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老高,讓工人加緊摟這些秧子吧,領導要起藥了。”
高鋒朝披著軍大衣遠遠走過來的牛大力說:“啥?不是說澆茬凍水就放假么?”
牛大力走到他跟前兒,喘著氣說:“不知道啊,這兩天起藥機就來了。”
“來了也沒辦法,這么多秧子,光憑人摟,上凍了也干不完啊。”
“那你有啥好辦法嗎?”
“點把火兒燒了得啦。”
“你敢點啊?護林防火的巡邏車一趟又一趟地跑,人家老鄭專門告訴我千萬不能點火。”
“笨,你讓他來點啊。白拿公司好幾個月工資,燒點秸稈他鄭長山不得幫幫忙啊。”
“一碼歸一碼,這是人家的職責。不讓咱們點火說明人家負責任。”
“那這個怎么辦啊?一堆一堆的,雇人拉出去啊?”高鋒指著地里一排排工人摟成堆的秸稈球兒問。
倆人正在藍天下說著話,彭吉開著皮卡帶著李建設來到地頭兒。彭吉下車憐惜地看了一眼腳下的小皮鞋,仰著帶著墨鏡的小腦袋問:“老高,多少天了,才摟這么點兒啊?”
“哎呦,彭總兒,你看看,這多大一片啊,就這三倆人。”
李建設問:“老高,你回頭問問他們連摟草帶清理出地一塊兒包給他們,一畝地一百塊錢有人干不?”
高鋒一尋思,別說連摟帶清,就是光摟草一人一天也弄不了一畝地啊,他苦笑地瞅著李建設說:“李總,我把他們叫過來,你問吧。”
高鋒叫人的空當,彭吉拿著打火機點著了幾堆秸稈,火光帶著煙灰把碧藍的天空刺出了一道道火紅的口子。
老傅頭兒幾個老漢過來聽李建設把包工的意思一說,立馬斬釘截鐵地說:“李總,摟秧子一天才能摟半畝來地兒,再加上清理,還不如干日工哩。”
彭吉說:“摟不動不會想辦法啊!晚上拿個打火機一點兒,一大片就沒了。白給你們掙錢的機會都不會掙。”
工人們的思想工作還沒做通,護林防火的巡邏車沖著人群就開了過來。車停在路邊,駕駛座探出個大腦袋扯著大嗓門就喊:“誰點的?趕緊滅了!什么時候了還敢放火!”
李建設一邊遞煙一邊打著哈哈:“干活兒的工人不小心掉了個煙頭兒。”
鄭長山從后座下來笑瞇瞇地說:“哎呦李總,剛才離得遠沒看出來!李總這是我們鎮上護林隊的林隊長。林隊,這是咱們種藥材包地公司的李總,都是自己人!”
大腦袋林隊長嚴肅地說:“防火沒有小事兒!沒有白鎮的批條,誰也不行!”
李建設裝作生氣的樣子喊:“老高,帶著工人趕緊把火滅了。你放心,林隊,我們公司肯定配合咱們護林防火的工作。”
高鋒帶著一幫人撲火的時候,李建設和大腦袋聊起了家常,說到興致處,開車朝鎮里的飯店走去。上了車,彭吉哼哼地冷笑著說:“擦,嚇我一跳。剛才還以為是來抓我的。什么林隊長啊,看我給他喝趴下了還敢不敢瞎嗶嗶。”
李建設說:“看來這個真得點火燒,人工費太貴了。回頭讓高鋒和宋景山晚上點火燒燒看,咱們把他們喝好了,事兒就好辦啦。”
彭吉擼了擼袖子抓著方向盤嗡嗡地踩了兩腳油門,哈哈地笑了起來:“這事兒咱倆想一塊兒了。”
第二天一早,牛大力到了地里一看,幾十畝地的秸稈球兒全沒了,在土地上留下了一片片灰黑色的草木灰。他叫住老傅頭兒問:“啥情況啊,老傅?”
老傅頭兒一邊摟著秧子一邊說:“燒了唄。”
“誰燒的的啊?”
