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松了一口氣,跟著軒轅一陣疾行,兩人很快進入了一片可以隱蔽的山林中。
樹林很密,也很靜,靜得有些不合情理,也許正因為如此,軒轅才停下了腳步。
軒轅駐足后,“祭品”美人的心也跟著緊了緊,沒來由地升起一絲陰影。
“你叫什么名字?”軒轅淡淡地問道。
“褒弱!”“祭品”美人以滿含疑惑的眼神望了望軒轅,怯怯地答道。她知道,如果眼前這個男人想要對她做些什么的話,她根本無法抗拒,無論是武功還是對環境的熟悉方面,這個男人都占著絕對的優勢。因此,一開始她便沒有準備反抗。
“褒弱——嗯,是個好名字。”軒轅自言自語了一句,旋即又小聲道,“待會兒我擋住他們的時候,你趕快向東邊逃走,那里有一條小河,在小河拐彎處有棵老樟樹,我在老樟樹第二根橫枝處用小刀在一個鳥窩邊刻了記號,鳥窩中有弓箭、食物和獵刀。你順著小河向東走,三天后,就可以回到你所在的部落了。至于這三天之中,就要靠你自己了。”
褒弱呆了一呆,望了望軒轅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咬了咬牙,逼視著軒轅,聲音中多了一分感激和溫柔,輕聲問道:“你叫軒轅?”
軒轅笑了笑,這次他笑得很坦然,深深地望了褒弱一眼,道:“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你那天俘獲我后,我就已將你的名字烙在心坎上了。”褒弱堅定地道。
“這對你沒有多大的好處,抹去我的名字,多記些別的東西吧。”軒轅伸出大手抬起褒弱那圓潤的下巴,悠然而愜意地笑道,目光卻似乎深深投入了褒弱的心底。
褒弱沒有反抗,只是無畏地對視著軒轅的目光,甚至有些挑逗之意,她似乎也意識到了上天恩賜她的美麗,其本身就是一件很厲害的武器。
“他們來了,你走吧,這里的事就交給我好了。”軒轅松開大手,在褒弱的俏臉上親了一口,好整以暇地道,今日的結局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蛟幽在回頭之時,只覺手上一緊,卻是被神農抓住了右腕,她在一驚的同時,右手五指一扭,手中的短刀畫出半道優美的弧線,削向神農的手腕。
神農也吃了一驚,剛才他見蛟幽握刀的手在顫抖,但卻沒想到蛟幽用刀竟是如此的靈活,反應也快捷無比。駭然之下他不由松開了手腕,腳下飛速橫掃而出。
蛟幽一刀斬空,手腕一松的當兒,禁不住急得大呼:“阿爹……”
啪……神農一腳正鉤在蛟幽的左足踝之上,他也沒有想到竟出乎意料沒有遇到任何阻攔,蛟幽似乎全然不知道躲閃。
神農哪里知道蛟幽自小在族人的寵護之下長大,毫無與敵交手的經驗,這下子乍遇敵人,竟是有力不知道如何使,一身功夫不知道用,只會喊人救命。
蛟幽剛喊出兩個字,身子就向后倒去,她不由大急,眼見神農的手掌又抓向她的足踝,情急之下,左腳飛速踢向神農的下巴。
神農對蛟幽可真是有些高深莫測了,蛟幽時而似乎根本就不會武功,但某些動作又利落快捷得像個高手,比如剛才那一刀和這一腳,竟然似有神鬼莫測之機,讓神農不得不伸手格擋。
噗……神農舉起左手輕輕一擋,挑開蛟幽踢來之腳,卻感到手掌心有些發痛。蛟幽因急怒攻心所踢出的一腳,竟然力道大得驚人。
蛟幽的身子在神農一挑之下,禁不住打了一個滾,不由嚇得大呼一聲,身子竟已經到了山崖邊緣,滿眼都是飄浮的云霧,山崖是那般深不見底。
神農已經聽到遠處蛟夢的呼喊之聲正向這邊飛速傳來,他必須盡快解決這個女人,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此時,他再不遲疑,伸手便抓住蛟幽的腰帶,一提而起。
