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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嫡女還家

  • 兩生湖夢
  • 蜀山臥月眠霜
  • 4770字
  • 2018-06-24 10:24:50

沅芷回到京城,已有一個多月了。

遙記自己當年剛拜入青木真人門下時,住的是玉浮西丘狹小的塔室,還得與曦月同寢同食。年幼的她曾抱怨那房間太過逼仄昏暗。如今來到都城王宅的高門大院,反而覺得這“家”里大得有些沒必要。

白天但見雕甍畫棟,秀桷迎風,夜里亦是燈燭晃耀,金碧相射。日當正午時,便走那通幽曲徑,盤紆處楸槐蔭途。納涼避暑地,莫過于垂楊蘸水,荷塘上柳密蒲深。

風和日美,花蕊被庭,綺色燃目,馨香裂鼻。怪石、假山、亭榭、樓臺,景物幾步一換。仆從、廚娘、護衛、管家,開口一喚三應……真當如夢似幻,富麗無匹。

然而這一切都只能給人片刻的新奇感罷了。

葉清之是沅芷的父親為她雇來的護衛,沅芷還不曾試探這人的功力是強是弱,但覺得此刻他能為自己撐著一把遮陽的絹傘一動不動,就算這傭金沒有白費。

她蹲在自家園林的清水曲流邊,把半截細竹棍浸沒在水中。就這樣靜靜地蹲到腿腳發麻,她才將竹棍從水流里抽出來——原來竹棍末端帶著一個網兜,而網里正兜著兩個血紅的李子。她把被水浸涼的李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向上拋了一個,使葉清之接住,另一個則送入了自己口中。酸酸甜甜的汁液流溢齒間,果然令人在這慵懶萎靡的夏日午后精神一振。

父親的頭腦是越發昏鈍了,莫非是年輕時愈精明,年紀大了便愈糊涂么?——沅芷這樣想著。

本以為這次還家自己將能大展拳腳,卻不料家里的米面、絲綢、香料等大宗生意全被牢牢掌控在姨娘和并無血緣關系的姐姐王元秀手中。

其實這也不奇怪,畢竟家中的幾位長輩也覺得她入世太淺,不放心把賬本交到她手上。她的父親更是只希望她能早些招贅得力的女婿入府,好填補那病逝的幼弟的空缺。

婚嫁……不得不承認,這也確實算是種手段。

沅芷的姨娘陸秋琳,出身于沒落大戶,本來也不算有什么背景,可這位姨娘的雙生姊妹陸秋扇,卻嫁給了西域賀蘭莊莊主薛青槐。有了這層關系,王家在西域走商便多了一點保障,更免去了交給賀蘭莊的抽解錢,只要逢年過節備點禮金即可。

陸秋琳的裙帶關系帶給王家的實惠,族人無不稱道,她在家中說話又怎會沒有底氣?也難怪王沅芷這個母親早逝的嫡女還家,反落得如此冷冷清清了。

沅芷伸了一個懶腰起身,把李子核兒包進手心的絹帕中,又把絹帕舉到葉清之面前,示意讓他也把核兒交出來。

葉清之稍稍遲疑了下,沒有違逆王大小姐的意思。

王沅芷向前快走了幾步,將核兒丟進了李園中。然后轉身對葉清之說:“我要去趟城外的倉庫,你方便么?”

