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頓單于能夠一統大漠南北,蒙爾赤親王與他的十萬鐵騎可謂是功不可沒,但是當冒頓單于屢次舉兵南侵時,蒙爾赤親王卻借故大軍休整,退回封地,沒有追隨。
這一舉動在當時的匈奴之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就連一向對蒙爾赤親王十分器重的冒頓單于也頗有困惑,他卻不知,蒙爾赤親王如此做,只是為了守住當年他的一句承諾。
二十年前,蒙爾赤那時并不是親王,只是一個部落首領。他受命于魔門秘令,與十八名魔門高手埋伏蓋蘭山口,去截殺一位從中原遠道而來的高人,經過一番血戰之后,他成了那一代中唯一的幸存者。
他之所以沒死,是因為那位高人正要一劍刺向他的咽喉之時,突然從他的身后傳來了一段悠遠而寧靜的笛音,那笛音之中蕩漾出一種平和深邃的意境,令那位高人輕嘆一聲,終于收劍入鞘,黯然離去。
這位高人就是衛三公子,他來到大漠,是為了魔門的一部不傳之秘——無間訣!
相傳無間訣中,記載了一種神奇的心法,與問天樓的有容乃大有異曲同工之妙,當時五閥爭霸江湖,雖然衛三公子憑有容乃大一式在五閥中不落下風,但他深知自己要想獨霸江湖,就必須要有創新,于是,他把目光盯上了無間訣。
他自以為自己的行蹤十分隱秘,想不到人還未入魔門重地,就遭到了魔門十九名高手的攔截,更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一段奇怪的笛音,此音一出,讓他最終不得不放棄無間訣的奢望。
能以一段笛音讓衛三公子這等豪閥知難而退之人,當然只有五音先生。
蒙爾赤得五音先生援手而逃生,自然感恩不盡,所謂受人點滴之恩,當涌泉相報,蒙爾赤身為有血性的男兒,更是覺得做人本當如此,所以當即應諾,日后若有得勢之時,絕不踏足中原。
正因為有這種淵源,所以,當他收到紅顏的一封親筆信函和五音先生當年所佩的一件信物之后,立馬從十萬鐵騎之中挑選出千名匈奴勇士,組成一支最精銳的隊伍,趕到雙旗店,與知音亭中人會合,布下了天羅地網,專等衛三少爺與影子戰士的到來。
由于蒙爾赤親王的匈奴勇士們打了個時間差,所以當突襲開始時,那些影子戰士幾乎沒有反應過來,就遭到了匈奴鐵騎最無情的打擊。雖然影子戰士中不乏有真正的高手,但面對數倍于已的匈奴勇士,他們也是回無乏力,經歷了一場慘烈之戰后,影子軍團最終全軍覆沒。
當衛三少爺從蒙爾赤親王口中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后,一股悲憤之情頓時涌上心頭,想到自己數十年的心血毀于一役,他雖然沒有親眼看到這個場面,卻能感到這一戰的慘烈。
此時的他,面對兩大高手的出手,似乎已經完全處在了絕境之中,他更擔心的是,遠在數千里之外的劉邦。
既然張良、龍賡已經背叛了劉邦,那么劉邦的安危也就成了問題,可惜的是,他已無法趕回。
他的確是無法生還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的敵人付出代價,絕對是非常慘痛的代價。否則,他就是連死都難以瞑目。
雪在飛舞,在每一個人的身體四周形成股股氣旋,北風忽至,只是增加了這種旋動的狂野,使得虛空中的一切變得動感無限。
當衛三少爺的臉色驟變之時,龍賡站在他們身后,最先感受到了衛三少爺那種背水一戰所迫發出來的壓力。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讓他們的血液在壓迫之下漸漸膨脹,幾欲爆裂。
這種仿若高山大海般的氣勢,對于龍賡來說,似乎并不陌生。這種唯有絕頂高手才具有的氣勢,他也同樣擁有,因為,他的劍術雖然出自五音先生,卻已然超越了五音先生,所以,他也是劍道大家,更是絕頂高手。
當這兩種近乎相同的氣勢在他與衛三少爺之間的這段距離涌動、翻滾、碰撞之時,蒙爾赤親王與他的隨從同樣感受到了這種可怕的壓力。
他們的確沒有想到,處在兩大高手夾擊之間的衛三少爺還能如此可怕,那種自精神上侵襲而來的壓力如洪流般襲至他們的心頭,令他們的心在這一刻間不可抑制地微微震顫。
倒是衛三少爺的臉色,顯得平靜起來,紅潮剛過,代之一片煞白,但蒙爾赤親王卻深知,這是爆發前的征兆。
“我一定會讓你們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衛三少爺的話說得很淡,但誰都聽出了那話中帶出的一股狠勁,近乎于歇斯底里。
龍賡的劍鋒依然抵在衛三少爺的背心大穴之上,既沒有進,也沒有退,只是仍如山岳挺立,讓自己的氣勢隨意瘋漲,淡淡而道:“我相信你能做到,因為你還有一式有容乃大!”