蛟幽大驚,呼喊中不顧一切地揮刀向神農的面門斬去。
“你這大壞蛋,我殺了你……”
神農心中微怒,但卻不得不伸手格擋蛟幽的短刀。
砰砰……神農一聲悶哼,蛟幽的兩只小蠻靴已踢在他的小腹之上。
啪……蛟幽的腰帶因掙扎之力與神農小腹的反震之力太強而斷開。
神農竟被這意外的兩腳踢得后退三步。
“啊……”蛟幽一聲凄厲的驚呼,身子若流星一般向山崖底下墜去,她沒有想到此刻身子已經騰空了,再加上神農的反震之力使她離山崖也更遠。
神農也吃了一驚,急速躍到崖邊,卻只看到蛟幽那漸小的身影沒入云霧之中,那長長的、絕望的驚呼猶如一柄利刃刺在神農的心口,手中抓著那截斷腰帶怔怔發呆。
他的確不想出現這種局面,蛟幽那若精靈般美麗的面容和那一身樸素得不沾人間煙火的服飾,竟深深烙在他的心中,不由心中暗嘆一聲:“可惜!”一股莫名的惆悵油然而生。
“蛟幽!”蛟夢的呼聲更近,他們似乎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呼喊之中帶著無比焦灼的口音。
神農被呼聲驚醒,望著山崖嘆惜了一聲,迅速自另一邊隱入林中。
當蛟夢沖上天臺之時,一切都太遲了,他根本就沒有見到神農的蹤影,但蛟幽那絕望的驚呼之聲仍未絕余音。
崖邊,一塊白色的手帕赫然映入蛟夢的眼中。
“那是妹妹扎頭的頭巾!”蛟龍如風一般沖到崖邊拾起手帕,而這時他也發現了幾根極長的頭發,以及崖邊的小草被壓過的痕跡。
蛟夢不由如遭雷擊,怔了半晌,地祭司立刻吩咐道:“迅速到崖下神臺去尋找小姐!”
蛟龍眼中充滿了無限的殺機,蛟夢的眼里卻閃過兩點晶瑩。
“給我四下搜尋,兇手一定還沒有走遠,不要讓他們跑了!”蛟夢殺意無限地吸了口氣,強自壓住心中的悲痛,吩咐道。
那些跟來的勇士們立時明白天臺上發生了什么事,人人殺機上涌。即使不用蛟夢吩咐,也知道開始四處搜尋了。
對于今日的局勢,軒轅掌握得很清楚,其實他完全可以瞞過所有人將褒弱送到她的所屬部落。但他并不想如此,因為蛟幽與他的想法絕對不同。
蛟幽太過單純,總會將一件事情往好的方面想,遺憾的是,軒轅并非她那么單純,更不會單單為了救“祭品”而冒險,他有自己的打算,更有自己的計劃,而這個計劃連蛟幽也算計在內。但軒轅并不感到愧疚,也沒有必要愧疚。
他愛蛟幽,蛟幽也愛他,為愛人做事無可厚非,只是他并沒有告訴蛟幽所有事實的真相。因為這個現實太過殘酷,他也不想讓一顆純潔的心靈蒙上一層灰暗的陰影,所以連蛟幽也成了他這個計劃中的籌碼。
古林崗,屬于地祭司的住所,而此刻地祭司一定不會在古林崗。軒轅很相信自己的推斷,若只是蛟幽失蹤了,也許還請不動地祭司提前兩日走出古林崗,但若是木艾死了,即使沒有人請他,他也會自己走出來,這是一個秘密,一個絕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軒轅知道這個秘密,是以,他殺了木艾,當然,這也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
去古林崗有一條捷徑,不屬于有僑族勢力范圍,只是,在祭天的前后五天,這是一條封閉的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進出,但軒轅并不喜歡受這種無端的約束。也許,他真的是一個另類,一個有僑族中的另類。
守在古林崗的,是地祭司的兩個弟子翰如和翰浪——這也是一個秘密。
其實,對族人來說,三大祭司都是同樣的神秘,包括他們的住處。他們也很少在族中公開露面,只會在祭天之時出現于祭臺上主持祭天事宜。另外,若族中發生了一些大事,便由族長或長老們去請。不過,族中的每個人都有一種感覺,三大祭司時刻在注視著他們,也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龍崗,才是地祭司練氣修心之所。而龍崗坐落在古林崗的西邊,也是古林崗中那條河水的源頭。
