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芷飛得不高,過了片刻,她便指著地上幾人說道:“你瞧見沒?”
葉清之定睛一看,答:“這是剛才從常府出來的人?昨日也曾遇見過。”
沅芷點(diǎn)點(diǎn)頭,說:“得虧我今天上了一趟常府,才知這些人竟是常家皮草鋪的貨源嘞。適才用天心術(shù)窺見他們在后院卸貨。”
葉清之問:“小姐是覺得,他們會愿意賣貨給王家?”
沅芷笑答:“他們肯不肯,就要看我們談不談得成了。常家勢力大,城里的鋪?zhàn)佣疾淮蟾曳髁顺l谷鸬拿孀印I嚼锏娜吮悴煌恕8螞r那些大漢穿的母貂皮,薄是薄些,但輕柔軟密光澤好,正是我想要的,怎能不去試它一試?”
北陽山上聳天寨,除了偶爾做些打家劫舍的買賣,平常亦多打獵,將獸皮賣給城中的商賈,作為正經(jīng)收入。
沅芷和葉清之按落在山腳,尚隱在密林中時,她便吩咐葉清之:“我想一個人上去,你在此處等我,若是我一個時辰還沒下山……”
葉清之正色道:“我就去給小姐收尸。”
沅芷有些嗔怪地說:“好你個姓葉的,這般咒我!”
“小姐知道危險(xiǎn)便好。”葉清之此刻的憂心,已很難說是出于護(hù)主的責(zé)任感,還是朋友之誼,“清之怎能讓小姐獨(dú)往?”
沅芷卻不以為意:“你不懂,有你這個高手在我身邊護(hù)著,怕顯得不夠誠意。何況他們一群莽夫,能奈我何?”
葉清之還想阻攔:“可是——”
“別可是了,聽話。”話音剛落,沅芷便從衰草枯葉中一躍而出,霎時間便來到了兩個守山人背后,冷不丁地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道:“小兄弟,我是京城來的行商,想找你們寨主談樁生意,你可否幫忙引薦引薦?”
那守山人毫無防備,嚇得一哆嗦,回頭卻見是個披羅戴翠的女子,遂生歹意。與身旁人使了個顏色,三兩下將沅芷綁了。
沅芷既不反抗也不惱,道:“小兄弟,我身上有一千八百兩的銀票,只當(dāng)請二位吃酒了。只是爾等見我這般富貴,便應(yīng)知我言語非虛。何不將我?guī)ソo你們寨主,若是說成了一樁生意,莫說寨主予你們有所賞賜,便是本小姐,也不會虧待二位的。”
左邊的小伙子說:“最煩你們這些生意人,只會誆騙好漢!”
沅芷笑道:“你們綠林里自有好漢,我們商場中也不缺善人。再者說,聳天寨若是真的這般厭憎生意人,何故將那上好的貂皮,用恁低的價(jià)賣給姓常的奸商哩?”
右邊的小伙子道:“你說姓常的是奸商?難道你不是姓常的派來的?”
沅芷見二人松了手,跳開兩步,說:“剛才不是說了嘛,我是從京城來的!我只問一句,你們山中可還有貨?我不要公貂要母貂,不要厚的要薄的,似二位英雄身上的皮料便是極好。若有,我不按斤算按尺算,有三千要三千,有五千要五千,保準(zhǔn)按高過常旃瑞的價(jià),全收了去!”
常旃瑞向來多收厚貂,宅中確實(shí)屯著四五千張薄貂,只當(dāng)是備作己用,卻沒想到眼前的小女子一張口便是全收,那少說也是幾十萬良銀子的買賣。那二人面面相覷,拿不定主意,正踟躕間,沅芷發(fā)問:“敢問兄弟,姓常的收一尺厚貂,給幾錢?”
左邊小伙腦中正在盤算沅芷的提議,又聽到提問,便在不經(jīng)意間脫口而出:“十兩。”
右邊那個聽了,猛拍了他一腦袋。沅芷偷笑,說:“十兩也確是忒低了些。”
左邊小伙捂著腦瓜說:“可不是!沒法子,我們寨中粗人只會剝皮,不識得精細(xì)制衣的法子,想賣給城中其他商鋪,但他們又都跟常旃瑞沾親帶故,不敢擅自收我們的貨,只得吃這虧。”
沅芷走近一步,說:“龍化州的商人不敢收,我王家敢收。二位兄弟,我也不求你們松了我這繩子,但拜托二位前去通報(bào)一聲,說明我的來意,讓我見見寨主。只是見見,難道還能讓寨主吃了虧不成么?”
右邊小伙對沅芷一番打量,道:“好吧,就算談不成生意,瞧你這模樣,做個壓寨夫人似也不差。”
說罷二人便讓開一條路,讓沅芷上前走。
沅芷有些身手,腳步輕捷,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山寨門口。兩個小伙氣喘吁吁地跟在后頭,好容易才面見了寨主,道明了沅芷上山的前因。
寨主姓趙名經(jīng)天,與沅芷想象中的彪形大漢不同,只是個蜂腰猿背的中等個頭,但皮繃筋綻的,想是少不了蠻力。
趙經(jīng)天坐于堂上,居高臨下,對著沅芷細(xì)看了一番,才問道:“常財(cái)鬼只要厚貂,你何以要薄貂?”