“既然知道,你還敢與我同歸于盡?”衛三少爺有些驚訝,雖然對龍賡的態度感到有幾分困惑。
“這是沒有選擇的事情!”龍賡的眼神里閃出一絲堅定,更閃出一股無畏的勇氣,“無論如何,我都想賭上一賭,看自己是否能夠從你的有容乃大下生還。”
“很好!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衛三少爺笑得有些苦澀,便在這時,他手中的劍驀生龍吟,劍身微顫,發出一股流光溢彩的電流,充滿了冷肅的殺意。
他的臉色一動不動,但他腳下的積雪在飛速旋動,卷起若狂龍般的沙塵,向四周疾涌、狂瀉,當這一切變得極為瘋狂時,劍已出,如孩童隨意刺出的一劍。
只有一劍,簡單而直接,讓人感受不到它的任何玄奧之處,但龍賡與蒙爾赤親王的臉色卻陡然俱變,因為,他們卻看出了這一劍中藏有極不簡單的內涵,蘊含著無窮的玄機,只要需要,它可以隨時隨時地發生裂變,發出一連串妙到毫巔的攻勢。
這種感覺進入到龍賡的意識中,猶如刀刻般深刻,那是因為在他的心里,已經有了一把劍。
心劍已出,卻沒有驀入虛空而不見。
就連已生必死之心的衛三少爺,看到龍賡這已臻化境的劍,也禁不住為之動容。
劍在何處?誰也不知!只知道這虛空里到處都充斥著劍氣,這一劍的風情,已在每一個人的想象之中。
殺機彌漫了整個荒原!
“呀……”衛三少爺大喝一聲,就在聲起的剎那,他的劍已不在,手中緊握的是一道耀眼的光芒。
光芒如電,閃耀在虛空中的每一寸空間,每一寸空間都扭曲出詭異的幻影,構成了一種沉重的基調,構建了一幅虛幻玄奇的畫面。
這如虛似幻的畫面在不斷地閃爍,變換著不同的影像,濃重的色彩加深著每一個畫面的背景,幻生出煉獄中種種罪惡的故事,出現在每一個人的眼里。
“嘶……嘶……”光影閃動間,懾人的劍氣發出驚人的裂帛之音,隨著每一個畫面的裂變,讓人感受到了一種戰的凄美,斗的慘烈。
劍光幻成了一團巨大的光云,吞噬了衛三少爺也吞噬了龍賡,人已不在,唯有劍在,漫天的劍影如巨龍攪浪,掀起了一道又一道狂猛而疾速的氣旋,沖激得滿地的積雪層層疊疊地向后飛退。
所有的人都把心懸了起來,就連蒙爾赤親王握刀的手,也已滲出了涔涔冷汗,在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下等待著這無法預測的結果。
這的確是一場讓人無法測度的戰局,就像是龍虎相爭,無法算定是龍降伏了虎,還是虎降伏了龍,這或許本身就是沒有勝利者的戰局,從一動手,就注定了是同歸于盡。
所有的人都在擔心,更在期待,全神貫注著這團幻變無窮的光云……
“轟……”
一聲如驚雷乍起的爆響,生于光團的深處,環繞在這光團四周的飛雪,突然間爆裂開來,形成了一股瘋狂若癲的颶風,擾亂了眾人的視線。
天地一片昏蝕,維系了一瞬的時間。
當劍氣消寂,光芒俱滅之時,在兩丈之間,現出了兩道如長槍傲立的黑影,衣袂飄飄,劍指蒼天,那種無視于天地的氣勢,讓人感受到唯有王者才擁有的至尊風范。
這一戰已經結束了,只是誰也看不懂這一戰的輸贏,誰勝誰負,根本無法從這兩張平靜得讓人心驚的臉龐中斷定。