軒轅扭頭望了望褒弱的背影,嘴角處閃過一絲異樣的笑意。他并沒有想過褒弱是否真的能夠逃脫地祭司的追捕,但他知道地祭司肯定很快就會回到古林崗,甚至龍崗。因為他剛才破除了地祭司所設下的六元正氣陣,所以驚動了翰如和翰浪。
六元正氣陣便如同翰如和翰浪的眼睛,任何人進入陣中,都會驚動守在龍崗的人,而監陣的一種異蟲更會發出一種特殊的鳴叫,地祭司只要仍在方圓五十里內,就一定可以感應到異蟲的鳴叫。所以,軒轅知道地祭司會很快回來。
這正是軒轅希望看到的,他是族中少數能破陣的幾人之一,根本就不懼怕地祭司。
“想走?給我站住!”翰如和翰浪迅速飛掠而來,眼見褒弱逃逸,不由大喝道。
褒弱并沒有停步,她絕對不想讓自己再一次被抓回去成為“祭品”。至少,到目前為止,軒轅還沒有騙她。
軒轅望著奔來的翰如和翰浪,露出了一絲極為冷酷的笑容,這種笑容有些詭異。
翰如和翰浪止步,他們不得不止步,只因為軒轅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其實,這片林子很大,自任何一個方向走都可繞過去,但翰如和翰浪似乎并沒有這種必要。那是因為一種感覺,自軒轅身上生起的一種氣機已將他們所有的進路盡數擋住。
“軒轅,你想干什么?難道不知幫助‘祭品’逃脫等于叛族嗎?”翰如怒叱道,他清楚地感應到軒轅那揮之不去的殺機,這與平時軒轅的表現絕對不同。
“為了這一天,我已經等了十年!”軒轅不屑地笑了笑,神色之間淡漠得像是在憑吊死者。他抬頭將目光自濃密的樹葉之間投向遙遠的天際時,悠悠地噓了口氣,便說出了這樣一句讓翰如和翰浪莫名其妙的話,但他們卻聽出了這句話之中那濃濃的殺機。
“十年?!”
翰如和翰浪更是聞聲變色,他們不明白軒轅這句話的意思。其實,他們根本就不了解軒轅的心境,甚至連軒轅的身世也是一個謎。對于族中的年輕人來說,軒轅的身世的確是一個謎,他的父親是誰?族中無人能知!
軒轅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很小的時候,他只記得母親曾說父親是為驅虎豹而死去了。于是他就再也沒有問過,在小小的心靈之中更將父親定為一個英雄的形象,但是這個形象終于還是破滅了。
那是十年前祭天前兩天的一個深夜,軒轅被一陣怪異的聲音驚醒,他睜開眼睛,仔細地聽,卻發現聲音來自母親的房間。
那是一種仿佛垂死病人的呻吟,又像是一個正在遭受酷刑之人的慘哼,其中還帶有掙扎的異響與一個粗重如牛的喘息聲……
軒轅終于忍不住爬了起來,來到母親的房外,自門縫中望去。
房間里有微弱的燈光,燈光之中,母親赤裸裸的,如同一條潔白的母蛇,在土坑之中扭曲、翻滾著,而另有一高大黝黑而丑陋的軀體騎坐于那扭曲翻騰的“白蛇”上,兩只巨大的黑爪使勁地揉捏著“白蛇”胸前的乳房,那赤裸的背影便如同騎在奔騰的野牛背上,不停地顛動,但又發出滿足而快慰粗重的喘息之聲。
軒轅依然很清楚地記得當初的震撼和驚懼,更讓他震撼的卻是母親那似乎很痛苦的呻吟及扭曲的身體,他看到了母親眼角有淚水在流。一串一串,猶如晶瑩的珍珠,在燈光的映襯下,讓軒轅感到心悸和憤怒。當軒轅正要推門而入之時,突然看見那雙正在揉捏他母親乳房的黑爪重重抽在母親的臉上。
那啪的一聲脆響,猶如給了軒轅一記悶棍,軒轅怒火狂燒,有人居然敢打他的母親!他迅速從自己的床頭抽出獵刀,他要殺了這個壞人!將這丑陋的軀體砍成碎肉!
“你這賤貨,哭什么哭?本祭司看得起你,是你今生修來的福分!”
