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越想越覺得氣悶——假成親也是成親,怎么那人竟敢在自己面前承認喜歡自己的兄長?這是何道理?!
他覺得江蘺一定是自己恢復記憶的關鍵所在,但按照江蘺的說法,他二人似乎并不親近?可若不親近,為何他一見到她,就會想到……
因陵越失憶之后處理綜事堂的事物多有不便,本來應當轉去昆侖的云漪特地多留一月,以在旁輔助。
“大師兄,”云漪本想自己直接批復了,但稍作猶豫之后,還是決定把江蘺的辭呈交給陵越,“江蘺師姐說,她沒有能力獨自承擔修書重任,不敢繼續忝劇掌校書一職…為了將來能夠勝任此職,她想暫離玉浮,到北倉派求學數年。”
北倉派?那不就是自己兄長所在的門派?陵越一聽就火冒三丈,伸手奪過云漪手中的函件,正想著墨駁回,執筆的手頓了一下,又將筆扔到一邊,問云漪:“你可知江蘺住在何處?”
云漪:“我當然知道,大師兄該不會想去找她吧……”
陵越:“可有不妥?”
云漪:“倒無不妥,只是……”
陵越:“只是什么?……關于我和她的事,你知道多少?”
云漪:“唉,我能知道啥?大師兄心思深沉,旁人哪得窺測?江蘺師姐也不是喜歡多嘴多舌的人。”
陵越:“既如此,我自己去問她。今日事畢之后,你可否帶我去她的住處?”
云漪吐了下舌頭,答道:“遵命。”
江蘺的墳包已被她自己削平了頂部,改成一個放置酒器茶皿的石案,四面亦擺著石凳。云漪見了,不禁感慨道:“真是大變樣了。”
陵越環顧四周,覺得十分熟悉,但聽云漪說這里有過變化,便問:“這里從前不是這樣么?”
云漪答道:“那名為山月居的房子沒變,但這石案處,最早乃是一個亭子。后來亭子毀于山火,江蘺師姐又假死,這里一度是她下葬之處。現在又成了這樣。”
陵越:“我過去是否常來此地?”
云漪:“這你就要問江蘺師姐了……我、我先走一步。”
陵越謝過了云漪,一步一步朝山月居走去。
這條路……他覺得自己已在夢中走過千萬遍。
江蘺忙著整理行裝,絲毫沒意識到不孤山上多了個人。
陵越則是又想到了自己“丈夫”的身份,一點也不見外地進了屋。
眼見不速之客登門,江蘺十分驚訝。她直起身來搓了搓手,不知該說什么好。
陵越冷眼瞧了瞧地上的行李,面無表情地將辭呈遞還給江蘺,道:“這個,暫不批準。”
“為什么?!”江蘺東西都快收拾完了,當然不愿被打亂計劃,“我答應過蕭師兄要幫他修書……”
陵越:“修書?他自己會修!”
江蘺被吼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沉默地等待這個喜怒無常的師兄的指示。
陵越見她被自己嚇到不敢說話,又覺得有些懊惱。他上前伸手輕拂江蘺細碎的額發,以一種又似命令、又似撒嬌的口吻說道:“我需要你、幫我恢復記憶。”
江蘺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嘆氣道:“你……唉。”
陵越的手稍向下移,輕觸江蘺面頰旁的玉蘭耳墜,問:“你喜歡這種花?”
“啊?沒……”江蘺捂著耳朵說,“這是別人送的。”
陵越挑了下眉,問:“誰送的?”
江蘺:“陵、陵川師兄……”
陵越:“他為何送你這個?”
“陵川師兄喜歡我的姐妹杜蘅……所以我每年生日的時候也能沾光收點禮物。……師兄請坐。”她給陵越搬了把椅子,自己亦在桌邊坐下,一副束手無策的喪氣樣。
陵越緊繃的表情中終于少了幾分慍怒,但說出的話依然顯得小氣了些:
“他既是喜歡你的姐妹,你還是少戴他送的東西為好。”
江蘺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感到有些難判斷陵越的建議有無道理。
“好吧,我改天下山給自己買兩對。”
陵越:“你沒有別的首飾嗎?”
江蘺:“我娘給我留了一些……珠光寶氣的東西,不太適合我。”
陵越:“那我……我不曾送過你首飾?”
江蘺笑道:“師兄很健忘啊?前兩天你不才把金廂倒垂蓮簪留在我這兒嗎?”
陵越:“除了那個,沒有別的?”
江蘺:“……師兄的教誨就是最好的禮物。”
陵越:“我教過你什么?”
江蘺:“師兄教我……不能逃避自己的責任,不要耽于男女情愛。”
陵越聽了覺得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資格勸別人勿耽于情。
“師兄啊……”江蘺小心翼翼地說,“我是真的沒法一個人處理烏蘭臺的事,要不——”
“我會去烏蘭臺。”陵越在路上就打定了主意,“綜事堂的事情我做起來頗不順手,覺得應當交給陵微。校書不必接觸人事,倒更適合失憶的人。”
原來失憶只是忘了人事,卻記得看過的書?江蘺無奈地點了點頭表示順從,心想這樣一來,兩人的糾纏更不知要到何時為止了——云汐師姐也不管管他嗎?她煩惱至極,已然動了要去找正妻幫忙的念頭。
陵越看著她乖巧而又眉頭緊鎖的模樣,有些憐惜,也有些無奈。為什么她好像有些害怕自己?陵越實在很想知道他們“夫妻”二人的關系究竟如何。
陵越:“我過去常來這里嗎?”
