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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那年長安花

  • 倚梅聽晚簫
  • 季遠歌
  • 3351字
  • 2018-08-28 14:09:10

濃烈深沉的黑暗之后,出現在眼前的是京都繁盛的景象。

君暮寒只覺渾身輕松,悠悠睜開眼,身周舒適溫暖,才發覺自己泛舟湖上,靠著窗邊睡著了。手里中的書卷不知何時落在了榻上,矮桌上的茶盞內尚有些微余溫,裊裊升起朦朧白煙。

他吸了口氣,鼻間是甜膩得讓人沉醉的花香,抬眼看向岸邊,繁華的長安城內,亭臺樓閣,酒肆茶莊,販夫走卒高談闊論,文人游客品茶賞花,蒙面女眷嬌羞含笑。

岸邊繁花似錦,長安城也繁華似錦。

他一時看得怔怔,只覺眼前景象熟悉莫名,卻始終想不起為何熟悉。

直到流霜從船頭進來,低聲道:“主子,快到相府了。”

相府?那不是舅舅的府邸?

君暮寒微微晃神,片刻方才想起,今日他年滿十六,要行束發禮,因為他從小養在江湖,尚未成年也沒有封地與行宮,是以將束發禮定在丞相府上。

顏貴妃是他的生母,今日也會回府觀禮。

十六歲的君暮寒五官已經長開,久居深山方才出門,身周自有一股與生俱來的疏離淡漠,縱然少年膚白如雪,五官精致,形容妍麗,卻抵不過那雙寒潭眸里帶著的風霜雨雪,叫人望而生畏。

他垂眸從船艙出來,長身站在船頭,船下碧波蕩漾,船夫一撐蒿,船身便從岸邊開得繁盛的一樹海棠花下穿行而過。暮春的暖風輕撫柔嫩的花瓣,細碎的花雨便從枝頭飄落,在風中旖旎起舞,零星幾瓣落在君暮寒發梢肩頭,將他身周的寒意沖散些許,描摹勾勒出幾許柔緩繾綣的色澤。

他垂眸看著衣襟上的花瓣,一時有些怔然。

山中不知歲月,逍遙山莊地勢奇高,凌寒而上,常年青竹柏枝做伴,并無這等嬌弱艷麗的花朵,他看得有些出神。

忽覺眼前一暗,卻是小船穿過行人如織的拱橋,橋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君暮寒聽著,也覺得新奇。

喚醒他的是一道雪亮的光,即使是在暖意融融的春日,那迎面而來的凌厲氣勢也迫得人遍體生寒。

那人一襲紅衣,發髻高高挽起,斜插一支雪色玉簪,以深紅色面紗蒙面,左手掐劍訣,右手持三尺青鋒,雪亮的劍光咄咄而來,直逼君暮寒的面門。

君暮寒絲毫未動。

離得近了,方才看清這女子眉眼精致如畫,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瞳仁里三分挑釁七分試探,雪白的鞋面在橋上一點,借了力便直蕩過來。

“錚——”兩劍相接,流霜用了十分的力,直接將那女子震開一丈之遠。但她輕功極佳,身形在空中似燕雀一般翻轉,便又從側面突破而來。

君暮寒看出她內力并不算深厚,只是仗著輕功精妙方才能與流霜纏斗,加之現在是京中,他不會露出任何破綻。因為在眾人眼里,他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纏綿病榻,身體孱弱,既不會武功,也沒有高手如云的暗衛。

流霜是一直跟著他的,這點所有人都知道,也正因如此,他方才能毫不隱藏實力。

僅僅十數個回合,那女子便不能再近身,她似乎也沒了興致,轉身單腳站在了湖岸邊的一樹海棠上。

流霜虎視眈眈,她卻不再動作。

春日微風,紅衣翩飛,花香濃烈,劍鋒凌厲。

只是她雖并不動作,君暮寒卻奇異般地看懂了她眼里的笑意,并非那些數年一見的皇兄皇姐眼里的嘲笑,只是很清淺的一個笑容,不帶任何挑釁與輕蔑,甚至于有點俏皮和善意。

君暮寒微微一怔,不經意間瞥見船頭上泛著銀光的一樣事物,他凝神拾起,卻發現是那紅衣女子先前插在發絲里的雪玉簪。簪身雪潤通透,僅在尾部雕刻兩朵細小的梅花,花蕊中心恰是玉石本身帶的紅色,被工匠雕琢打磨,奇巧極了。

等他再度抬頭,便只見那抹紅色的身影從海棠樹上離開,翩若驚鴻,細風微斜,翻飛起紅色面紗,露出一抹凝脂般的顏色,微微晃了他的心神。

再想細看,那顏色卻越來越盛,光芒萬丈,逐漸變得雪亮,刺痛眼眸。

君暮寒沒由來覺得心慌,覺得濕汗涔涔,想伸出手抓住什么,卻感覺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他下意識地反手握住對方,緊緊扣住手腕,怕留給自己仍是那一抹紅色背影。

光芒愈來愈盛,他終于再睜不開眼,徒勞地放棄,垂下眼皮。

眼前一片昏暗。

溫暖的手掌覆在額頭,令他心神微顫,方才察覺自己身周是如此冰冷。

“晚簫?”他試探出聲,方覺自己聲音沙啞,喉間干燥苦澀。

“我說,你是想捏殘我嗎?”梅晚簫抽了抽嘴角,看著他死死握住自己的手,無語。

君暮寒這才清醒過來,他抬眼看了看四周,方覺自己現在正躺在一家農戶里,身上濕汗涔涔,一股自腳底升起的寒涼刺骨凜冽。

他輕輕松開梅晚簫被自己捏紅的手腕,溫和地笑笑:“我寒毒發了嗎?”

