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二天一大早，牛大力神采奕奕地下了班車，迎著東山冒出來溫暖的陽光向大院走去。大老虎溝頭頂籠罩的晨霧還殘留著一絲薄薄的仙氣。

“嘿，牛子啊！剛從家回來？”

牛大力看著從大橋上騎著電動車遠遠地迎面而來的大哥，想了有那么幾秒鐘才想起來是扛化肥砌磚座的老黃，趕忙回答：“黃大哥，這么早，干啥去啊？”

老黃把電動車停在穿著休閑裝的牛大力身邊說：“沒事兒，在鎮上包了點兒活兒。你打扮這么精神，是不是找娘們兒去啦？”

牛大力臉一紅，沒想到干活老老實實的老黃也喜歡開這些玩笑，義正言辭地說：“中秋節休息了一天，可別瞎說啊！”

“哈哈，還害臊了！回頭我給你在村里找個，省得天天往市里跑。”

“你包得啥活兒啊？”牛大力盯著橋下漸漸清亮的河水轉了個話題。

老黃看牛大力真是不太喜歡談這些粗鄙的閑話，羞赧地笑著說：“給一個農家院砌道花墻。”

“挺好，有時間了還來我們公司干活啊。”

“好嘞，那你忙著，走啦!”

老黃騎著電動車走了，牛大力站在橋頭呼吸著清晨新鮮的空氣、感受著溫暖的陽光、看著腳下清冽的河水潺潺而去，忽然覺得連那些曾經聽起來粗鄙的鄉間俚語都像是掛著露珠的草葉。它們熬過了烈日暴雨即將在白露秋霜的摧殘下結束一年的生命，它們不再鮮嫩可愛、不再嬌羞嫵媚，它們和秋風談情說愛、和白露相擁落淚，不論是粗俗還是精致，生命似乎從來不曾因為時光的流逝而變得蒼白。

牛大力留戀著秋日的清晨，他想要是永遠不走進那間煙氣繚繞的辦公室該多好啊。

賴有德騎著摩托車帶著他媳婦兒噌噌地從橋上路過，賴有德熟悉的聲音飄進了牛大力的耳朵：“牛兒啊，愣啥神兒呢？”

牛大力回過頭說：“沒事兒，干啥去啊？”

“采蘑菇去，”賴有德說著話摩托車已經跑過去了十多米。

時間過得真快，似乎昨天還能在山里轉悠著尋找漂亮的蝴蝶、神奇的野花野草，一眨眼秋天就到了。深紫色的牽牛花纏繞著河水邊上一株紅花蓼驕傲地吹著喇叭，遠處的山色慢慢有了變化，楊樹的葉子開始發黃、紅了的楓葉在國道邊的山腳下蔓延開來，山頂的榛樹林和山坡上的松樹顏色也發生著微妙的變化。統治了一個夏天的綠色王國呈現出斑斕的色彩，進山的小路被牛羊和采蘑菇的人們蹚出了彎彎曲曲的弧線，整個夏天都在濃密的草叢和駭人的蛇蟲威懾下不敢走進密林的牛大力被這越發迷人的山色吸引著，他想走入深山，不為采摘那些可口的松蘑、榛蘑、肉磨，只為尋找不一樣的寧靜。

老張請假還沒回來，李建設和何勇似乎去縣城辦什么事兒去了。老黃頭兒問：“你咋這么早就回來啦？不陪你對象多玩兩天。”

“地里一堆活兒呢。”

“嘿，都沒人干了，你來了也不管用啊。”

“啊？咋了？”

“過節工資都沒發，誰還給干啊？”

牛大力尋思著前兩天崔總的飯局挺和諧啊，怎么中秋節還沒過完，人都跑光了。他問：“那現在地里有人嗎？”

“耿長水剛開著滅茬機走了，好像老傅和幾個老娘們還在地里除草吧。”

牛大力急急忙忙地換了工作服要去地里看看，陳寶貴站在門口喊：“牛子啊，你去哪兒啊？捎上我。”

牛大力看見陳寶貴手里攥著一把鐮刀，問：“你還割草呢？”

“是唄，那別人不干，我得干啊。拿著月工資總不能和人家干日工的比吧。”

“走吧，你坐好了啊，我這車可不穩。”

兩人騎著摩托車去了地里，耿長水開著拖拉機在遠處荒蕪一片成了放牛場的紅花地調試著滅茬機，近處高鋒帶著幾個工人在桔梗地里拔草。

牛大力把摩托車停在正在玩手機的高鋒身邊。高鋒問：“夠積極的啊？來這么早？”

牛大力說：“哪有你們早啊？怎么就這幾個人了啊？”

“湊這幾個人都費勁，誰也怕發不了工資。”

“地里這草越來越多了，你看那些油菜花都和紅花地差不多了。”

“那有啥辦法啊？咱和領導說了好幾回，沒人聽啊。陳瘸子，你來干啥啊？”

陳寶貴嘻嘻哈哈地說：“割草啊，咋地啦？你這大工長還有意見？”

“沒意見，你躲我們遠點兒啊。回頭傳染給我們這幫人了，都在地里磨洋工。”

“牛兒，你看看，咱這高大工長多牛啊？專會給人打小報告了。”

牛大力習慣了這些工長和長期工之間扯皮逗樂子的毛病，說：“嘿，你聊嘮吧，我去地里看看。”

桔梗開始敗落的花朵星星散散地鋪了滿滿一地。牛大力在壟溝里小心翼翼地走著，時不時彎下腰拔兩顆工人們落下的雜草。有一片地里的桔梗秧子上纏繞了一堆密密麻麻金黃色的菟絲子，菟絲子是桔梗地里的貪吃蛇，它寄生在桔梗的根莖上，纏繞著、壓榨者桔梗植株的營養，直到摧毀一整片土地上的作物。

老傅頭兒、劉紅霞、老趙的媳婦兒老魏等五六個人是僅剩的對公司不離不棄的好員工。牛大力走上前去和他們打了招呼，劉紅霞說：“老高是俺舅爺哩，在哪兒干不是干啊。”

牛大力耐心地說：“公司說最近正在籌錢，工資應該能發。還有這么多地需要打理，不發工資賠的更多不是。”

老魏自從紅花包工嘗到了甜頭兒，就一直盼著除草也實行包工，那樣一天怎么著也能多賺個好幾十塊錢，她聽牛大力說完，額頭冒著汗叉著腰說：“反正俺們聽你的，到時候不發工資找你要去。”

老傅頭兒說：“你找人小牛找得著不？他又不是當頭兒的。”

“俺不管，整個公司就認識小牛，不找他找誰啊？”

老魏邊說邊哈哈地笑了起來，劉紅霞擦著額頭的汗珠整理著鬢角的頭發跟著微微一笑，老傅頭兒和另外幾個人一邊干著活兒一邊也哼哼哈哈地笑了起來。晶瑩的露珠在太陽的照射下消失的無影無蹤，藍盈盈的天空飄浮著又高又遠的棉花糖。

牛大力不能在閑聊下去了，說：“地里長了菟絲子了，拔草的時候一塊把它割了扔出去啊！這東西生命力強，一定得拔干凈了。”

一伙人好好好地答應著，牛大力哪里還要奢求這些人賣命似得付出勞動呢，他們現在還能站在地里就是對這片土地最大的尊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