當軒轅再次來到母親門前時,卻聽到了這樣一句話,他不由得呆住了。在他幼小的心靈中,祭司的地位如同神圣,他哪里想到這個打他母親的人就是一個祭司?那時他雖然很小,但卻知道祭司在族中是最厲害的人,他猶豫了,不知道是否還要去殺了這個可惡的祭司,抑或心中生起了一絲濃濃的懼意而掩蓋了他當時的憤怒……
母親沒有出聲,只是淚水流得更多,低低的抽泣聲如同一把利刃刺割著軒轅幼小的心靈。
“哼,不識好歹,你以為那懦夫還敢來將你搶回去嗎?哼,本祭司有哪一點不如那懦夫?你這賤貨!”那丑陋的軀體粗魯地自母親身體上立起,露出讓人惡心的丑態,口中卻低罵道。
母親的身軀蜷縮在一角,不停地抽泣。
軒轅殺意狂升,雖然他當時只有七歲,但似乎具有天生的勇悍,竟然一腳踢開了那扇不是很牢固的小門。
那祭司和母親同時大吃一驚,也全都將目光移向門口。
軒轅看到了那張黑臉漲得通紅,且目光之中露出比豺狼更為兇狠的殺氣。
軒轅沒有畏怯,他大呼一聲:“你這壞人,竟敢欺負我娘,我要殺了你!”說話間,他也一臉殺氣地揮動獵刀向那丑陋而高大且赤裸著的軀體撲去,他并沒有看到母親當時的神色,但卻聽到了母親的驚呼:“不要傷害他!”
軒轅根本還沒來得及靠近那軀體,就被一陣熱風吹中,然后不省人事,但他卻永遠無法忘記那張漲紅的黑臉和豺狼般兇狠的眼神。
當軒轅醒過來之時,母親正在他身邊流淚。見他醒了過來,便抱住他大哭了一場,他也哭了,抱著母親的脖子哭了,后來有好多人來安慰他,但這些人卻不知道昨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也就是在這一天,母親讓族長蛟夢好好教導他,同樣是在這一天,他問了母親很多問題,但母親只回答了他一個,那就是他的父親并不是被虎狼吃了,也沒有死,而是在一個很遙遠的部落里。但母親沒有告訴他那個部落的名稱,以及父親叫什么,也沒有告訴他昨晚那丑陋的軀體是誰,反而叮囑他不要去找那人。當第二天軒轅醒來的時候,他便從此再也沒有見到母親,因為,母親永遠地離開了他。
在姬水河神祭天的前一天,母親的尸體在姬水河下游三十里處找到了。美麗溫柔的母親已是一具冰冷而失去了生機的尸體……
軒轅哭了,那一次他哭得天昏地暗,也是他十七年中最后一次流淚,之后族中的人對他都很好,他也發現了那丑陋軀體的身份——在每年的祭天之時,那人都會出現,他居然是有僑族三大祭司中的地祭司……
十年,十年的確不是一個很短的時間,但又似乎一切都歷歷在目,仿佛是剛剛發生一般。母親的一顰一笑,每一點關懷都似是那般真實。
這也是為何軒轅會比族中任何同齡人甚至長輩們更了解地祭司的原因,亦是今日軒轅選擇如此做的原因。
對于族中的一舉一動,祭司們似乎知道得極為清楚,但對于祭司所做的事,族人根本就無從知曉,仿佛就是一個謎。就連祭司收徒的事,除族長和長老之外,就沒有人知道,更不用說祭司所收弟子的名字了。
在族中,祭司所收弟子的名字和身份只有族長才知道,而祭司選擇弟子可以是本族之人,也可以是鄰族之人,只要是友族都行。不過,作為祭司的弟子,做起事情來也極為隱秘,有人說他們是暗中保護族人的利益,也有人說他們是在鎮壓四方,除魔衛道,以護族人平安。但他們的身份十分超然,這是事實,他們恪守一方也是事實。
翰如和翰浪就是恪守一方的人,每個欲通往其他部落的人,都必須經過族長的同意。但是,在祭天前后的五日之中,會禁止任何人遠行。只有北面可以通行,皆因向北都是友鄰,可以自由出入,而東、西、南這三方分由天、地、人三大祭司把守,在這五天之中更會布下祭司的陣法六元正氣氣脈網,任何自這三方出入的人都瞞不過三大祭司和他們的弟子,而他們也會出手相阻。
軒轅對這之中的內情知道得極為清楚,因為他是有心之人,更是一個叛逆的另類,絕對不會恪守陳規,附于庸俗。但是,他仍然選擇了這個古林崗,由地祭司主守的禁地。