葉清之又愣了一愣,方對沅芷點了點頭:既是王府重金聘來的護衛,隨叫隨到就是他的本分,哪有方不方便一說?一般府上的公子小姐,賞下人瓜果、玩物倒是尋常,但哪有親自浮瓜沉李為仆從消暑,還關心那吃剩的核兒該丟棄在何處的?可這個王小姐卻做得如此自然隨意,好像主仆之間本該如此一般,這實在讓葉清之感到怪異。

其實沅芷是覺得葉清之與自己年齡相仿,又懂得些道術,便把他當做了玉浮中的師兄姐弟;并不認為父親出錢雇了他,自己便高他一等。而且她打從心底認為,以自己的修行,若是落入無法自救的境地,身邊再多個護衛也頂不了什么鳥用。所以這個護衛嘛,應當以朋友之心待之,讓他好好幫襯自己做別的事。

王家在都城以西的荒地上,建有占地百畝的倉庫。外圍的瓦房中是時下最為走俏的物資,而那些積存已久、賣不動的雜物,則被堆放在了最深處的茅草屋里。她已一連來了三天,就是想在這些廢棄貨品中發現被湮沒的商機。

有些款式不被都人所喜的衣裙,倒還可在災年用作賑濟生民的物資。但若是滯銷的飾品、擺設等一類浮靡無用之物,那真是白送給老百姓,老百姓都未見得要。

沅芷不停地在雜貨庫里翻翻找找,不覺發髻黏上了許多短碎的茅草。

夏日午后變天快,太陽還沒來得及躲進云去,黃豆大的雨滴已迫不及待地打下來。沅芷鉆出茅草堆,當機立斷,指著百步開外的一間木屋道:“噯,咱們去那木頭房子里躲雨。”

雨勢太急,雨珠又橫飛,那把只夠遮陽的絹傘在此時根本不頂事,但葉清之還是穩穩地撐著。沅芷不耐煩地抬手拍了一把傘面,道:“快收了這玩意兒,咱們用跑的。”話音未落,便見雨簾中穿著冰藍色百花腰裙的女子飛也似地朝木屋奔去,而白袍男子亦邁開大步緊緊相隨。

咿呀一聲破門而入后,沅芷才發現這木屋也真是年久失修了,若是剛才力道再大些,當下把它震塌了也說不定。屋檐的邊邊角角處塵泥滲漉,間或滴到沿墻堆放的木頭筐子上。木框里填塞著防震的麥桔桿,也不知是護著什么東西。

她施了個凈咒,屋里立刻清潔了不少。這雖是最簡單的咒法,但她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地一氣呵成,葉清之看在眼中,還是頗有些訝異。時下道學成風,高門富戶的子弟拜入仙山并不稀奇,但一般人天分有限,多半不過學點皮毛。而沅芷便不同了。以她這不經意間展露的修行觀之,葉清之已認定她絕不止是入了門而已。

沅芷一邊抽劍撬開釘實的木框,伸手從里頭掏出一個三五寸長寬的木雕,一邊問葉清之:“你在京中可有什么朋友能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葉清之淡淡一笑,道:“原有一位小友,但他已不在人世了。……京中不知有多少士人想與王家結交,小姐又何必求友于在下?”

沅芷擼起袖子,把小臂伸進木框深處,又掏出了好幾個木雕。這些小東西形態各異,有亭臺樓榭,也有舟船人畜,雕工精湛,一看便是東陽貨。她用手指搓了搓木雕表面的浮塵,心里盤算著什么,口中則繼續與葉清之閑談道:“我不知道能跟他們聊什么。”

葉清之一雙鶴眼中露出不置可否的輕蔑神色,不巧被沅芷抬頭瞥見。她微微嘆了口氣,沒有說話,依然在木框中東扒西翻。腮幫子鼓鼓的,仿佛嘴里藏著堅果的花栗鼠。

葉清之才意識到自己神情不恭,賠笑道:“小姐出身尊貴,應是跟在下這樣的粗人無話可說才是。”

“出身尊貴?我出生的時候,我家沒這么有錢。”說話間,沅芷已輕盈地躍上壘起的木箱,舉手去挖疊放在高處的木雕,“我爹發跡,也就是近十年的事。我進山學道的時候還是個窮丫頭,一出來,誒,就成有錢的小姐了!……唉,只可惜,我弟弟沒我這么好命。”

葉清之臉色微動,問了一句:“小姐,可是思念令弟?”