龍賡的劍已成斷劍,凜厲的劍鋒已然不見,就像是任何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這兩人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又回到了僵持的狀態之中。
靜默于天地之間,兩大高手的對決,莫非真的只能換來同歸于盡的局面。
是勝是負,已不重要!是生是死,反倒成了所有人最關心的話題。
然而,蒙爾赤親王知道,無論是衛三少爺,還是龍賡,他們都沒有死,他們在虛空中相互凝視,相互交錯的厲芒證明了他們都還活著,雖然他們的身體一動不動,猶如千年傲立的雕塑,但虛空中那種沉沉的壓力依然證明著他們的生命在延續著。
生命在延續,只是無人曉得還能延續多久。
衛三少爺的劍,完好無缺,依然以一種極美的姿勢握劍,一聲嘆息之后,他終于開口:“你是怎么想到用這種方式來破解有容乃大的?”
此話一出,蒙爾赤親王的心頭一松,這一句話至少證明了一個事實,龍賡破去了衛三少爺的有容乃大,雖然他不知道這之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但這已然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你不該問我!”龍賡的眼睛清澈而透明,淡淡而道,“真正能破去有容乃大的是他!”
龍賡的目光望向蒙爾赤親王!
龍賡的話不僅讓衛三少爺感到詫異,就連蒙爾赤親王自己也感到有幾分糊涂。
“我不信!”衛三少爺以一種疑惑的目光看著蒙爾赤親王,搖了搖頭。
“二十年前,衛三公子孤身來到魔門,是為了魔門的無間訣,你可想到,以衛三公子的武功,他又何必覬覦于別門別派的秘決,其中難道就沒有一點隱情嗎?”龍賡冷然而道。
“隱情?”衛三少爺很是詫異,他對二十年前的這段往事并不陌生,卻不知道衛三公子為什么會在那個時候孤身一人前往魔門。
“是的,他真正的用意,是因為在魔門的武學中,有一種心法正是有容乃大的克星,普天之下,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兩個人,除了衛三公子之外,就是五音先生,所以衛三公子并不想張揚出去,而是想悄然將這種心法從無間訣中抹去!”龍賡緩緩而道。
衛三少爺不由大吃一驚,忍不住望向蒙爾赤親王,而蒙爾赤親王的神情并不比他好多少,同樣為龍賡的話感到驚訝。
龍賡并不因為這兩人的眼神感到意外,反而意態悠然地道:“正因為有了蒙爾赤親王的這種心法,所以在你還未使出有容乃大之前,你的氣機就出現了一絲縫隙,這縫隙之小,連你自己也未必能夠發覺,但卻足以讓你致命!”
他頓了一頓道:“有容乃大,在于能容萬事萬物,可是當這種‘容器’本身出現了問題時,它還能包容什么,所以,你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必死無疑!”