沅芷見那人也不為自己松綁,實(shí)在有些束縛得難受了,便施了個法將繩索碾成了粉末,略一活動筋骨,答道:“一是母貂輕薄柔亮,比公貂的成色好得多了。二是京城不比漠北天寒,穿薄貂足矣。常旃瑞住在這漠北苦寒之地,以為買貂穿貂只為御寒,哪知京城這般浮浪奢靡之地,多少人揮金如土只是想炫個富貴?既是為了炫耀,徒厚也無用。”
趙經(jīng)天見眼前的女子孤身入寨而毫無膽怯之意,覺得有幾分新奇,又問:“既如此,你又為何不去常旃瑞那兒買薄貂?我這里只有皮料,沒有精細(xì)的成衣。”
沅芷反問:“精細(xì)?他那倉中的貨物我瞧了,分明款式老舊,有何精細(xì)可言?倒不如我收了皮料去,趕著京城入冬前,讓京城里的好裁縫制出些新樣式來,才不糟蹋了這些好貂。”
趙經(jīng)天輕笑,道:“這龍化州中,只有常旃瑞敢收我的皮料,他若知道我暗自與你做了買賣,將來不再與我往來,你叫我今后如何銷貨?”
沅芷眼珠一轉(zhuǎn),說:“寨主明鑒,我今日敢一口要下你五千張薄貂皮,明年自然還敢再要上六千張、七千張,一尺十二兩,而且是當(dāng)面銀貨兩訖,絕不拖欠。唉,只是……”
趙經(jīng)天:“只是什么?”
沅芷:“只是……只是說起來,我王家與常旃瑞做了多年生意,本也不想扯破臉面。如果寨主也怕……怕那姓常的追究,那我便只好再去求姓常的中轉(zhuǎn),這一中轉(zhuǎn),寨主收的錢必然少了,我出的價(jià)也說不定更高了,我倆豈不都是吃虧!”
趙經(jīng)天哈哈大笑:“你這丫頭,倒還識得激將之法!”
沅芷趁熱打鐵,勸道:“寨中的薄貂,他不愿收我愿買,寨主得錢我得利,這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好事么?我們只要山中交付,夜里運(yùn)走,神不知鬼不覺,姓常的也未見得會來尋寨主的麻煩。”
趙經(jīng)天冷哼一聲:“姑娘真覺得我怕姓常的?”
沅芷趕緊擺擺手,答:“寨中兄弟眾多,自然要作長遠(yuǎn)之計(jì)。小女子只問一句,寨中有多少母貂皮?”
趙經(jīng)天與身邊的手下略一商量,答道:“能賣給姑娘的,剛好便有五千張,合計(jì)一萬五千尺。”
沅芷拍手笑道:“好好好,那便是十八萬兩銀子!除了貨錢之外,我還愿再出五千兩,作為來年的訂金,聊表王家的誠意,不知寨主意下如何?”
趙經(jīng)天一拍桌子,干了桌案上的一碗烈酒,道了聲“痛快!”隨后立即差人送王沅芷去后倉驗(yàn)貨。
沅芷一看,果然毛絨密實(shí),又柔又亮,觸感細(xì)滑,心中不勝歡喜。想那常旃瑞報(bào)價(jià)一尺十五兩,合計(jì)二十二萬五千兩,她先前被騙了五千兩,這回再自愿多出五千兩,加加減減,最后還是省出了三萬五千兩。用著余出的銀子,雇裁縫,制成衣,綽綽有余。
當(dāng)夜她便領(lǐng)著葉清之上山,雇了腳夫?qū)⑵ち洗虬B夜運(yùn)出了龍化州地界。
在趕往京城的一路上,她心中盤算著兩件事:
第一件,便是常旃瑞絕不可能為了貪圖那五千兩銀子就用假指印坑她,分明就是不想做這樁生意。那么姓常的到底是不愿和王家做生意,還是不愿跟她做生意呢?答案似乎是很明顯的。既如此,就不能不開始對家中的人有所提防了。
第二件,便是如何獨(dú)出心裁,用這批皮料做出最樣式走俏的衣裳來。
次日夜里,葉清之坐在她身邊,她笑著問了一句:“你雖是我的貼身護(hù)衛(wèi),但近幾日是不是也跟得太緊了些?從前不是都會盡量站在兩尺以外么?”
葉清之神色一滯,有些靦腆地笑了笑,說:“那皮料的血腥味太重,只有坐在小姐身邊,才覺得呼吸順暢些。”
沅芷左右一聞,才發(fā)現(xiàn)這確是個問題,與此同時亦計(jì)上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