梅晚簫收回手甩了甩,拉著他坐起來,方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君暮寒輕咳了兩聲,忽見眼前出現一只粗茶碗,澄澈的清水冒著細微的白煙。

“多謝夫人。”他含笑接過,飲了半碗。

梅晚簫接過,放在一側的桌上,道:“你昏睡了一日。”

也捏了我一整天。

君暮寒點頭:“夫人辛苦了。”

“……”怎么懟回去才顯得我既大度又不屑?

正好流霜敲門進來,見君暮寒醒了,終于松了口氣,朝梅晚簫抱拳行禮道:“多謝晚簫公子。”

梅晚簫撇撇嘴:“藥呢?”

流霜忙道:“藥和熬藥的器具一應都買回來了,在廚房。”

“你幫他沐浴,”梅晚簫見有人來接班,也是松口氣:“稍后我再來施針。”

她一指桌上的布袋和瓷盒:“這袋藥和冷水燒開,盒子里的藥等水溫適宜再撒進去,讓他泡足半個時辰,再叫我。”

“是。”流霜送她出去,轉身回來便跪在了君暮寒面前:“主子。”

君暮寒擺手:“我無妨,起來吧。”

“主子,”流霜卻并不起身,沉聲道:“最遲明日,我們必須離開。”

君暮寒神色一滯。

流霜咬牙,沉沉吐出一口濁氣,語調愈發低沉:“此地剛出滁州,正是與襄陽接壤,無人管轄之處。原本我們留宿一夜也無妨,但若耽擱久了,怕有人起了心思。”

君暮寒沉吟片刻,問:“她知道嗎?”

“屬下已告知晚簫公子。”流霜道:“他回說,火蓮已下藥,明日藥可成。”

君暮寒微微點頭,感覺身上寒意散了些許,舒了口氣,道:“我昏睡之時,誰在照料?”

“都是晚簫公子。”流霜如實答:“服了一粒藥丸,施過一次針,扎了穴位之后,您便好轉不少。”

君暮寒眼底有了笑意,便不再多問。

流霜叫人抬來木桶,讓君暮寒藥湯沐浴后,便請來梅晚簫。

室內熱氣氤氳,君暮寒僅著中衣,剛剛沐浴出來,膚色白皙紅潤,唇紅齒白,發梢還帶著幾許白霧,朦朦朧朧地蒸騰熱氣。

梅晚簫努力讓自己想象這是一個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的重病患者,面無表情朝流霜道:“把他衣服脫了。”

君暮寒卻道:“你下去吧。”

流霜當然聽他的,于是關門出去。

梅晚簫:“……”突如其來的尷尬是怎么回事,我要不要把他點暈?

“夫人,”君暮寒含笑道:“我自己脫。”

……所以你為什么要用這么奇怪的語氣?

梅晚簫木著一張臉轉過身,打開藥箱,熟練地取出銀針布包,一把攤開在桌上。

“夫人不必害羞,你我遲早是夫妻……”

梅晚簫滿意地收回點在他啞穴的手指。

她凝神下針,手指如飛,一炷香的功夫便把君暮寒的后背扎滿了銀針。

“我想蕭莊主應該也叮囑過你,毒發時不要運功。”梅晚簫收回手,隨意用衣袖擦了把額角的細汗,舒了口氣道:“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可拔針。”

君暮寒轉過身來,微笑點頭:“好。”

梅晚簫:“……”似乎有什么不對。

“我沒有運功,”他無辜地眨眨眼:“時辰到了,穴位就解開了。”

一般來講,不會武功的,被點了啞穴,一個時辰穴位便會自主解開。武功比梅晚簫弱,或者差不多的,在半個時辰左右。

而君暮寒……自己扎針用了多久?似乎剛好一炷香……

“藏得夠深啊。”梅晚簫不冷不熱道。

君暮寒仍是笑臉相迎:“夫人多次看過我的脈象,卻并未探查我的內力,真是端方君子。”

這下馬屁拍得,正中靶心。

梅晚簫看似還在因為之前的事情不高興,但她本就不是個多么記仇的人,現下又照顧他良久,那一點氣憤早就消散了,不過是缺個臺階下來。

她輕咳了幾聲,不自在地別開眼:“等下藥煎好了,你服下再用膳,若無異常,明日便可啟程。”

君暮寒點頭應了,等時間到了,便又轉過身讓她取下銀針,順從極了。

門板響動,卻是桑柔在外喚道:“公子,藥煎好了。”

君暮寒正好穿上中衣,梅晚簫見了,應道:“端進來吧。”

流霜與桑柔一同進門。

梅晚簫有些奇怪地看了他們兩一眼,卻沒多想,接過藥碗。

君暮寒想伸手來接,卻被她繞開,他倒什么也不問,只含笑道:“夫人真好。”

卻不料梅晚簫居然接了話:“那是真的好。”

她說完,便一手扶著他的背,一手將藥碗遞到他面前。

君暮寒也不推拒,就著她的手,將一碗暗紅色的藥汁一飲而盡。

略燙的湯藥一入口,便帶來無盡的暖意,順著口腔一路到腹中,隔絕冰霜,掃除寒涼,直叫人通體舒泰。

君暮寒垂下眼,眉心舒展,頭頂蒸出細細的白煙。

流霜舒了口氣,正待抱拳向梅晚簫致謝。

“噗——”

君暮寒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暗紅的顏色洇濕雪白的中衣,暈染出妖嬈的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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