他這一句話剛剛落地,便見衛三少爺的臉上一陣扭曲,整個身體就像是一只泄了氣的皮球,突然收縮成團,小了數倍體積。
眾人吃驚之下,紛紛后退,而龍賡一動不動,人在夜色之中,手中的斷劍依然斜立。
那種蒼茫的氣勢,有一種傲然的韻味,他驀見寒風乍起,從四方襲來,而他卻沒有做出任何的動作,只是冷冷地看著不斷變形的衛三少爺在眼前急速地飛旋。
“轟……”當這種飛旋達到了某種極限之后,突然向四方爆裂開來,那種狂野的氣勢,掀起了地上的積雪,如浪席卷,遮迷了每一個人的視線。
“問天樓從此完了,這三個字,已在江湖除名!”說這句話的時候,龍賡的臉上并沒有勝利者的喜悅,反而多了一絲落寞的味道。
遙遠的無邊,終于現出了一線紅霞。
天,快亮了!
劉邦的目光猶如寧靜的深潭,不起一點波瀾,卻讓人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寒意,他的目光所到之處,紀空手、張良、陳平、紅顏都忍不住感到了一絲沉重的壓力!
沉悶的僵局,只維系了半柱香的時間。
就在這時,在搖曳不定的燭火映照下,劉邦的臉色變得一片赤紅,是那么的詭秘,那么的驚人,令紀空手等人無不后退一步。
這大殿的空間在剎那之間仿佛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產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使得這空間中竟然無風自動。
動的不是風,也不是空氣,而是孕育在沉悶空間中的萬千暗流。
此刻的劉邦就像是來自地界之下的神魔,目光冷寒,所到之處,那空氣都仿佛凝聚。
他的手緩緩地抬起,雙手互動劃弧,似乎在劃動出一個無形的大圓,那弧線之外,沒有一絲的動靜,就在紀空手感到莫名心驚之時,卻聽得那大鐘里面發出一陣怪異的回音。
那鐘聲仿若佛唱,悠遠而寧靜,似乎深入到一個廣漠無邊的蒼穹,而這蒼穹之中,帶出一股未知卻驚人的力量,仿佛要穿透人的思想,進入人心。
“難道這就是那有容乃大?”紀空手的臉色霍然生變,此時的他就仿佛置身在一座浪峰的中心,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的勁氣一如那凌厲生寒的鋒刃,仿佛要摧毀自己更要摧毀這空間里的一切。
在一剎那間,紀空手甚至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就在他忍無可忍之時,就在他全身的勁氣行將爆發的那一剎那,他突然感到周身所承受的壓力就像是流瀉的洪水,或如潮退,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地又歸于一片寧靜,僵局也由此再現,但這僵局卻因紀空手一絲淡淡的笑意而打破。
“這是否就是傳說中的有容乃大?”紀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直盯向臉上一片煞白的劉邦。
劉邦的眼中一片漠然,傲然道:“不錯!面對如此神功,你是否有破解之道?”
紀空手低下頭來,沉吟半晌,這才緩緩而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種預感,只要你我出手,就只能是同歸于盡的結局!”
劉邦深深地看了紀空手一眼,長嘆一聲,已是一臉默然。
“你絕不會選擇同歸于盡,如果你想與我同歸于盡,你就不是衛三公子的兒子,更不是問天樓這一代的閥主劉邦!”紀空手的眼芒似乎是一支堅錐,可以洞穿一切事情的表面,去追尋事件的本質。
“你真的是這么看我?”劉邦的目光里似有一分驚訝,顯然為紀空手表現出來的平靜感到震驚。
“如果現在擺在你面前的路還有選擇的話,你也許還會拼個你死我活,但若是同歸于盡,你我都死了,那么誰去爭霸天下?誰去完成你心中的復國大業呢?”紀空手冷笑一聲。
劉邦緊緊地盯著紀空手,良久才輕輕嘆息一聲:“知我者非你莫屬,可惜的是,你是我的敵人,而不是朋友,不錯,如果真的可能同歸于盡的話,我寧愿死,也要讓你我之間有一個人活下來,去完成復國大業,因為就算是你去爭霸天下,你也只能用我劉邦之名,這是一個你無法改變的東西!”
