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信心十足的，但見你眸光忽明忽滅，似是甚不愜懷，不由地自我懷疑起來。為此我日夜推敲，反復琢磨，很是下了番功夫。然而……你……依然是一副沒魂的模樣，一連七日都是如此。……后來，我發現，原來你平時就是這樣。聽課時是這樣，走路時是這樣，聚會時也是這樣。好像心思總在云端上漂浮著，而周圍的人事都跟你沒有關系，呵呵。……

你似乎從不主動跟人搭話，但也說不上孤僻，只是對身邊的一切都不大感興趣。也只有某幾個特定的女弟子出現時，你才會笑逐顏開，仿佛魂魄歸位，人冒了一點熱氣。于是……我才向人打聽了，原來你們都是青木真人的弟子——你們一個個都古怪得緊。”

江蘺聽著聽著，本以為再也不會為眼前人動搖芳心，此刻卻禁不住又一次地雙頰發燙。

陵越繼續說：“自我開始留意，便發現你……好像是無處不在。西丘的塔樓里有你，中丘廣庭上有你，九淵閣的書庫里有你，版筑課的課堂上亦有你。說起你最常出現的地方，還得數九淵閣……我幾乎是去一次便撞見一次，還無意中聽你說過……想學修書？呵呵。次年中秋，派中大慶，難得參與慶典的你卻在中途離開。我當時被幾位師弟灌了不少酒，因帶著些許醉意和輕狂，竟想過去問你為何提前走。然而我終究不知如何開口，只是鬼使神差地御劍跟了上去——我想順便試試自己屏息追蹤的功夫來著。果然……你沒有意識到有人跟隨。”

江蘺記得，那晚上她半途離席，一個人飛到了不孤山上。所以……所謂的不孤山上初相遇，竟然真的不是巧合！

陵越說到這里，越發不敢與江蘺對視，自嘲道：“師兄趁醉跟蹤了師妹一路，這種事我做出來了，卻沒臉承認，只好躲在暗處，不敢現身。我見你在山丘東部的一塊青石上坐了一會兒，望著月亮。你的歌聲輕幽到使人聽不清唱詞，只是莫名地感到悵惘。悵惘而不傷感，清澈又模糊，頗得喜怒哀樂發而中節之‘和’。我暗自猜測你的人也是如此。那時候，我便想認識你。但等我回過神時，月下之人已經不見了。……我走到青石旁，聞見苦中帶甜的香氣——徘徊許久也沒找到芳香的來源，只等到一輪紅日升起。霞輝與崖壁互相輝映，果然是不可多得的人間妙境。然后，我就記住了這個地方。所以你知道……所謂‘山月窺人’，是我偷偷向你坦白，有人曾在你這里偷看你呢……是我，呵，我想做山月。”

陵越終于接上了江蘺的目光，這次江蘺亦沒有回避。

此時他話鋒一轉，接著道：“修習雷火之術需有極沉靜的意志，不可有絲毫雜念入心。你初入仙箓司時我還未覺察，但從揚州到京城，那段時間里，我已明顯感到了修煉進程的滯緩。……情與道，非超凡入圣者不可兼得。陵川修行的瓶頸就在于此，他無所謂優游散局，當然可以做這樣的選擇。但總有人得承擔起匡扶正道的重任。我……不敢放縱自己。我怪我自己不能靜而后定，稍有躁進便真氣灼體。在夜夜瀕臨走火入魔邊緣的絕望中，我決定去夜生淵。……”

原來陵越曾因情思雜念而瀕臨入魔？這是江蘺不知道的。原來陵越想自染寒毒是迫于無奈，而“罪魁禍首”竟是她？江蘺心中甚至萌生了一絲歉意。

陵越：“我以為只要強迫自己遠離你，就能回歸我的正道……”

江蘺想了想，陵越在自己離開玉浮之后，其修為確實精進不少，那么他對這段感情的處理方式，他面對修行困境選擇的解脫之道，不是已經如其所愿地奏效了嗎？

此所謂，求仁得仁。

悸動褪去，江蘺心中恢復了靜定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