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藥曾經也是一種榮耀。

它們快速地消滅了田間雜草、害蟲，極大地解放了農業勞動力，為農作物生長提供了最好的生存空間。百草枯簡直就是現代農業一種無法抹去的時代標記。

牛大力最早認識百草枯還是很小的時候。老家村里兩口子打架，女的想不開喝了百草枯，倒在牛大力放學回家的路邊。救護車哇哇地拉著女人走了，圍觀的人四散而去。牛大力聞到那只深色的小藥瓶里發出一種奇怪的味道，想伸手去拿。一位長輩嚴厲地吼住了他：“趕緊回家，毒藥瓶子是讓你玩兒的嗎！”

后來，他就知道了裝著毒藥的瓶子叫百草枯。

干旱沒能遏制雜草的生長。大田里雜草還能使用機械、人工或者相對安全的藥物進行防治，地頭地邊的雜草瘋子一樣地報復著貪婪的大田作物。

李建設不能坐視不管：“小牛，地頭兒地邊的雜草，我考慮用點兒百草枯，你看看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嗎？”

“百草枯毒性大了點兒吧？回頭中藥材的藥殘不好控制，”牛大力非常反感那些劇毒農藥：“聽說村里的老百姓都用一把火，用完了地上所有的綠色植物都能被殺死，連那些灌木檸條都躲不掉，不知道這個會不會比百草枯安全點兒？”

李建設顯然是做了文章的：“什么一把火啊，其實就是百草枯，換了個名兒而已。”

牛大力沒有再爭辯什么，畢竟雜草泛濫的速度也讓他心煩，畢竟是他提出要整修一下地邊。

拌肥料的兩個老頭兒要來打藥，牛大力說：“這個藥得中午高溫天氣打，效果才好。大爺，您這歲數回頭再中暑了對身體不好啊！”

老頭兒說：“年年打藥，沒事兒。”

“那你們可得千萬注意安全，戴上口罩手套，順著風打，千萬不要吸入霧氣，”牛大力嘮里嘮叨地說了半天，中午不放心，又去地里看了一圈，老爺子們彎著腰背著自動噴霧器在烈日下倔強地走著。前一天打過藥的地上，雜草已經慢慢地失去了生機，像被看不到的火焰燒過了。只有那些最高的蒿子草下部還殘留著幾簇綠色的葉子。

和充滿殺氣的百草枯比起來，氟樂靈簡直成了小可愛，它是一種抑制雜草發芽的苗前除草劑。人們經過多年的實踐摸索，針對不同作物調整不同濃度，既保證了充分抑制雜草生長，又不至于阻礙農作物生根發芽。從某種角度看，氟樂靈真正做到了除雜草于無形。

桔梗播種前，起床機上還附著一個巨大的藥罐，藥罐里裝的就是配制好的氟樂靈溶液。起床機一邊將黃色的霧水噴淋到土壤中，一邊收土起床，讓其和土壤混合在一起。氟樂靈見光分解，一定要死死地抱著土壤這條可以避光的大腿，才能將它的破壞力發揮到極致。

老爺子們噴灑百草枯的時候，不遠處的零散地塊里，還有兩輛小型拖拉機旋耕土地。拖拉機的前臉上掛著一個改裝的小藥桶，它們噴灑的也是氟樂靈。

午后的太陽把初夏的人們烤成了肉干兒，牛大力就是最大的一坨。他在一株路邊的大楊樹樹蔭下坐著休息，地上有兩撥大黑螞蟻正在打群架。

小個子的老宋頭兒瘦瘦小小，背著噴霧器更顯得人瘦小了很多。昨天打完藥，身上起了許多小疙瘩，農村老人們皮實，沒當回事兒。今天中午噴了一個多小時，感覺有些頭暈，牛大力問他們的時候，老宋頭兒額頭的汗珠子都要滾成溜溜球了。

老宋頭兒把噴霧器放在拉水的三輪車邊上，開三輪的陳寶貴問：“咋的啦？老叔？不是農藥中毒吧？”

“你跟牛說一下，我得去拿點藥，興許是中暑了。”

“小牛好說話，我開三輪送你回去。”

噠噠、噠噠、噠噠，三輪車停在路邊，左腿有些不便利的陳寶貴站在車上扯著粗啞的嗓子喊：“牛子哎，我老叔中暑了，我把他送回去拿藥啊，順道再加一桶水。”

“啊，那趕緊去吧！”牛大力心里咯噔咯噔地響著，怕啥來啥，可別是中毒了。

牛大力也坐不住了，招呼幾個噴藥的老哥兒到陰涼處休息一刻鐘，自己又跑去招呼兩位開拖拉機的大哥。

其中一位是小福的父親耿長水。老耿五十來歲，自己經營著一臺拖拉機，農忙時節給四周的村子翻翻地、干干零活兒，家里還弄了一伙子羊養著。小福是他的二小子，老大結婚成家，帶著媳婦兒在碧山市打工。小福小時候高燒，遇到了庸醫，落下了后遺癥。老耿說那會兒兩口子凈忙著干活兒掙錢了，耽誤了小福的治療，他現在還是忙活著掙錢，一刻也閑不下來。

“老耿、老耿，歇會兒吧，天太熱了，”牛大力招呼他。

“這就旋好了，”老耿硬硬地說著。

“那可千萬注意啊！剛才老宋都中暑了，”牛大力剛要走，看到地上散落的氟樂靈藥瓶子，又喊了一嗓子：“大哥，這些瓶子記得收回去啊！”

“行嘞，知道啦。”

陳寶貴開著三輪車拉水回來，告訴牛大力老宋頭兒沒事兒，就是有點農藥過敏加中暑。牛大力松了口氣“沒事兒就好，好好休息休息吧。”

“那個，我老叔那個工資咋開啊，今天就干了倆小時，他怕你不給開嘍。”

“工資肯定得開，我回去問問李總能給開多少吧，”牛大力想著開一天工資領導也不會同意。

“開一天得了，反正也是你開工票，李總他們看都不一定看。”

“那我也得問問，可不敢亂開，”牛大力想著對工人好點兒，可是醫藥費公司都不給人家報銷，何況多發工資的事兒。

太陽掠過了楊樹梢，樹的影子縮成了一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