他所說的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就算劉邦死了,紀空手得以取而代之,他若要想憑借這漢王之威,引領這數十萬漢軍爭霸天下,就必須以劉邦的身份出現。
紀空手淡淡地一笑:“本人為何不能以你的身份出現呢?想你衛氏本就是春秋七大姓之一,你作為衛國的后裔,可以為復國放棄自己的真名實姓,而我紀空手自小無父無母,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我為何不能棄紀姓劉!”
他深深地看了劉邦一眼,沉聲問道:“我是誰?我只是淮陰城中一個流浪的孤兒,我或許姓紀,或許姓李,我連我父母都不知道是誰,我為何就不能姓劉呢?姓名只是一個人的代號,關鍵還是要看人的本身,既然爭霸天下是你我共同的愿望,那么姓紀姓劉又有什么區別呢?”
劉邦的眼中綻放出一種淡淡的色彩,微微一笑:“你能這么想,我很高興,只要我衛國真的能完成復國大計,我死而無憾!”
“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對這種結局似乎早有預見,否則,在忘情湖上,你就不會和我談起有關呂雉的事!”紀空手看著劉邦寧靜而深邃的表情,陡然間靈光一現。
“哈哈哈……”劉邦大笑三聲,“紀空手不愧是紀空手,你能看到這一點,就足以證明我沒有看錯你。”
兩人相視而笑,這一笑間沒有任何的敵意,倒像是久別重逢的友人初見時那會心的一笑。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在笑什么,但誰都可以看出劉邦臉上那如釋重負的表情。
“既然如此,我可以再問你一句。”紀空手道。
“請!”劉邦道。
“我的兒子,他在哪兒?”紀空手深深地看了劉邦一眼。
“你的兒子?”劉邦的臉上露出一股詫異之色,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紀空手的心陡然一沉,他相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此時此刻的劉邦絕對不會說謊,那么虞姬母子又是落在誰的手里?
便在這時,劉邦臉上的那股淡淡的笑意忽然僵住,仿若冰封,他的眼睛依然是那么明亮,但那眸子本身的色澤卻在一點一點地黯淡……
“呂……呂雉……聽香榭……”劉邦近乎掙扎地說了一句很是莫名的話。
紀空手的臉色卻是一片肅然,凝視良久,方才輕輕地嘆息一聲。
他知道劉邦已經死了,一代漢王、身為問天樓豪閥的劉邦,竟然就這樣悄然離開了人世。
沒有人可以打倒他,就連紀空手也不例外,他只是死在他自己的手上。他以一種非常高明的手法自絕經脈,用這種平和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這是別無選擇的一個選擇,對他來說,也許就是最正確的選擇。有容乃大既然可以包容這世上的一切,當然也可以包容他自己的生命。
不可否認的是,他的死更像是一個謎,在他臨死之前,他又留下了另一個懸念,知道這個謎底的人普天之下唯有紀空手。
夜依然靜寂,依然可以聽到幾聲稀疏的爆竹聲在半空中響起,抬頭望向窗外,紀空手仿佛捕捉到了一串禮花在夜幕中留下的最后一刻輝煌。
他緩緩地走到劉邦身前,大手撫過他未瞑的眼睛,沉聲道:“爭霸天下的確是你我共同的心愿,唯一不同的是,你看重的是結果,我看重的卻是過程,所以,你我絕不是同一類人!”