“你還不知道,俺們就更不知道了。”
高鋒騎著摩托車停在牛大力身邊說:“昨天夜里我和老宋遛遛點了一晚上。后半夜有霜,怎么也點不著。最后還是彭總兒有辦法,找了點兒汽油才點了起來。”
“你們膽子可真大!沒人找你們啊。”
“咋沒人啊?巡邏車過來兩趟,我們早就遛了。”
鄭長山帶著紅袖標騎著一輛破摩托車也攆著高鋒過來問話:“牛子啊!昨天誰讓點的火啊?折騰我一宿沒睡覺,生怕把山林給引著了。”
牛大力尋思了半天還是違心地說:“不知道啊,一早過來就這樣了。”
“老高,是你吧?我認得你的車燈。”
“哎,我說老鄭,抓人抓臟,可不能亂說啊。”
三人斗嘴的時候,巡邏車也停在了路邊,大腦袋沖著高鋒一頓教訓之后說:“別讓我逮住,逮住了肯定不客氣!”
牛大力以為昨天一頓飯收買了護林員,所以彭吉他們才敢明目張膽地點火,感情人家連招呼都沒打,直接把這幫護林員燒了個徹夜難眠。
鄭長山一天到晚站在路口盯守,巡邏車把這片桔梗地當作了重點保護對象,牛大力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人秉公執法、堅持著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他甚至有點兒佩服鄭長山這個看起來憨厚又有一絲狡猾的護林員了,沒事兒了他就到路口和鄭長山聊上兩句,甚至還冒著得罪公司領導的風險說:“老鄭啊,我沒想到公司這幫人這么膽大妄為,明知故犯。”
鄭長山眼睛瞇成了一道細縫,緩緩地說:“就是!就是點,也得先和白鎮打個招呼啊,其實打了也沒用。防火這事兒,白鎮也不敢拍板!回去你可得和工人們說清了,不讓點火就是不讓點,別真被我們抓了到時候再求人可就晚啦。”
牛大力挨個工人告誡他們別為了一點兒小利益犯錯啊,結果還是有人偷偷地又給公司點了一把火,巡邏車把人追到了村子里,這人才僥幸跑掉。第二天,任憑彭吉怎么催勸那些膽大的人再也不去干這嚇人的活兒了,李建設一瞧這樣可不行,好不容易找到條捷徑,不走實在可惜。清冷的大地,倆人鉆進小汽車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摟桔梗的工人時不時地杵著耙子瞄兩眼還不快快走開的小車。
又過了兩天,高鋒一大早高高興興地對牛大力說:“你看,昨天夜里這火燒的干凈不?順著西北風把這一大片桔梗秧子全燒完了,連摟秧子的錢都省了。”
灰色的桔梗秧子前一天還像破舊的毛毯覆蓋著褐色的土地,一夜間,烽火燎原,只留下幾根燒黑了的枯莖零零散散地杵在這片黑黢黢的土地之上。牛大力看著一把夜火留下的比人工摟草干凈清爽高效得多的土地感慨地說:“哎,真服了你們啦。”
高鋒說:“哈哈,你這膽子忒小。”
牛大力懶得問其它的問題了,他想到前兩天為了護林防火工作兢兢業業執勤的鄭長山,趁著茫茫的夜色,他偷偷跑去找到鄭長山,準備向他告密,控告公司隨意放火的不法行為,順便發泄心中的郁悶。鄭長山家干干凈凈的客廳實在看不出他是一個不怕苦累的莊稼漢,牛大力正襟危坐著問:“老鄭啊,你說現在這人都咋了,開春那個老太婆不小心點著了一垛玉米秸就被關了牢房;公司燒了這么多畝秧子啥事兒也沒有啊。”
“咱沒事兒啊,巡邏車一宿沒敢睡覺。”
“啊?那怎么還燒這么大一片?”
“嘿嘿,這事兒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啊。”
“什么事兒啊?你說說唄,我又不告訴別人。”
“現在這世道就這樣,咱也得跟著這個世道討口飯吃不是。牛子啊,整個公司就你是個實在人兒,我告訴你啊,你可別告訴別人。這火是我點的,李總給了林隊長兩千塊錢,林隊長讓我盯著把桔梗秧子給燒嘍。不過你放心,這錢兒我一分沒要。”
聽完鄭長山的話,牛大力的身體裹挾著靈魂一瞬間像是掉進了火坑又像是鉆進了冰窖,他還能相信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