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相信自己吧！相信自己的善良經得起歲月的考驗，牛大力還是向自己的不安的靈魂妥協了。這種妥協看起來就像是阿Q的精神勝利法，他的善良并沒有讓工人多掙一分錢，反而是彭吉式的精明和嚴厲讓一部分人得到了實惠。他常常好心辦壞事兒，結果連自己的目標都找不到，哪里有半分像人家馬云騰那樣對待事業的執著和熱情呢？和成功人士的差距清清楚楚地擺在那里，他也只好退縮到金錢觸及不到的領域，比如善良，去尋找一絲屬于自己的閃光點聊以自我安慰。

馬云騰口頭上同意了李建設提出的工資日結的方案，可是采收桔梗的工資準備金并沒有落實。彭吉到了基地拍著胸脯說：“我和馬總說了，在咱們這兒撿藥材的工人工資一天一開，馬總不開，我開！”宋景山、楊老五和高鋒被彭吉信誓旦旦的承諾感動了，迅速召集了一幫人準備撿藥材。

李建設和牛大力計算了每畝的包工費用，彭吉看了一眼說：“再減十塊錢，李總兒，你放心，這幫村民精著呢，別聽那些工長瞎忽悠，保準給你留了后手。少給二十，他們照樣合得上。”

李建設說：“還是彭總兒精明。”

崔小龍難得來一趟，說：“什么多十塊少十塊啊，趕緊收吧。趁現在馬總還能在法院那邊說得上話，賣點就能賺點兒。”

李建設說：“咱們簡單分一下工，彭總兒你負責工人；老張還是出入庫登記，一定把咱們的數量統計準確；大力你在地里盯著采收，咱們這個是要賣苗的，蘆頭一定不能損壞，檢查好他們裝袋的質量。老何，這兩天你還得做一點兒安保，順便看看有需要采購的柴油什么的辛苦跑兩趟。崔總，咱倆得抓緊找找銷路。”

幾個人的碰頭會開完之后，牛大力趕緊逃出了那間煙氣繚繞的辦公室，去清冷干凈的田間堅守崗位。

劉紅霞和幾個工人聚在地頭說著話，牛大力過去問：“劉姐，什么情況啊？罷工啦？”

“你看看，這活兒怎么干啊？起出來的都是土坷垃塊兒，桔梗秧子都包在凍土里面，這活兒沒法干啊。”劉紅霞一開口，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有的問工資一天一開是真的嗎，有的說包工沒法干還是干日工吧。

李建設新聯系的大型震篩式起藥機停在一邊，高鋒和司機師傅攀談著什么。牛大力過去問：“師傅，你看這藥還能起嗎？”

司機一臉不悅地說：“起倒是能起，就看工人能不能干了。你們下手也太晚了，提前個十天半月的，早干完了。這天這么冷，等到十點來鐘看看吧。”

高鋒解釋說：“這天兒也就凍了一層地皮，老爺兒出來一曬土層軟和了再試試。往后這一天的活兒恐怕只能干半天了。”

司機拿出兩個燒餅就著礦泉水吃了起來，牛大力問：“師傅，早飯都沒吃？老高，你帶師傅回村里吃點兒吧，反正這會兒也干不了。我和李總說一下，看看怎么弄。”

司機師傅坐在高高的司機樓里說：“習慣了，墊補一口就成。聽說前兩天來了兩臺機子不干了？”

“他們的機子是鏈條式的，有個小石頭就卡住了，沒法干。”牛大力不敢說是自己提醒了人家要及時要工資，別等最后拿不到工錢，結果人師傅正好為地里的石頭太多發愁呢，找了個借口開車跑了。

李建設沒少抱怨：“什么人啊，來的車不能用，還想要工錢！”

李建設接了牛大力的電話和彭吉一塊兒到地頭一看，果然是一地的土坷垃塊兒，桔梗根兒像泥鰍一樣鑲嵌在土塊里。

牛大力說：“李總，這樣的話一天頂多干半天，那這一臺機子肯定不夠用啊。”

彭吉不屑地說：“早聯系好了，過兩天再來兩臺。妥妥的準備收錢兒吧。”

一群工人一看領導來了，慢慢地都湊到了跟前兒。老趙她媳婦兒問：“小彭子，你說一天一開是真的不？”

彭吉太高了嗓門說：“我啥時候騙過你們啊！咱們公司一向誠信第一！當然，這個一天一發也不太現實，這一天光發錢兒了哪有時間干活兒啊。不過一個星期保證發一次工資！”

劉紅霞說：“那個，領導，你看這活兒實在是不好看，一畝地才七十塊錢太少了。”老傅頭兒和其它一幫人也幫襯著七嘴八舌地談論了起來。

李建設生氣地說：“你們這么亂吵吵，我聽誰的啊？老傅，你說，多少錢能干啊？”

老傅頭兒沙啞的嗓門帶著一點初冬的肅穆：“怎么也得八十塊錢吧，一天頂多了撿個一畝半，湊合著能干。”

彭吉撲哧笑了一聲：“給你一百得了，賺多少是多啊。”

老傅頭兒勉勉強強地笑了笑，劉紅霞傲嬌地說：“哼，當然是越多越好。”

李建設和彭吉小聲地商量了商量說：“先按八十干吧，公司也不差這十塊錢。”

彭吉一邊往車上走，一邊說：“別圍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藥材公司的領導被群毆了呢。擦，這天真他媽冷。”

倆人鉆進汽車回到了大院，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跺著腳取暖。牛大力才想起來前兩天自己建議的就是八十塊錢一畝，折騰了一圈又成了八十。

小車走了，人們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問牛大力打探小道消息：“聽說現金都放在李總那兒了，就等著發錢啦？”

牛大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說：“盯緊要工資吧，咱們只有團結起來才可能要回那點兒工資啊。”

“小牛子說得對，反正到時候她不給發錢，咱就不干活。”

高鋒把牛大力拉到一邊悄悄地說：“你和工人說這干啥！人家愿意干吃虧上當那是他活該，咱別多這個嘴。知道的是你為大家考慮，不知道的誰曉得人家怎么想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太陽升了起來，暖和的大地變得松軟，起藥機吧嗒吧嗒地震動著，幼嫩的桔梗跟條落出了地表。就像初冬的土地凍了化、化了又凍，人們只要感受到了當下的溫暖，哪里還去想凜冬遲早會到來呢。牛大力雖然傻，但還是從形形色色的臉龐中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不信任，有對他的不屑也有對公司的，更多的是人和人之間的不信任。“團結”似乎是一個太過久遠落后的概念，利益才是現代人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