還是在這個子夜,還是在這個大鐘寺的主殿之內。
當紀空手扮成劉邦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無論是張良、陳平,還是紅顏,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他們不是親眼目睹了劉邦的死亡,打死他們也不會相信這是紀空手所扮。
無論是神態舉止,還是動作聲音,整形過后的紀空手與劉邦都如出一轍,誰都可以看出,在這段時日里紀空手的確花費了不少心思。
隨著劉邦的死去,紀空手的另辟蹊徑,取而代之的計劃總算有了一個好的結果,但他卻感受到,這只是一個開始,又或是另一個起步,爭霸天下的過程遠比他所想象的更加艱難。
“十萬大軍已經進駐了忘情湖畔,只等漢王一聲令下,大秦寶藏便可重見天日,盡歸漢王!”張良顯得極是謙恭,微微一笑。
“漢王?”紀空手怔了一怔,陡然間才感覺到自己此刻所扮演的角色,不禁啞然失笑。
“公子認為這很可笑嗎?”張良一臉肅然道。
“你若不提醒我,我的確忘了我此刻已是劉邦!”紀空手微微一笑。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忘,有些事情是絕對不能忘記的,當你忘記了它的時候,你所付出的代價也許就是你的一切!”張良一字一句地緩緩而道。
“多虧子房提醒,本王受教了!”紀空手正色道。
他踱了幾步,猛然回頭:“難道你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以劉邦的性情而言,何以會死得這般平靜!”
這是留在每一個人心頭上的疑問,當紀空手提出來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將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
是的,這的確很讓人奇怪,就算劉邦不想與紀空手同歸于盡,至少他還有一搏的機會。
“其實紅顏剛查過他的尸體,他并不是中了無妄咒而死,而是身中一種慢性劇毒,被紅顏焚音震動其心脈,而使毒性突發。所以,他根本發不出有容乃大。”紀空手若有所思地道。
在場的每一個人無不大吃一驚,顯然紀空手所說的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何以我一點都看不出來呢?他與師父交手,怎可能沒中無妄咒?”張良的眼中露出了一絲狐疑。
“這個我也不明白,可能他早發覺已經化解,也或者當初先生沒有將無妄咒種于他的身上。”紀空手道。
張良的眼睛陡然一亮,道:“你是否以為正因為劉邦發現自己已經中毒,遭受了別人的暗算,所以才會將呂雉的事情告訴于你。”
“是的!的確如此!”紀空手道。
“如果說真的有人下毒,以劉邦的性格,怎會任人擺布?”張良道。
“也許連劉邦自己也不敢相信,下毒的人竟會是她,所以他才會中毒在前。等到他發現自己中毒之后,還沒來得及找她算帳,我們已經動手了!”紀空手淡淡地道。
“你莫非認為下毒之人竟是呂雉?”張良驚問道。
“不是認為,事實就是如此!”紀空手道。
這是一個大膽而合乎情理的推斷,只有當這個推斷成立時,劉邦異乎尋常的表現才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劉邦之所以連搏的機會都沒有,不僅是因為他周圍全是高手,更主要的一點是他身受呂雉所下的隱性之毒。
——當他發現自己身中劇毒之時,人已到了上庸,而此時,他終于覺察到呂雉的用心所在,為了不至于讓呂雉的陰謀得逞,所以,他才會在看似不經意的情況下,將呂雉的背景透露給紀空手與張良。
——他已覺察到自己身中劇毒,憑他的經驗,他自認為已回天乏術,在這種情況下,當紀空手欲取而代之時,其實這正中他的下懷。
劉邦之死,其實是一種雙贏,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死得那么平靜,當紀空手將這種推斷公之于眾時,無論是張良、陳平,還是紅顏,他們都覺得這的確是最合理的解釋。
問題在于呂雉的聽香榭究竟有多大的勢力,它所滲透的范圍究竟有多大,對紀空手來說,聽香榭既為江湖五大豪閥之一,其實力自然不容低估,呂雉的出現表明,當劉邦這個強勁的對手倒下之時,一個潛在的強敵已然浮出了水面。
而紀空手現在心中所想的是,呂雉是怎樣讓謹慎小心的劉邦身中隱性之毒的,雖然他無法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他至少可以斷定一點,那就是呂雉既然不在劉邦的身邊,那么在劉邦的周圍,一定安插有聽香榭的臥底。
此人會是誰呢?
紀空手與張良相視一眼,淡淡而道:“看來即使是身為漢王的劉邦,也并非如我想象中叱咤風云,飛揚跋扈,你在劉邦身邊已有些時日,以你的眼光,你看會是何人所為?”
