如一場偉大而凄婉的獨白;題獻亞歷山大皇的提琴奏鳴曲(作品第三十號);《克勒策奏鳴曲》(作品第四十七號);依著格勒特的詞句所譜的六支悲壯慘痛的宗教歌(作品第四十八號)。至于一八〇三年的《第二交響曲》,卻反映著他年少氣盛的情愛;顯然是他的意志占了優勢。一種無可抵抗的力把憂郁的思想一掃而空。生命的沸騰掀起了樂曲的終局。貝多芬渴望幸福;不肯相信他無可救藥的災難;他渴望痊愈,渴望愛情,他充滿著希望。

這些作品里有好幾部,進行曲和戰斗的節奏特別強烈。這在《第二交響曲》的快板與終局內已很顯著,但尤其是獻給亞歷山大皇的奏鳴曲的第一章,更富于英武壯烈的氣概。這種音樂所特有的戰斗性,令人想起產生它的時代。大革命已經到了維也納。貝多芬被它煽動了。騎士賽弗里德說:“他在親密的友人中間,很高興地談論政局,用著非常的聰明下判斷,目光犀利而且明確。”他所有的同情都傾向于革命黨人。在他生命晚期最熟知他的申德勒說:“他愛共和的原則。他主張無限制的自由與民族的獨立……他渴望大家協力同心地建立國家的政府……渴望法國實現普選,希望波拿巴建立起這個制度來,替人類的幸福奠定基石。”他仿佛一個革命的古羅馬人,受著普盧塔克的熏陶,夢想著一個英雄的共和國,由勝利之神建立的:而所謂勝利之神便是法國的首席執政;于是他接連寫下《英雄交響曲:波拿巴》(一八〇四年),帝國的史詩;和《第五交響曲》(一八〇五—一八〇八年)的終局,光榮的敘事歌。第一闋真正革命的音樂:時代之魂在其中復活了,那么強烈,那么純潔,因為當代巨大的變故在孤獨的巨人心中是顯得強烈與純潔的,這種印象既和現實接觸之下也不會減損分毫。貝多芬的作品,似乎都受著這些歷史戰爭的反映。在當時的作品里,到處都有它們的蹤影,也許作者自己不曾覺察,在《科里奧蘭序曲》(一八〇七年)內,有狂風暴雨在呼嘯,《第四四重奏》(作品第十八號)的第一章,和上述的序曲非常相似;《熱情奏鳴曲》(作品第五十七號,一八〇四年),俾斯麥曾經說過:“倘我常聽到它,我的勇氣將永遠不竭。”還有《哀格蒙特序曲》;甚至《降E大調鋼琴協奏曲》(作品第七十三號,一八〇九年),其中炫耀技巧的部分都是壯烈的,仿佛有人馬奔突之勢。——而這也不足為怪。在貝多芬寫作品第二十六號奏鳴曲中的“英雄葬曲”時,比《英雄交響曲》的主人翁更配他謳歌的英雄,霍赫將軍,正戰死在萊茵河畔,他的紀念像至今屹立在科布倫茨與波恩之間的山岡上——即使當時貝多芬不曾知道這件事,但他在維也納也已目擊兩次革命的勝利。一八〇五年十一月,當《菲岱里奧》初次上演時,在座的便有法國軍佐。于蘭將軍,巴士底獄的勝利者,住在洛布科維茲家里,做著貝多芬的朋友兼保護人,接受著他《英雄交響曲》與《第五交響曲》的題贈。一八〇九年五月十日,拿破侖駐節在舍恩布倫。不久,貝多芬便厭惡法國的征略者。但他對于法國人史詩般的狂熱,依舊很清楚地感覺到;所以,凡是不能像他那樣感覺的人,對于他這種行動與勝利的音樂決不能徹底了解。

貝多芬突然中止了他的《第五交響曲》,不經過慣有的擬稿程序,一口氣寫下了《第四交響曲》。幸福在他眼前顯現了。一八〇六年五月,他和特雷澤·特·布倫瑞克訂了婚。她老早就愛上他。從貝多芬卜居維也納的初期,和她的哥哥弗朗索瓦伯爵為友,她還是一個小姑娘,跟著貝多芬學鋼琴時起,就愛他的。一八〇六年,他在他們匈牙利的馬爾托伐薩家里做客,在那里他們才相愛起來。關于這些幸福的日子的回憶,還保存在特雷澤·特·布倫瑞克的一部分敘述里。她說:“一個星期日的晚上,用過了晚餐,在月光下貝多芬坐在鋼琴前面。先是他放平著手指在鍵盤上來回撫弄。我和弗朗索瓦都知道他這種習慣。他往往是這樣開場的。隨后他在低音部分奏了幾個和弦;接著,慢慢地,他用一種神秘的莊嚴的神氣,奏著賽巴斯蒂安·巴赫的一支歌:‘若愿素心相贈,無妨悄悄相傳;兩情脈脈,勿為人知。’

