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堂主大婚
- 兩生湖夢
- 蜀山臥月眠霜
- 3849字
- 2018-07-13 03:58:45
絕漠秋山在,陽關舊路通。
八荒軍的人,在出了荒域之后,策馬西歸。
崔奄歸忽然擊鞭急驅,超過了眾人。劉疊緊隨在后。
落在后頭的三十余騎明白首領崔奄歸與劉疊有話要說,便更放緩了步子,只是遠遠看著斜陽下、塵土飛揚中兩兄弟的背影。
果然,馳出百丈地后,崔奄歸突然勒馬回轉,攔在了劉疊前頭,問道:“竟用‘劉’姓?”
“劉琦當年雖奉命絞殺先君殘部,但畢竟放了我們一條生路。要不然,也不會有今日的八荒軍砦。”化名為劉疊的崔化浪,剛好處在被哥哥崔奄歸擋住夕暉的陰影中,因而一時使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他勒住韁繩,打馬繞到崔奄歸身側,與之并駕徐行,接著說道:“知林堂那可驅散荒魅的寶器,要在嵬名青陽的婚宴上用過之后,才北遷荒域。”
“這幾日,倒還能等。”崔奄歸想問的不是這個,“昨日在知林堂的慶功宴上聽人說,原來你送給嵬名青陽的那名女子,險些成了我的弟妹?”
“弟妹?”崔化浪笑了笑,眼神中卻不見一絲喜色。
他振鞭催馬,逐日絕塵而去,留下一句:“送都送了,就別再提了。”
懸明島上張燈結彩,欲辦喜事。崔氏兄弟卻以砦中事務繁忙為由,沒有參加婚宴。
曦月早就猜到范紫心應有些背景,原來她是一生未嫁的薛靜華認養的孤女之一,亦是薛家的遠房表親。只是這個干女兒想必并不得寵,要不然薛氏兄妹也不會連喜酒都不愿喝一杯。
又或者是,知林堂中人人皆知,范紫心婚前先孕,這讓賀蘭莊的面上有些掛不住?
得知了范紫心的事后,再聽說劉疊是八荒軍派來的臥底,曦月倒也不覺得驚訝了。
唯一讓她困惑不解的,還是劉疊對她忽冷忽熱的態度。好幾次她都誤以為劉疊對自己有意,可就當她也打算有所回應的時候,對方又擺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使她自討沒趣。
罷了,反正她也不打算繼續在這大漠里久呆了。
嵬名青陽與范紫心成親當天,果然按照知林堂的規矩,祭出了傳說中鎮服五行的寶器。只是那東西被黑色的布蓋著,放在高處,使人不得見其真面目,只看到有靈光從織物的細縫中透出來。
知林堂稱此物常含戾氣,可傷人于無形,因此提醒眾賓客遠觀而不得近前。便是身著喜服的新人,也要在十步以外對之行禮。
禮成之后,所有賓客與知林堂人都自覺退出私寓,因而也不必上演什么鬧洞房的戲碼。
懸明島上的青金衛,將未盡興的賓客引至六達殿,獻上饌食與歌舞,供眾人歡飲達旦。曦月喝了兩杯之后,悄悄從六達殿內退了出來。
那個東西,還會在那兒么?
嵬名青陽曾下令曦月可隨意進出私寓,不過今夜的曦月不想驚動守衛。
略施小計聲東擊西,引走了一隊巡防的侍衛,而后躍上墻頭,以迅捷的身法三兩步行至日間用作禮堂的前廳。
好在紅紗燭籠已滅了火光,黑暗使曦月這個梁上君子更有安全感。這私寓之內并無多余的侍婢仆役,加之嵬名青陽應正在洞房內逍遙快活,曦月一路暢行無阻。
前廳的門敞著,罩著黑布但靈光四溢的寶器依然被供在高堂之位上。曦月在門檻前呆了一會兒,想到范紫心和嵬名青陽似乎都是無父無母,覺得他倆其實也有某種程度上的相配。
秋風拂過衣袂,懸明島上天涼得早。
遠處傳來隱約的賓客嬉鬧聲與曲樂聲,而自己身處靜僻處,簪發都已無早上剛梳就時的齊整,一陣落寞襲上心頭,曦月突然覺得有點累。再邁步時,腳下已有些滯重了。
似乎一點也不畏懼所謂的“戾氣傷人”之說,曦月走上前,拜了一拜,然后伸手掀開了黑布——
在四圍夜明珠綠熒熒的光芒照耀下,曦月才發現那黑布里頭的根本不是所謂的寶器,而是……
“先考武忠公劉氏諱琦之靈位?!”