張良沉吟半晌,搖了搖頭:“劉邦此人城府甚深,他即使視我為心腹,也并非什么事情都會向我征詢,在一些重大的事情上,他總是習慣留上一手,不過,能在劉邦身上下毒之人,必是劉邦的親信,像這樣的人并沒有幾個,只要稍加留意,未必不能將其找出!”
“的確如此!劉邦的親信中除了子房之外,蕭何、曹參、周勃、樊噲,以及衛三少爺,都是他最忠心的死黨,也只有這幾個人才具備下毒的條件,看來,要想找出躲在暗處的呂雉,就必須從這幾個人身上著手。”紀空手沉聲道。
“那么我們現在應該怎么辦?”張良望向紀空手。
紀空手的臉上泛出一絲自信的笑容,道:“只要過了明日,我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不管是誰,只要影響到我爭霸天下,他的下場就注定會與劉邦一樣!”
主殿之內出現了一種自然恬靜的氛圍,與紀空手此時的心境有幾分格格不入,便在此時,紅顏幽然嘆道:“我現在所擔心的倒是虞姬母子,他們既然落入呂雉之手,那么他們現在何處?”
紀空手的心頭一顫,良久沒有說話。
在荒原之上,欣賞日出,是一種美的享受,那種不沾雜質的優雅與跳動仿佛詮釋著生命的輪回,當人處在朝陽的光環之中,看那揚上半空的沙塵,龍賡的心里因此多了一種失落。
蒙爾赤親王與他的上千鐵蹄如一陣旋風般遠去,留下的是一排排清晰分明的蹄印,在龍賡的身后,李世九和他的幾位知音亭朋友帶著一臉的風塵,又似有幾分悠然和輕松。
龍賡并沒有任何輕松的感覺,事實上,他的直覺告訴他,從他一到雙旗店開始,一股似有若無的危機就一直縈繞著他,根本沒有一點消失的跡象,而這與荒原上所發生的一切并無太大的關系,就算衛三少爺在使出有容乃大的那一刻,也沒有讓龍賡感到過任何的恐懼,不過,倒是這看不見的、潛在的危機讓他有步步心驚的感覺。
大自然所賦于人類的威脅雖然防不勝防,但比起人類所帶來的威脅,它卻是微不足道的。
龍賡帶著李世九他們沿來路而回,走了數個時辰,終于來到了一片廣漠的沼澤叢林,敵人一直都沒有出現,這使得龍賡的心頭顯得異常壓抑和沉重。
眼前險惡的地形讓龍賡靈光一現,他已決定主動出擊,因為只有主動出擊,他才可以緩解這股一直追隨著自己的危機和壓力。
“穿過這片沼澤,再有三天的路程,我們就可以走出南勒哈草原。”龍賡仔細地看著手中的地圖道。
“三天實在不算是太長的日子,熬過了這三天,我們就又可以喝酒賭錢了!”李世九笑了笑。
“但是直覺告訴我,這三天并非如你所想象的那么輕松,也許,這是決定你我生死的三天!”龍賡肅然道。
李世九詫異地看了一眼龍賡,道:“方圓百里之內,渺無人煙,地勢雖然險惡,但對我們這些武道中人來說,實在算不上什么兇險,即使這沼澤中存在著兇獸與猛禽,它們也只是我們裹腹的美食罷了!”
龍賡搖了搖頭,道:“對我們來說,最可怕的動物不是猛禽,也不是兇獸,而是同類,我的直覺告訴我,有人正在跟蹤我們!”
李世九大吃一驚,回頭張望了一眼,道:“你確定?”
