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哩,攏共沒掙二三百塊錢,還得去趟縣城辦信用社的什么銀行卡!逼急了,老娘大不了不要了。”
一位刁鉆刻薄的中年婦女用腳踢著破舊的鐵皮大門,對著等著要工資的幾個婦女惡毒地抱怨著什么。
老張穿著干凈利落的休閑裝,牛大力披了一件耿長水送給他的破舊的軍大衣。倆人急急忙忙地推開小門前來勸阻,眾人一看就認出了牛大力,刁鉆刻薄的婦人只顧著罵人,哪里管誰是誰,沖著老張就罵:“你是公司領導不?躲在院里裝什么烏龜王八蛋啊?不想給發工資就明說,背地里鬧什么兔貓子啊!”
老張還想著好言相勸,結果還沒出門就被氣得面紅耳赤:“哎?我說你會不會說話啊?撒潑耍賴也得找對對象吧?”
牛大力趕緊勸說:“大姐啊!你冷靜冷靜。我和張工都不是管事兒的領導,你罵我們管什么用啊!”
中年婦女這才看清誰是誰,可是嘴上還不愿意吃虧:“甭管是不是領導,都不是啥好玩意兒。”老張懶得搭理,哐地關了側門回屋歇著去了;牛大力熱得脫了大衣抱在懷里急促地說:“都別著急,這回的工資是借的。鎮里怕給大家的錢被公司挪用,才專門讓大家準備銀行卡,直接把工資發到本人賬戶。都別瞎著急了!”
李建設費了好幾天功夫,才把村里臨時工的身份信息登記列表,可是工資又沒了動靜,說是還得準備銀行卡。你總是言而無信,也怪不得人家胡攪蠻纏,結果就是三天兩頭有人上門叫罵。老張莫名其妙地被罵了一頓,從此更加冷眼旁觀,只等著自己工資到手,趕緊走人。
原來關于借款的手續出了問題,白胖子堅持讓馬云騰拿出可靠的抵押物作為保證,可是前一筆被法院保全的財產都已經不翼而飛,馬云騰能拿得出手的牌就只有來年的地租、補助和測量土地虛報的面積多出來的租金。
白胖子對甄縣長說:“明年他能租得起?純粹在這兒套錢玩兒呢!”
甄縣長哪里不知道這里面的事情,白胖子又哪里敢和大老板撕破臉面,鬧到最后不過是該滾蛋的滾蛋、該混蛋的混蛋罷了。白胖子就是要趕走馬云騰,甄縣長客氣地說:“政策嚴格了,他這樣欺騙政府、壓榨農民的奸商遲早被清理出市場經濟的大潮之外。”
馬云騰太忙了,他坐在奔馳車寬闊的座椅上閉目養神,思考每一筆資金的流向、考慮下一個電話的措辭、甚至暗暗地醞釀著用什么樣的情緒去和可能遇到的人交流,以至于都來不及嘲笑一下路邊那起騎著破自行車的老農民和開著夏利的老司機之間輕微的追尾事故。
他準備得很充足了,白胖子言語間的奚落并沒有影響馬云騰對于這趟借錢之旅的判斷。他必須裝作一番明年勢必繼續投資并且胸有成竹的姿態,同時對今年發不了工人工資表現出足夠的歉意以及對白胖子和鎮里的幫助表現出誠摯的感謝,他就這樣自然而然不動聲色地簽了字兒借了款。白胖子顯然不夠滿意,尤其是馬云騰這種故作姿態的表現讓他的敵意越發明顯:“馬總,這字兒也簽了,鎮里的錢肯定是得借給你了。不過我們財政所的同事也得見到工人的工票收據才能發錢,你看看安排安排吧。”
馬云騰說:“好的,沒問題!不過一部分人信用社的銀行卡還沒辦好,白鎮你看能不能先發到別的銀行卡啊?”
“你再和財政所的人溝通下吧,這個我也管不了啊!”
馬云騰離開辦公室剛要去鎮財政所,胡麗麗和彭吉還就白胖子的態度抱怨著什么,幾個工長和一些村民把他們堵在了鎮辦公樓的大廳里。高鋒不好意思直說,偷偷叫住彭吉說:“村里的人等不及了,非要今天拿到錢。”
彭吉看著圍上來的楊老五一伙十來個人,沒搭理高鋒直接上前護住馬云騰,瞅了個軟柿子大聲地問:“鄭長山,你這什么意思啊?公司可沒少虧待你。”
鄭長山還沒說話,楊老五挺身而出,大手一指:“小兔崽子,沒你啥事兒啊,一邊呆著去!”幾個愣漢往前一擁,彭吉頓時有了幾分怯意,胡麗麗早早跑去白胖子的辦公室求助,馬云騰臉色突變,抬高了嗓門卻發出了顫顫的聲音:“楊兄弟,有話好好說。你們這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我聽誰的啊?”
楊老五橫眉一挑,說:“馬總,俺這會兒叫你一聲馬總,你倒是說說你哪點兒像個大老板。四十多歲的人了,天天和俺們這些六十多歲的老頭子逗悶子,騙了今天騙明天,有意思嗎!”楊老五還要接茬數落馬云騰的時候,白胖子安排的安保人員大呼小叫地把一群人攆了出去。
眾人一鬧騰,白胖子也不再卡著馬云騰的七寸不放,銀行卡辦不了就辦不了了,鎮財政所的辦公人員帶著現金給村里的人按著工票發了工資,鎮上的商戶欠款也被匯入了各家賬戶。劉德利聽到了風聲,跑到鎮上找親戚求朋友竟然也把拖欠的旋耕款要回去了一大半。最感到意外的是老張和牛大力,倆人工資卡里收到了雙倍工資。
還沒來得及高興,胡麗麗打過來了電話,說:“你們卡里的錢有一半是公司的,馬總就是以你們的名義多借了鎮里點兒錢。現在馬總這兒急需這筆錢周轉,這錢你們必須盡快打還給馬總!”
老張打了辭職報告就要走人,聽見胡麗麗要錢,和牛大力說:“牛啊,你要是打算接著干,就還。反正我是不干了。”
牛大力問李建設怎么辦:“這錢也不是公司打給我的,胡麗麗讓我直接打給馬總賬號,這不合適吧?”
“兄弟,你今年辛苦了,這我知道。她說她的,錢你先留著別打。再幫我盯倆月,基地這邊不能沒人啊。”
牛大力糾結了半天,答應了李建設先不辭職,把后續工作堅持一下。他卻沒聽李建設的忠告,到底把多余的工資退給了公司賬戶,自己小心翼翼地留下了轉賬存根,好像這一次小小的助紂為虐的騙取國家資金的行為和自己沒有了關系。老張辭職走了,他把自己的損失和應得的補償扣了一部分,其余代公司冒領的工資退給了馬云騰。幾個月后已經辭職等著要工資的牛大力終于明白了李建設忠告的價值和老張果斷辭職的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