翰如和翰浪對軒轅作過了解,他們對族中的每一位勇士和年輕人都作過深入的了解,這是他們的使命,因為族中的每一位年輕人將來都有可能成為長老抑或祭司或族長。了解每一位年輕人的能力更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吸取對方的長處,使自己更好地鞏固優勢,同時發現對方的缺點,將來若是這些人當中有誰犯了族規,制裁起來就會容易一些。這是祭司們保證自己永遠都不會落后的最好途徑和方法,所以祭司們出手制裁族人往往是無往不利,無人能抗,這就更增添了祭司的神秘成分。
在他們的眼中,軒轅是一個另類,的確是一個另類,族中的狩獵大賽是所有年輕人展露自己才能的機會,族中的勇士大賽也是最好的表現機會,更能在這種場合中獲得美人的青睞,但軒轅卻似乎對這些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寧可靜坐于河畔山頂,看流水,看白云,甚至可以坐上兩天不吃不動,就像是一塊石頭。族中人都說軒轅是思念母親所致,皆贊他有孝心,因此對他的這一行為也就見怪不怪。只是所有的年輕人都當他是個另類,一個不合節拍的另類,但事實是否真如人們所想象的那樣,這就只有軒轅自己知道了。
軒轅從來都不是一個張揚的人,絕對不會是狩獲獵物最多的一個,但也絕不會是最少的一個。他喜歡獨來獨往,甚至更喜歡沉默,這就使他成為連祭司們都無法捉摸清楚的一個另類。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大的潛力,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樣一種心態,他從不與同齡人相搏得太過分,即使有人找他相搏,他也總是不贏不輸,以和而終。與厲害人物比斗是這樣,與功夫差的人比斗也是這樣,幾乎讓人哭笑不得,卻沒有人可以看出他的武功底子有多深。不過,族中之人并不排斥他,就是因為他不敗不勝,使得別人并不敢輕視他,但他在族中并沒有什么真正知心的朋友,若說有,那就是啞叔的兒子黑豆。那是因為啞叔與軒轅很投緣,黑豆這才與之相處極好。
每次軒轅在姬河之畔靜坐或在天臺頂上看云時,黑豆都會為其送飯,送食物,每次都不辭勞苦。
翰如和翰浪今日才發現,他們眼里的軒轅實在是太單純了,而現實中的軒轅比他們眼里和想象中要深沉而可怕很多。
這是一個不好的發現,因為發現之后就要面對這個現實,所以這個發現并不好。
忽視了軒轅并不是他們的錯,因為不止他們兩人忽視了軒轅,幾乎族中所有的人都忽視了軒轅,只有極少數人會信任他,比如蛟幽和黑豆。
軒轅的目光投向翰如和翰浪,有些冷漠,有些憐憫。
“軒轅,你可知道你所犯的是什么罪嗎?”翰如冷冷地問道。
“知道!所以我會殺掉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軒轅笑得有些古怪,但卻自有一股讓人心寒的力量。
翰如和翰浪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但旋即又相視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似乎聽到了一個極為好笑的笑話,也有些殘忍的意味。
“你是不是已經瘋了?”翰浪斜斜望了軒轅一眼,露出一絲極為不屑和蔑視的神采。
“或許!”軒轅的目光之中憐憫的神采更甚。
“二哥,你去把那小娘們給抓回來,這個瘋子就交給我好了!”翰浪向翰如笑了笑道。
翰如也向軒轅發出一陣譏嘲的笑聲,身子一閃,如一只狡猾的松鼠,欲自一旁繞過去抓回褒弱。
軒轅的冷哼之聲在他耳畔響起,翰如只覺一股洶涌的氣勢如潮水般欲阻他繞行之路。
翰如不屑地冷笑一聲,身子一扭,滑溜得像蛇一般讓過軒轅的阻止,輕松地向褒弱追去,心中更是不屑。
翰浪卻發出一聲驚呼,因為他看到了軒轅的手臂如同巨蛇的尾巴,抽擊而出,自翰如的身邊滑過向他擊來,而此刻翰如已迅速遠去。
砰……翰浪不得不出掌,只因軒轅的攻擊太快、太猛。
翰浪似乎被一股巨大的浪頭所沖擊,猛地倒退五步,而軒轅的袖間更滑出一道閃爍的光彩。
是劍,快得猶如電弧的劍。
翰浪心中的驚駭無以復加,以軒轅的這種速度,這份功力,根本不可能阻擋不住翰如的去路,而剛才翰如卻輕松至極地避開了軒轅的阻撓,這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軒轅故意讓翰如過去的。