“我不敢肯定,但是我已經感受到了那種危機。”龍賡沉聲道。
當他們進入到叢林深處的時候,在一叢古樹之間,龍賡突然止足,他止足并非是前方無路,而是在他前進的一剎那感覺到一股濃烈的殺氣已經彌漫在這古樹之間。
林間有風,枝葉輕搖。
隨風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氣息,氣息里潛伏著致命的殺機,讓龍賡感覺到了沉沉的壓力。
對龍賡來說,有敵人并不可怕,就算對方全是高手,他也無所畏懼。
他之所以感到可怕,只因為他根本無法發現敵人身在何方,未知的東西,才是讓人感到恐懼的東西。
他向身后的李世九做了一個手勢,冷笑一聲,大手已經握住劍柄,大步踏前,在不經意間步入兩株古樹的空間里。
能被稱之為古樹的,通常都有一定的年輪,密密的枝葉如巨傘般覆蓋在頭頂之上,讓人看不到天,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進入這片空間,斑斑駁駁,如亂中的影,構成一幅寧靜而詭異的畫面。
如此寧靜的一片空間,又怎會有殺氣存在,難道說這真的只是龍賡的一種幻覺,又或是一種錯覺?
不!
就在這時,一縷光線從中斷裂,從斷裂處爆閃出一道寒芒,以閃電之速射向龍賡的眉心。
殺勢如此的突然,完全出乎了龍賡的意料,但是,龍賡絕對是一個高手,高手的直覺和反應,讓他在此刻作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呼……”
龍賡對這道寒芒視若無睹,身影陡然而動,在飛退中拔劍,一道美麗的幻弧從他的掌心而生,封住了寒芒的來勢。
“叮……”
這道寒芒雖然突然,但是龍賡的劍絕對不慢,就在這寒芒逼入龍賡兩尺范圍之內,龍賡的劍已然點擊在這道寒芒的鋒芒之上,一道絢爛的火花憑空而生,是那么的凄美,凄美得讓人心寒。
但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當寒芒消隱于枝葉之間時,龍賡身后的那根古樹樹干竟兀自爆裂開來,一只銅鉤由樹干中驀然而出,直抓向龍賡的背心大穴。
這銅鉤出手之妙,角度之精,顯示著它的主人絕對是一個精于偷襲的高手,單是這出手的時機,足已證明一切。
龍賡根本就沒有時間考慮,他要做的就是必須出手,他的身體陡然一伏,劍鋒反手上撩,從一個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角度劃向了那樹干的中心。
“轟……”
樹干爆裂成片,如一蓬飛雨攪亂了寧靜的虛空。
亂雨之中,一條人影躥入空中,穩穩地落在龍賡的身前。
龍賡冷眼望去,陡然一驚,他怎么也沒有想到伏擊自己的竟然是“聲色犬馬”中的馬使者,這之所以出乎龍賡的意料之外,是因為“聲色犬馬”一向是劉邦所倚重的殺手,如果說他們一直是跟在自己之后,那么自己設局殺掉衛三少爺的一幕就全然落入了他們的眼中。
這當然不是龍賡所期望的結局,如果龍賡還想回到紀空手所扮的劉邦身邊,那么他就絕不能讓“聲色犬馬”中的任何一個人活著逃出這片沼澤。
現在的問題是“聲色犬馬”既是一個殺手的組合,那么其他的人呢?
就在龍賡沉吟的一剎那,馬使者已經揮出了他的銅鉤,銅鉤如初一的新月,撒射出一片寒芒,直奔龍賡的面門而來。
如此強悍的殺勢,已不容龍賡有任何的猶豫,他的眼眸里陡然涌起前所未有的殺機,整個身體踏前一步,劍出!
他以獨有的方式出劍,劍走偏鋒,一股肅寒的霸殺之氣仿若一把巨扇,籠罩了周邊三丈范圍,枝葉、泥石……在這剎那之間變得狂野,暗影涌動,推動狂潮無數。
空間陡然變得黯淡,猶如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當龍賡的劍漫入虛空之時,劍鋒破入虛空的切口,陡然而裂,拉開一個深邃而無底的黑洞,驀然一股內斂之力,吸納著這虛空中的萬千氣流。
當劍身再進時,劍身兩邊劃出兩道飛旋的颶風。
每一寸虛空之中都存在著無盡的壓力,在這沛然不可御之的氣勢之下,試問有誰能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