沅芷抱著一整筐木雕跳回到地上,沒有跟葉清之對視,自顧自地說道:“白天么,不怎么想。夜里睡不著的時候,會想想,當年我離家的時候,他才這么大……早知道他會遭此橫禍,我在山中時,就該多為他祈福,而不是整天盼著家里發財……你說,我是不是個很糟糕的姐姐?”

王沅芷的弟弟名叫王庭寶,先前靠著父親的四方請托,在國子監插班補缺,做了個旁聽生。本以為這是樁好事,誰知他竟然命喪于斯——起因是去年朝廷找了個名目,追奪了病逝滄州的劉琦將軍的王爵。此舉激得太學生們伏闕上書,為這位武忠公鳴不平。

年輕氣盛,自然容易激奮,也無怪乎太學生們跟前來維持秩序的禁軍發生了沖突。只是文人學子手無寸鐵,難免要吃苦頭。那些折了胳膊腿兒、又被送外編管的還算幸運,混亂之中死于踩踏者就是真的嗚呼哀哉了。

很不幸,王庭寶是后者。

自那之后,王家老爺就有些神志不清了。畢竟王庭寶是他的獨子——王元秀雖跟他姓了王,但其實是陸秋琳與前夫的女兒——王老爺這才把早就出了家的沅芷喊回來。

那從高處取下的木箱上,因覆著一層屋頂漏下的濕泥,經年累月,其上竟長出了毛茸茸的細草。沅芷腦筋一動,忽然有了主意。

她扯了一把正在出神的葉清之的袖子,問道:“噯,我記得前兩天咱們翻到了一堆沒上漆的餐食托盤,你可記得是在哪個倉庫里?”

葉清之恭聲答道:“回小姐,那盡是一些木頭有裂紋的次品,才未上漆便擱置了起來。若是在下沒有記錯,應是在東南邊的茅屋中。”

沅芷總是神色倦倦的眼中忽然有了光芒,道:“就是有些縫隙才好呢。等雨停了,咱們叫幾個人,把這些木雕和那邊的餐盤都運回府里去。”

葉清之不明所以,但覺得這個小姐總說“咱們、咱們”的,倒讓人很是甘心為她效勞。他大袖一揮,手中便出現了一個看上去確實略顯粗糙的木托盤,笑問:“小姐要的是這個么?”

沅芷還是第一次見他隔空取物,暗暗慶幸糊涂蟲父親瞎貓碰上死耗子,給自己找了個得力的幫手。她點了點頭以示贊許:“還未問過葉賢弟師從何派?”

葉清之隨口道:“梓州斷鴻門。”

“胡說八道,真當我是外行啊?”沅芷一把奪過葉清之手中的木盤,斥道,“斷鴻門的內功走粗直剛硬一路,怎能似你這般靈動輕巧?你若是梓州斷鴻門的,我就還是瓊州無極島的呢。”

葉清之啞然失對。當初編謊的時候,哪能想到王府千金的修為根本不在自己這個護衛之下?

沅芷見他發愣的模樣,才決定不再為難他,便說:“罷了罷了,你說是斷鴻門,便是斷鴻門吧。斷鴻總比斷袖好。”

這語氣中的寬容與寵溺意味,倒讓葉清之心里越發窘迫了。

幾天之后,王家開在京城的百間酒樓中,就出現了一種名叫“芥子景”的新奇玩意。

兩個鮮衣紅妝的教坊女子,一個在旁彈唱,一個擺弄著案上各色木雕:

用鰾膠將木頭雕成的舟船、人畜、樓房黏在本用于端菜的木托盤上,再鋪上一層浸過肥水的灰土,撒上一把粟米。

時值春夏之交,天氣暖熱,過不了幾天,托盤上就抽出了粟苗。那細絨絨、綠盈盈的嫩芽,或圍繞著亭臺樓榭,或簇擁著牧童牛羊,著實相映成趣。等食客們恍然大悟,這操作簡便又給予人創作自由的小游戲便立刻風靡京城,而積壓在王家倉庫里的木托盤和小木雕自然也銷售一空,連帶著鰾膠的價格都翻了一番。