翰浪明白這一點時,似乎有些遲了,翰如和翰浪分開正是軒轅的希望,而這一刻軒轅的目的已經達到,便不再需要隱藏自己的實力了。
翰浪自然知道平時軒轅的表現,是以打一開始,他便看不起軒轅,更輕視這樣一個對手,這才會讓翰如去追褒弱,但此刻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居然錯得很厲害。
當然,如果翰浪知道木艾已死的話,就絕對不會如此輕敵了,也不會讓翰如與自己分開,不過此刻事已成定局,他唯有出劍格擋。
翰浪出劍極快、極猛,只是他此刻完全處于被動狀態,先機盡失,退勢未竭,根本就無法抗拒軒轅那猶如潮水奔涌般的氣勢。
當……翰浪架住了軒轅的劍,在他被震得再次倒退之時,發出了一聲慘叫。
軒轅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極為狠辣的笑意,左手一帶,翰浪再次發出一聲慘哼,腳下更是一陣踉蹌。
軒轅左手之上乃是一根以冰蠶絲系住的倒鉤刺,在翰浪全神注意軒轅手中的劍時,軒轅卻射出了倒鉤刺。
這是一件極為小巧也極為靈活的小玩意兒,但木艾和禾田卻先后在這之上吃了虧,也因此付出了生命,此刻翰浪的左腿被撕下了一大塊皮肉。
軒轅一聲低嘯,利劍蕩起層層光圈,乘虛而入,絕不留情。在軒轅的眼中,任何與地祭司有關的近親,都得死,也死有余辜。
“不要……”翰如顯然是聽到了翰浪的慘叫,兄弟連心,他怎么還有心思去理會被抓的“祭品”褒弱呢?但當他趕回來之時已經晚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快!
軒轅的劍勢更烈,甚至有些詭異,并沒有因為翰如的急吼而停頓。
“神山鬼劍!”翰浪終于認出了軒轅這最為可怕的一招竟是那么熟悉。
翰如也呆住了,而就在他一呆之時,褒弱的腳便猛然一撐他的胸口,然后整個身形借力倒彈而出。
翰如如夢初醒,當他再次撲向褒弱時,便已感到一股濃濃的殺機緊裹住了他的全身,似乎只要他一動彈,便立刻會遭到暴風驟雨般的攻擊。
軒轅的劍上多了一絲血跡,眸子之中多了一點瘋狂,但卻向褒弱投以贊許的眼光。
褒弱努力平復了心頭的波動,感激地望了軒轅一眼,卻看到軒轅背后的翰浪轟然倒下。
“你現在可以走了!”軒轅對褒弱說話的語氣顯得那般不可違拗,但卻十分溫柔。
“謝謝!”褒弱對軒轅剛才那一劍看得極為清楚,她也沒想到軒轅竟會殺死自己的族人。
褒弱心中的那種感激是無可名狀的,因為她以為軒轅是為了她才會誅殺族人,怎叫她不感激?對軒轅向她所作的承諾更無懷疑。
“你殺了他?”翰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冷冷地道。
軒轅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他并沒有回答翰如的話,卻有些傲然地道:“現在輪到你了!”
蛟龍的臉色鐵青,他抓住了一條蛇,灰白色的背脊,頭如棱形的三角,蛇身至尾尖八寸處突然縮小,那細小的尾巴如同插在蛇身上的一截假肢,怪異莫名。
蛟夢看到這條蛇時,臉色一下子變白了,口中低念道:“白虺!”
蛟龍的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忍不住手顫了一下,問道:“阿爹,這就是傳說中的白虺?”
蛇身仍在扭曲著,但蛟龍的手卻捏得更緊,五指幾乎快要捏入蛇肉之中。
“不錯,你在哪里抓到這毒物的?”蛟夢的聲音變得有些森冷。
“劍峰之腰,孩兒見這毒蛇是我們從沒見過的,所以便抓了回來。”蛟龍解釋道。
蛟夢陷入了沉思,眸中閃過兩道冷厲無比的光芒,指關節在握拳之時爆出幾聲脆響,口中卻恨恨地自言自語道:“虎葉,你終于還是來了,我已經等你十多年了,十多年了……”
“阿爹,虎葉是誰?”蛟龍惑然不解地打斷蛟夢的話,問道。
蛟夢一怔,方知自己失態,但旋即又表現出一臉的漠然,道:“是我族的夙敵!”