“母親和教士都已就寢;哥哥嚴肅地凝眸睇視著;我的心被他的歌和目光滲透了,感到生命的豐滿。——早上,我們在園中相遇。他對我說:‘我正在寫一本歌劇。主要的人物在我心中,在我面前,不論我到什么地方,停留在什么地方,他總和我同在。我從沒到過這般崇高的境界。一切都是光明和純潔。在此以前,我只像童話里的孩子,只管撿取石子,而不看見路上美艷的鮮花……’一八〇六年五月,只獲得我最親愛的哥哥的同意,我和他訂了婚。”

這一年所寫的《第四交響曲》,是一朵精純的花,蘊藏著他一生比較平靜的日子的香味。人家說:“貝多芬那時竭力要把他的天才,和一般人在前輩大師留下的形式中所認識與愛好的東西,加以調和。”這是不錯的。同樣淵源于愛情的妥協精神,對他的舉動和生活方式也發生了影響。賽弗里德和格里爾巴策說他興致很好,心靈活躍,處世接物彬彬有禮,對可厭的人也肯忍耐,穿著很講究;而且他巧妙地瞞著大家,甚至令人不覺得他耳聾;他們說他身體很好,除了目光有些近視之外。在梅勒替他畫的肖像上,我們也可看到一種羅曼蒂克的風雅,微微有些不自然的神情。貝多芬要博人歡心,并且知道已經博得人家歡心。猛獅在戀愛中時,它的利爪藏起來,但在他的眼睛深處,甚至在《第四交響曲》的幻夢與溫柔的情調之下,我們仍能感到那可怕的力,任性的脾氣,突發的憤怒。

這種深邃的和平并不持久;但愛情的美好的影響一直留存到一八一〇年。無疑是靠了這個影響,貝多芬才獲得自主力,使他的天才產生了最完滿的果實,例如,那古典的悲劇:《第五交響曲》;那夏日的神明的夢:《田園交響曲》(一八〇八年)。還有他自認為他奏鳴曲中最有力的,從莎士比亞的《暴風雨》感悟得來的《熱情奏鳴曲》(一八〇七年),為他題獻給特雷澤的。作品第七十八號的富于幻夢與神秘氣息的奏鳴曲(一八〇九年),也是獻給特雷澤的。寫給“不朽的愛人”的一封沒有日期的信,所表現的他的愛情的熱烈,也不下于《熱情奏鳴曲》:

“我的天使,我的一切,我的愛人……我心頭裝滿了和你說不盡的話……啊!不論我在哪里,你總和我同在……當我想到你星期日以前不曾接到我初次的消息時,我哭了。——我愛你,像你愛我一樣,但還要強得多……啊!天哪!——沒有了你是怎樣的生活啊!——咫尺,天涯。……我的不朽的愛人,我的思念一齊奔向你,有時是快樂的,隨后是悲哀的,問著命運,問它是否還有接受我們的愿望的一天。——我只能同你在一起過活,否則我就活不了……永遠無人再能占有我的心。永遠!——永遠!——噢,上帝!為何人們相愛時要分離呢?可是我現在的生活是憂苦的生活。你的愛使我同時成為最幸福和最苦惱的人。——安靜吧……安靜——愛我呀!——今天,——昨天,——多少熱烈的憧憬,多少的眼淚對你,——你,——你,——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別了!——噢!繼續愛我呀,——永勿誤解你親愛的L的心。——永久是你的——永久是我的——永遠是我們的。”

什么神秘的理由,阻撓著這一對相愛的人的幸福?——也許是沒有財產,地位的不同。也許貝多芬對人家要他長時期的等待,要他把這段愛情保守秘密,感到屈辱而表示反抗。

也許以他暴烈、多病、憤世嫉俗的性情,無形中使他的愛人受難,而他自己又因之感到絕望。——婚約毀了;然而兩人中間似乎沒有一個忘卻這段愛情。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特雷澤·特·布倫瑞克還愛著貝多芬。