江蘺差點想回答“是”,但轉念一想,那實在是太久以前的事了——自從她盜取莣枝的事情過后,陵越就再也沒來過——至少江蘺是這么以為的。她站起身來去為陵越沏了杯茶,并對他說:“沒有常來,不過很久以前來過。”
“多久以前?”陵越接過茶盞時,真想把那雙手也一起捧住。他眼神中的侵略意味,讓江蘺不能不警惕。好在兩人的座位中間隔著桌子,這使她多了一點安全感。
江蘺在心里算了算年份,答道:“就在我這山月居剛落成的時候,六七年前……那個時候,陵川、杜蘅、重巖都還在玉浮……師兄曾跟他們一起來我這里相聚。”
六七年!……
六七年的時間可不短。陵越又是驚訝,又似發現了江蘺言辭中的避重就輕,便追問道:“我不曾一個人來過?”
“來過……”江蘺往東邊的窗戶指了一下,“師兄喜歡清靜,時而會在那邊飲酒,那兒原來有個亭子。”
“是我獨飲,還是有你作陪?”陵越想象著與眼前人在亭中酌酒相對的情境,然而接下來江蘺的回答卻使他大失所望。
“我不、不敢打攪師兄獨飲的雅興。”江蘺之所以舌頭打結,是因為她所交代的并非實情。可是她覺得這么說才是最“對”的——與其說實話導致陵越想歪了,以至于繼續浪費兩人的時間,還不如將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淡化。
然而陵越卻在其中品出了另一種滋味……自己來那亭中獨飲,不正是希望山月居里的人能出來相會么?但她卻避而不見,可見真是自己一廂情愿,而對方無意于他……
聯想到兄長與眼前人的曖昧,陵越心里更是打翻了一缸醋。他問:“他也常來嗎?”
江蘺:“誰?”
陵越:“我哥。”
江蘺:“蕭師兄……也是偶爾來此。”
陵越將茶杯重重地拍在案上,語氣中不無急躁:“他是一個人來,還是與其他人同來?是在外頭飲酒,還是……登堂入室?”
江蘺雖覺得陵越管得太寬了,但還是一五一十地交代道:“我曾經被崆峒派的毒鏢所傷,臥床休息的那段時間里,多虧了云漪師妹和蕭師兄的照顧。”
“他的照顧?”陵越不敢細想蕭道凌具體是怎么“照顧”弟妹的,“你既有我,又何須他來照顧?”
“我有你?”江蘺聽到陵越如此荒謬的說辭,原本淡然的眼神中顯出幾分落寞。她看向窗外的沉沉暮色,默然了片刻,才面無表情地幽幽說道,“我與陵越師兄雖是舊識,但并沒有那么好的交情。”
陵越:“師妹這話是什么意思?”
江蘺輕出了一口氣,解釋道:“陵越師兄,你是綜事堂的主事,又是掌門候選,日理萬機,怎會有時間過問每一位弟子的傷勢?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師妹,若是師兄放下千頭萬緒特來看望我的輕傷,才叫人覺得奇怪……我們的交情,止于在仙箓司中談論公事,或在眾人聚會時搭兩句話,別無其他。若非如此,何至于陵川等人離派之后,你就再也沒來過此處呢?師兄不要因為曾和我假成親,就誤以為……我和你的關系有什么特別。”
陵越茫然若失地看著江蘺,不知該如何接話。
他不信他們之間的關系毫無特別。
可是他越發糊涂了。
要說自己無情,為何此刻面對江蘺眼中的淡漠和疏遠之意如此心痛?
要說自己多情,又為何撕碎婚書,且多年不曾登門?連她因崆峒入襲而受傷,都不前來探望?
失憶前的自己,到底有什么毛病?竟然留嬌妻在此獨守空房,又不在她需要被人照顧時出現,難怪被人趁虛而入……
好在一切還不算太晚!
“從前我對你不夠關心,以至于你與其他男子走得過近,我認了。但從今往后,我不會再容忍你如此胡作非為。希望你也能清楚自己的身份,如若不然……”陵越從座位上站起來,俯身于江蘺耳邊說道,“莫怪師兄對你小懲大誡時,不夠憐香惜玉——師妹,明天烏蘭臺見。”
身份?什么身份?
自己什么時候胡作非為了?還懲戒?
江蘺覺得陵越這最后一番話她一個字都沒聽懂。
但沒來得及問清楚,撂狠話的人就已經走了。
陵越離開不孤山時窩著一肚子火和醋,但抵達蓉城后又只剩下了對山月居中人的喜愛與眷戀。
他是來買東西的,先在夜市選了吃食,又轉進了一家夜深還未打烊的成衣鋪中。
掌柜迎上前來,笑問:“客官是為自己買衣服,還是要送心上人?”
陵越頓了一下,答:“給內人選幾身。”
掌柜撫掌笑道:“尊夫人好福氣。客官請看這邊,都是最新的式樣。未知尊夫人身長幾許,喜歡什么顏色和衣料?”
陵越在自己肩膀的位置比劃了下:“大約這么高……顏色?……”他立時在腦中繪出了穿著各色衣裙的江蘺,想來想去都是一般好看,便說:“什么顏色都好。”
幾番比較之后,陵越最終買下了湖綠、牙白、竹青色襦裙各一,還挑了幾件與衣裙相襯的頭飾。
滿載而歸的他心情轉佳,若不是天色已晚,他真想立即回到山月居中,讓江蘺穿上給他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