首先將沅芷創收的好消息報告給王老爺的不是別人,竟是沅芷的姨娘陸秋琳。

此后沅芷曾很多次回想起那個家庭會議上,姨娘夸贊她生財有道的爽直模樣,實在讓她看不出有半分險惡的用心。也因為姨娘的幫襯,她才說動了父親,趁熱打鐵地趕制出更加奢華的“芥子景”——其實無非貼金嵌玉,用沉香紫檀等昂貴的木材雕成貝闕珠宮,使有錢人自覺有別于平民罷了。

說起來,“芥子景”的主意,并非她一時之間想到的。兒時在玉浮西丘塔樓里跟姐妹們同宿時,她就常常惦記著,哪天要是有錢了,一定蓋個大莊園,讓自己親近的姐妹們都能住進去。那時她便喜歡用小刀雕出些手藝粗劣的木頭房子,粘在木板上,跟大伙兒解說:這兒住著曦月,那兒是岫蘿的房間,讓青木師尊住得遠一點……

只是等到長大了才明白過來,不是有一個莊園,大家便能聚到一塊兒,永不分離的。好在……

“踏上殊途,也未必沒有意外的收獲。”

只要緣深情重,何愁他日不會相逢?

因為“芥子景”的買賣很成功,沅芷的老爹也開始生出了一點“興許可以讓她接管家業”的念頭,但覺得她還是經驗不足,就打算給她一個鍛煉的機會。跟姨娘一番商量之后,王老爺定下了一條走商的線路:把京中富余的“芥子景”運到同樣愛好奢靡玩物的揚州販售,再從揚州進一些胭脂香粉押到漠北,最后在漠北收購皮草,趁入冬前趕回京城上市。

從揚州到漠北,無處不有王家商號。那漠北的皮草商常旃瑞,又是王家故舊,所以此行倒不見得有什么困難。只是有關皮草的樣式和質料,需做些功課而已。

臨行前,沅芷在家門口跟王元秀打了個照面。

她這位二十五歲還未出閣的姐姐,剛從左相連仲修之子連端文的車轎上下來。只見她盈盈回首,送眼流眉,那公子也抿著笑意回禮,空氣中滿是旁若無人的繾綣柔情。

從前她回府探望時,也見過這位姐姐幾次,雖不親熱,但還算和氣。二人互相行過客套的禮節,沒有多余的噓寒問暖,便錯身而過。

王元秀品位不俗,其衣飾穿戴常成為京中仕女爭相效仿的對象,但比之于經營家業的手段和帶動風尚的審美,沅芷覺得更讓她不能不服的是王元秀周旋于各種公子之間的能力——家里倒也真需要這樣一個長袖善舞的女人——沅芷心里這樣想道。

在家門口等了半個時辰,也不見老管家徐思的蹤影。

徐思今年剛過五十,原本還算保養得宜,但聽府中丫鬟說,他因一手照看長大的王庭寶去年隕歿,悲不自勝,竟一夜白頭。

這次沅芷要去的是漠北冰霜之地,她本不愿徐思這把年紀還跟著她去受那份苦,奈何老頭堅持,沅芷才沒有回絕。

前去催促徐思的仆人在府里轉了一大圈,奔回沅芷跟前時已汗濕重衣。他喘著粗氣稟道:“小姐,徐管家昨日去洛州了,好像說是老父病重,他得明日才能趕回來。”

沅芷眉頭一蹙,旋即打消了“等候一日”的念頭,只吩咐丫鬟燕兒給徐思送些補品過去,以示慰問,然后便令人立即趕馬啟程。

旅途必然辛勞,沅芷卻覺得興奮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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