一八一六年時貝多芬說:“當我想到她時,我的心仍和第一天見到她時跳得一樣的劇烈。”同年,他制作六闋《獻給遙遠的愛人》的歌。他在筆記內寫道:“我一見到這個美妙的造物,我的心情就泛濫起來,可是她并不在此,并不在我旁邊!”——特雷澤曾把她的肖像贈予貝多芬,題著:“給稀有的天才,偉大的藝術家,善良的人。T.B.”在貝多芬晚年,一位朋友無意中撞見他獨自擁抱著這幅肖像,哭著,高聲地自言自語著(這是他的習慣):“你這樣美,這樣偉大,和天使一樣!”朋友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再進去,看見他在彈琴,便對他說:“今天,我的朋友,你的臉上全無可怕的氣色。”貝多芬答道:“因為我的好天使來訪問過我了。”——創傷深深地銘刻在他心上。他自己說:“可憐的貝多芬,此世沒有你的幸福。只有在理想的境界里才能找到你的朋友。”

他在筆記上又寫著:“屈服,深深地向你的命運屈服:你不復能為你自己而存在,只能為著旁人而存在;為你,只在你的藝術里才有幸福。噢,上帝!給我勇氣讓我征服我自己!”

愛情把他遺棄了。一八一〇年,他重又變成孤獨;但光榮已經來到,他也顯然感到自己的威力。他正當盛年。他完全放縱他的暴烈與粗獷的性情,對于社會,對于習俗,對于旁人的意見,對一切都不顧慮。他還有什么需要畏懼,需要敷衍?愛情,沒有了;野心,沒有了。所剩下的只有力,力的歡樂,需要應用它,甚至濫用它。“力,這才是和尋常人不同的人的精神!”他重復不修邊幅,舉止也愈加放肆。他知道他有權言所欲言,即對世間最大的人物亦然。“除了仁慈以外,我不承認還有什么優越的標記”,這是他一八一二年七月十七日所寫的話。貝蒂娜·布倫塔諾那時看見他,說“沒有一個皇帝對于自己的力有他這樣堅強的意識”。她被他的威力懾服了,寫信給歌德時說道:“當我初次看見他時,整個世界在我面前消失了,貝多芬使我忘記了世界,甚至忘記了你,噢,歌德!……我敢斷言這個人物遠遠地走在現代文明之前,而我相信我這句話是不錯的。”

歌德設法要認識貝多芬。一八一二年,終于他們在波希米亞的浴場特普利茲相遇,結果卻不很投機。貝多芬熱烈佩服著歌德的天才;但他過于自由和過于暴烈的性格,不能和歌德的性格融和,而不免于傷害它。他曾敘述他們一同散步的情景,當時這位驕傲的共和黨人,把魏瑪大公的樞密參贊教訓了一頓,使歌德永遠不能原諒他。

“君王與公卿盡可造就教授與機要參贊,盡可賞賜他們頭銜與勛章;但他們不能造就偉大的人物,不能造成超臨庸俗社會的心靈;……而當像我和歌德這樣兩個人在一起時,這般君侯貴胄應當感到我們的偉大。——昨天,我們在歸路上遇見全體的皇族。我們遠遠地就已看見。歌德掙脫了我的手臂,站在大路一旁。我徒然對他說盡我所有的話,不能使他再走一步。于是我按了一按帽子,扣上外衣的紐子,背著手,往最密的人叢中撞去。親王與近臣密密層層;太子魯道夫對我脫帽;皇后先對我招呼。——那些大人先生是認得我的。——為了好玩起計,我看著這隊人馬在歌德面前經過。他站在路邊上,深深地彎著腰,帽子拿在手里。事后我大大地教訓了他一頓,毫不同他客氣。……”

而歌德也沒有忘記。

《第七交響曲》和《第八交響曲》便是這時代的作品,就是在一八一二年在特普利茲寫的:前者是節奏的大祭樂,后者是詼謔的交響曲,他在這兩件作品內也許最是自在,像他自己所說的,最是“盡量”,那種快樂與狂亂的激動,出其不意的對比,使人錯愕的夸大的機智,巨人式的、使歌德與策爾特惶駭的爆發力,使德國北部流行著一種說法,說《第七交響曲》是一個酒徒的作品。——不錯,是一個沉醉的人的作品,但也是力和天才的產物。

他自己也說:“我是替人類釀制醇醪的酒神。是我給人以精神上至高的狂熱。”

我不知他是否真如瓦格納所說的,想在《第七交響曲》的終局內描寫一個酒神的慶祝會。在這闋豪放的鄉村節會音樂中,我特別看到他佛蘭芒族的遺傳;同樣,在以紀律和服從為尚的國家,他的肆無忌憚的舉止談吐,也是源于他自身的血統。不論在哪一部作品里,都沒有《第七交響曲》那么坦白,那么自由的力。這是無目的地,單為了娛樂而浪費著超人的精力,宛如一條洋溢泛濫的河的歡樂。在《第八交響曲》內,力量固然沒有這樣的夸大,但更加奇特,更表現出作者的特點,交融著悲劇與滑稽,力士般的剛強和兒童般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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