曦月震驚到有些失神,等她察覺廳中已多了一人時,身后的門已悄然關閉。
轉身的同時,飲夢劍長鳴一聲出鞘,指向嵬名青陽。
但嵬名青陽的手上,卻沒有兵刃。
曦月從頭打量了嵬名青陽,忽見他腰間的銀魚袋,才恍然大悟道:“原來不是堂主在朝中有人,而是……堂主就是朝廷的人?”
“若不是先君私放亂軍人馬,這北道上也不會成三足鼎立之勢,以致于阻滯商路。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前后相濟,孝之道也。”嵬名青陽毫無畏懼地迎著劍鋒向前,笑道:“劍指朝廷命官,可不是個好習慣,收起來吧。”
“劉琦將軍,在元慶、熙和年間的十大戰功中,居有其三。我只聽說他有個隨其南征北戰的兒子名曰朔陽,以年齡推算,應比堂主大上八九歲。”曦月手一垂,使劍鋒朝下。
“世人不妄言,知我不若兄。”嵬名青陽向劉琦的靈位上了一炷香,“本官奉朝廷之命經略北道,你雖是修仙人,但也算是豫朝子民。對于本官整肅北道亂情、下調稅率的政績,你可還滿意?”
曦月笑了笑,說:“堂主倒是個好官。不過我偷偷進來這里,官老爺是不是打算把我抓起來?”
“且不說,本座許你隨意進出——”嵬名青陽伸手握住曦月持劍的右手,取下她手中的劍,將之收入鞘中,繼續說道,“你真以為,本座對知林堂群英的背景一無所知?劉疊是八荒軍首領崔奄歸的弟弟崔化浪,范紫心是薛靜華收養的孤女,謝家兄弟來此亦別有目的。而你……是郭懷秋的女兒。這一屆的藍橋營,可真是熱鬧非常。”
原來自己的身份早就被識破了?
曦月正是前前任知林堂主郭懷秋的女兒,說起來,那賀蘭莊的人,于她還有殺父之仇。
嵬名青陽似乎猜到了曦月心中所想,道:“你的殺父仇人不只薛堂木。當年若沒有令尊義弟嵬名景遇的里應外合,這蜃城怎會被輕易攻破?……你可想見見嵬名景遇?他被本座關在這私寓底下的地牢中。你想怎么處置,便怎么處置。”
“呵,養虎自嚙,長虺成蛇。”曦月先前就覺得這私寓絕不是真的清靜,但沒想到原來嵬名青陽在這里關著自己的前岳父。
想到這個頗被信任的招贅女婿竟有如此狠辣的手段,她有感而發的一句評語,既是感慨自己的父親識人不明,也是嘲笑嵬名景遇,重復了一樣的命運。
“我不是來報仇的。薛堂木已經在賀蘭莊活受罪了,嵬名景遇也落到了你手中,如此便算是天道好輪回。我的劍上,不需要再沾這些人的血。”
“那么,你可滿意?”嵬名青陽立于曦月身后,在她耳邊問道,“聯合北道上的勢力,是令尊遺愿,本座照辦不誤,還收押了戕害令尊的兇手。你作為前前堂主郭懷秋的女兒,對我這個繼任堂主,可還滿意?”
“知林堂的家業,傳男不傳女。”曦月苦笑了一聲,“我雖生于蜃城,卻未曾上過懸明島。要不是嵬名——劉堂主招募群英,我恐怕這輩子都沒有上來看看的機會。我的父親想做什么,我也不關心。”
劉青陽才知原來曦月對于重男輕女的郭懷秋并非毫無怨言,也明白了她之所以對于報仇一事不甚熱衷的原因。
站在后方看著她,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好似對什么都不太上心、又對什么都頗有自信的女子,其實她瘦削的肩膀不盈一握,她高傲的下巴有柔和的弧線,她利落的眼神向前伸展著顫動的睫毛,她不服輸的伶牙俐齒……又何嘗不依附著香甜又柔軟雙唇?