蛟龍似乎隱隱覺察到了什么,有些擔心地問道:“這白虺難道跟虎葉有什么關系?”
“不錯,天下間,也只有虎葉才能夠馴養出這種絕毒之物,而在我們有僑族部落方圓三百里內根本就不可能有白虺生存,因為這是一種生活在南方的毒蛇。你立刻去吩咐所有的族人,讓他們小心毒物的暗襲。”蛟夢吸了口氣道。
蛟龍這才恍然,但心中卻因掛念蛟幽的下落,不由有些急切地問道:“那妹妹的事怎么辦?”
蛟夢嘆了一口氣,道:“生死由命,如果上天注定要幽兒死,誰也阻攔不了。尋找幽兒尸體的事,我已經讓幾位長老去辦了,你只要吩咐他們小心應付這種毒物就行。另外,將這條白虺送給天祭司,讓天祭司看看可有什么藥物解去白虺的毒性。”
蛟龍怔了一怔,望著父親表情,知道再多說也是白費口舌,只好轉身離去,心中暗暗決定,不管虎葉是什么人,既然這毒蛇在劍峰上出現,那他一定到過劍峰,更有可能與幽兒的失蹤有關,也許正是這個人將幽兒推下山崖的。所以,他無論如何定要拿到虎葉的腦袋祭奠幽兒的在天之靈。
殺人,對于翰如來說,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更非第一次。在這個古老而狹小的世界中,本就充滿著殺戮和死亡的氣息。
制造死亡氣息的,并不是只有洪荒中的獸類,更多的卻是來自人與人之間的爭奪。
殺戮和掠奪本就是隨著這個世界的產生而出現的最原始的行為,而翰如和翰浪的武功都是在這種殺戮中得以成長和貫通的。
翰如出手了,是因為他知道,與軒轅之間,他們只可能有一個人活下去,所以他不再猶豫。
軒轅對翰如出手的動作、速度并不感到意外。在族中勇士之中,有些人奔跑的速度完全可與豹、狼相提并論,這似乎是天生的。同時軒轅也見過蛟龍出手的速度,絕對比此刻翰如出手的速度快!
快,是相對而言的,比起死物,當然是快捷無比,但比起軒轅的眼光,翰如的動作似乎慢得可笑。每一個動作的細節,每一點一滴,便如同流水一般,紋路清晰可見。
翰如似乎比翰浪要強許多,至少,他像一匹狡猾的狼,出手只是選擇一些極偏的角度,只不過,他的對手是軒轅,一個無法以正常思維去揣測的另類。
從來沒有人知道軒轅真正的實力,就像剛才的神山鬼劍便是一個意外,而翰浪就是死在這個意外之下。可悲的是,人們常常忽略了這么一個年輕人,但被忽略的東西往往會構成最大的威脅。
軒轅正是如此,軒轅劍出如風,所選角度之刁鉆比翰如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殺機也隨之奔涌而出,他并不想與翰如作太多的糾纏,否則等地祭司回來時,只怕一切都會改變,包括軒轅的命運。
鏘……軒轅的劍刃擊在翰如的劍背上,身子扭動間已經棄劍用肘。
軒轅出動手肘的速度極快,力道似乎也大得驚人。
翰如從來都沒見過這般打法,軒轅簡直像個無賴,但他卻不得不承認軒轅這一擊的精妙和效果。
此刻,翰如唯有退,他的劍被軒轅封鎖,只有抽身之際,方能撤回兵刃避開軒轅這一肘。
翰如簡直有些想哭的感覺,想不到自己的先機就這樣輕易被軒轅的怪招給騙了去,但他對此卻無可奈何。
呼……軒轅手臂伸直,翰如退得雖怪,但軒轅的五指仍撕下了他前胸的衣服,更在其前胸留下了幾道爪印。
翰如一驚的同時,又發現軒轅的腳無聲無息地掃至,猶如一條靈活的大蛇,而軒轅身上似乎沒有一個部分不是致命的武器。
翰如一退再退時,身子陡地一震,他的背后竟刺入一柄利劍。
劍尖自翰如的背后透腹而過。
砰……軒轅又是一腳踢在翰如那睜大眼睛的軀體上。
咣……翰如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他到死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這樣一個死法,不僅僅是死在一個女人的手中,還是死在自己弟弟的利劍之下。
殺人者,正是褒弱,而褒弱所用的正是翰浪的劍。
她并不是一個怕殺人的弱女子,軒轅也知道,當初擒下這個女人的時候,他也花了不少力氣。因此,他知道這個女子并不簡單,而看褒弱竟能如此準確地把握時機誅殺翰如,就可知道她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你為什么還不走?”軒轅并沒有因為褒弱助他殺了翰如而高興,只是冷冷地問道。
“我幫你殺了他嘛。”褒弱有些委屈。
“我并不需要你的幫助!”軒轅毫不領情。
褒弱氣鼓鼓地望了軒轅一眼,但卻不知道說什么好,半晌才道:“那你不跟我一起走嗎?你殺了他們,你的族人會放過你嗎?”