從一旁的座位上拾起早就準備好的衣裳,搭在曦月肩頭,劉青陽問道:“愿意穿么?”
曦月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依稀辨認出肩頭布料的顏色。上頭描金畫鳳,顯然是一件嫁衣。
“不管知林堂的寶器是否傳男不傳女,你想看,本座就可以帶你去看。只要……你愿意穿上這個,什么都是你的。”說話間,劉青陽又用嫁衣把身前的人裹緊了些。
曦月回頭看劉青陽,想從他眼神中判斷這句話有多少玩笑的意味,卻發現對方似乎認真得很,便有些不解地問道:“堂主不是已經有一位新娘了么?一天娶兩個,未免太過貪心。”
“范紫心擅入私寓,本該受罰。”劉青陽解釋道,“但她摸黑進了吾兄的房間,留下了我劉家的香火,也算有功。這位嫂子,本座不會虧待她的。”
原來是這樣!這八荒軍和賀蘭莊倒真是各有手段。
想到八荒軍,曦月又憶起那個總是似笑非笑、若即若離的劉疊。
哦不,應該叫他崔化浪。
“不要想他。”劉青陽又似看穿了眼前人的心思,扶在曦月腰間的手用力掐了一把,“他既一箭把你送到本座面前,自是早就對你絕了念想。他還怕本座不夠喜歡你,給晏傾河的雞湯中下藥,讓你——”
“你說什么?!”
她無所謂身邊的人是否各有隱瞞,無所謂知林堂的家業落于誰手,甚至無所謂是否真的能親眼見見那家傳的寶器,但她不能接受自己被這樣出賣。
看到一貫冷靜的曦月因聽說崔化浪的作為而終于有了一點情緒的波瀾,劉青陽心中很有些吃味。
曦月平復了情緒,垂下眼睫,掰開劉青陽的手指,也不知是生眼前人的氣,還是出于對崔化浪的惱怒,一字一句地對他說:“我要做,就做堂主,不稀罕做什么堂主夫人。”
劉青陽先是怔了怔,但又覺得曦月的回復并不在他意料之外:以她的驕傲,怎會允許自己成為八荒軍獻給知林堂的禮物?長嘆一聲,有些不死心地問了一句:“可以不走么?”
父親的遺愿和同門師姐妹的請托都已完成,他知道曦月已生去意。
曦月搖了搖頭,道:“你有你的朝廷,我有我的師門。”
“很怕你要走,但想走的畢竟留不住。”他松開手,很是無奈,“本官還有皇命在身,既不能把堂主之位還給你,也不得就此隨你而去,只能等你有朝一日……回到大漠。”
曦月知道,這懸明島上都是劉青陽的人,他若想強迫自己留下,自己根本沒有逃走的把握,但他卻給自己選擇的自由……想到這里,竟又有些心軟。
劉青陽見她神色的變化,便知自己還有希望:“只是……”
曦月抬眼問:“只是什么?”
劉青陽俯身向前,對她說:“來日方長,但……你雖年輕,我卻不小了。本座會一直等你,只是怕等你回來之日,本座已是兩鬢蒼蒼。”
“拜托,你才三十一。”曦月用劍柄敲了一下眼前人的胸膛,語氣又輕松起來,“放心,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若我在中原嫁了人,一定修書一封,叫你不必在這兒苦苦候著。”
“你——!”劉青陽一激動,抓住了曦月的手腕,但此刻為了裝作大度,還是得暫且放手,心中卻想道,若真如此,他就只能親自去中原把人抓回來了。
“人處高位,如臨深淵。”曦月淡淡地關懷道,“你好自為之。”
說罷,她推門離去。
陽關臨絕漠,中有水精堂。
暗磧鋪銀地,平沙散玉羊。
體明同夜月,色凈含秋霜。
可則棄胡塞,終歸還帝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