“這不是你的事,你若再不走的話,只怕會來不及了!”軒轅說話間向龍崗走去,不再理會褒弱。
褒弱一愣,望著軒轅的背影,有些急促地呼了一聲:“軒轅!”
軒轅并沒有停步,連頭都不回地走了。
褒弱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但又無可奈何,伸腳氣恨地在翰如的尸體上狠狠踢了一下,這才向東方奔行而去。
那群正在為祭天忙碌的人們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在山谷間尋找蛟幽的尸體,因為蛟幽自天臺上掉下來是不爭的事實,而神臺正是搭建在天臺的崖下,傍依姬水。祭臺高有五丈見方,在高臺之下,又搭有一個高為一丈、寬為三丈五尺左右的方臺。
祭天,每年一度的盛事,更要選出兩族中最勇悍最厲害的四名勇士,隨著三大祭司一起主持祭天事宜,從此這四名勇士更名為“四方靈童”。五丈高臺為祭天的神臺,一丈高的小高臺為演武臺。有僑族和有虢族各派年輕的勇士代表本族上臺比武,最后獲勝的人再對四方靈童,這也同樣成為一種莫大的榮耀,并可獲得一柄玄竹劍。
今年的祭天剛至,就出現了一連串的亂子,看來的確不是什么好兆頭。不過,年輕人并不在乎這些,他們只是在乎蛟幽的生死。
蛟夢之妻愛女心切,得知愛女自天臺墜下時,當即昏死。天臺高入云霄,自如此高處墜下,豈有不粉身碎骨之理?族人想到如此可愛的姑娘被摔得血肉模糊,都禁不住心寒和嘆息,也有許多人流下了淚水。
搜尋蛟幽尸骨之人四處尋找,但卻沒有發現蛟幽的尸體,甚至連血跡也無法在谷底找到,但眾人卻找回了蛟幽頭頂的那根蟒骨發簪。
發簪落在神山洞口那潭水邊的石堆上,所有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神山洞口的水潭深不見底,水入神洞之內,穿過神山匯入姬河。有三股泉水長年注入潭中,自天臺崖間十丈之處瀉下,猶如三道匹練,飄灑在風中細碎的水珠,如煙如霧,極為秀美。神山的另一個出口,潭水以萬馬奔騰之勢通過一個兩丈寬、高約三尺的洞口飛瀉入姬河,直下五丈,氣勢十分雄偉磅礴。
那匯入姬河的洞口水流剛好與這三股飛泉相等,這便使得神山洞口的無底深潭之水永遠不會溢出,也永遠不會減少。
族人都知道那是姬河之神的居所,關于姬河之神的傳說,似乎極為古老,也極其形象。
姬水之神,乃是一條天宮的巨龍,相傳曾為女媧娘娘銜石補天,后因耗盡神力墜于姬水,而它口中所銜神石墜落河邊,便成了神山。
每年五月二十八這一天,姬河水漲,巨龍必會野性復發,出來興風作浪,為禍人間。因此,每年五月二十八日,神山洞口水潭必會猛漲,流水成災,甚至水柱沖天。
兩族之人為了喚醒巨龍的慈心,必須在每年的五月二十八日以活人相祭,方能保一年平安,這才有了每年一度的祭天。
如果蛟幽是墜入了神山洞口的無底深潭,那么只怕跟墜落實地也沒有什么分別。
搭起的神臺并非正對神洞,而是在神洞的側面,更無法看到神洞里面的境況,皆因祭天之時,水潭之中必是水柱沖天,巨浪翻騰,如同被旋風和風暴虐掠。因此,神臺根本就不能搭在神洞對面,反而似是與神洞毫無關聯的構筑體。不過,當時在神臺忙碌的人們都聽到了蛟幽的那一聲絕望而凄長的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