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也是邊看邊連連點頭：“確實是好地方，四面環山，中有這么一片巨大的盆地。先生你剛才說的世外桃源……”

顏碩愣了一下，才發現，世外桃源這個典故這個時代還沒出現呢，這要到東晉時代的陶淵明寫的《桃花源記》中才提到。

于是他指著盆地后山半坡上那片桃林說道：“你看嘛，這里四面環山，與外面的世界隔離，還有西邊山上那么大一片桃園。豈不就是世外桃園了？”

“世外桃園，嗯，不錯不錯。”鐘離獲聽了也直點頭。

綠衣也很高興：“先生，我們快下山吧，綠衣都迫不及待想到那個小村里看看了。”

鐘離獲手一揮：“對，肚子餓得令人心里發慌，先得弄點吃的才行，下山！”

眾人隨著鐘離獲順著山坡而下，很快就到達了山腳下。山下的田地里全都種著莊稼。有小米，有大豆，還有稻子，三種，另外，順著田地邊上，還種了許多的苧麻。

顏碩指著田地邊上的苧麻問道：“那就是五谷中的麻？”

鐘離獲看了眼，又看著顏碩：“那是紵麻，織布用的，怎么會是五谷？五谷，聽名字就應該是能吃的糧食呀。張公子不是說你精通農耕之術么，難道五谷你都不知道？”

“呃……這個，知道一點，但有些……不太清楚。”顏碩在現代時聽說過的五谷有兩種說法，一是指稻、稷、麥、豆、麻；另一種是指稻、黍、稷、麥、菽。在聽風山莊時，也聽姜伯說起要種麻，所以，他以為麻就是苧麻。現在鐘離獲說，五谷里沒有麻，讓他有點尷尬。

五谷里面沒有麻？顏碩想了想，也有點明白了，不論是眼前的苧麻，還是大麻，或是芝麻，算在谷類里，都太牽強了。肯定是后世有些五谷不分的專家摳字眼，拍腦袋弄出來的。

正如鐘離獲所說，聽上去就應該是糧食的五谷，就應該是指稻子，黃米（黍），小米（稷），小麥，大豆（菽）這五種。

為了掩飾尷尬，顏碩指著田地里的稻子說道：“這稻子怎么種得這么密集，都擠成一堆了，這樣養份跟不上，陽光照射也不充分，收成會很低，不信你看，一蓬稻苗里，就抽出三、四穗，還稀稀疏疏的。”

鐘離獲看了看說道：“種這么密還收成低，再種得稀疏了，豈不是收成更少？”

“懶得和你說。”顏碩又遇到他剛到聽風山莊時讓他頭大的問題了，和這時代的人講科學種田，簡直是對牛彈琴。

但還是忍不住：“那一片稷是怎么回事，稷不耐水呀，你把它種到水多的地方干什么，你看都黃葉了。唉，真是不明白，那稻子需要水的，你看那邊那一片，差不多三畝多的稻子，全在干地上，都快死了，你們是怎么種田的？”

“呵呵，當時種的時候有水的，現在才干了嘛。”鐘離獲一把年紀，被顏碩處處點在軟肋上，也不好意思了。

“怎么不堆起田埂，利用好水呢。該有水的地方要有，不該有的不要任水到處漫嘛。”顏碩說道。

“有啊，咱們腳下這不就是埂了。”鐘離獲說道。

顏碩無語了：“你這么大一片田地，就橫著七條，豎著八條，把田地這么平均地一分，就是田埂了？你這是阡陌，方便人在田地間行走的，但卻沒有把有水，沒水，哪里需要水，那里不需要水，按水源分布情況劃分。

然后種植的時候，大約一分，一片全種了稻子，一片全種了小米，哦就是你們說的稷，還有一片全種了大豆，呃就是你們說的菽豆，這就算完事了，種地有這么簡單的？”

從山坡上往下看，一片黃黃綠綠，還真有些看頭，真正下到山腳，來到田邊地頭，顏碩才發現，問題很多：“還有，你們種的時候都沒深耕細耙么，你看那菽豆根下，全是拳頭大的土塊。這就好比你吃東西，都沒嚼碎，吞下去了，腸胃能吸收到養份么，吸不到養份，還能長得好么？”

鐘離獲額頭已經見汗了，看來這個五谷都分不清的顏先生，真的有可能是精于農耕之術的。至少聽上去，似乎頭頭是道。

張良對這些不懂，而且，也不打算記，種地不是他所長，也不是他想學的。他只背著雙手這里看看，那里瞅瞅，一副游山玩水的樣子。

望山跑死馬，在山坡上看山下的村子，還有村前的這些田地，似乎不遠，但真的走起來，差不多又走了半個時辰才到村前。顏碩大約估了一下，這個四面環山的盆地，直徑約有七、八百米，除去村子占了一部分平地。中間的田地至少還有五、六百畝左右。

而且，這可都是上好的土地，四面山上有七八條山溪，雖然水量不是太大，但也足夠灌溉了，只是這么好的一片土地，被粗耕爛種到這般地步，顏碩真是有些心痛。但現在也沒辦法，只能等秋收以后了。

來到村前，看到有兩根比成人大腿還粗大一圈的樹立在兩側，頂上架了根橫木，形成一道木寨大門。

兩側的大樹，正面被削平還刷了黑漆，刻著墨家十大主張，再用白漆涂字，顯得黑白分明，很是顯眼。

左面刻著：尚賢、尚同、兼愛、非攻、節用；右側刻著：節葬、天志、明鬼、非樂、非命。

站在木門前，看著這醒目的墨家十條，還真是有些氣勢。可是往里一看，當中一個大曬場，四周全是擠成一片一片，沒有章法的，低矮的茅草屋。有的屋子墻上的泥都風化了，也不修整，破破爛爛。甚至有的屋子，房頂上的茅草表層都被風吹得翻起來了，也不補修。

更讓顏碩難以忍受的是，村里牛羊豬狗，到處拉屎，污水橫流，垃圾到處都是，才站到門口，就聞到一股股怪味。

“這就是你們鄧陵楚墨一派的大本營？”顏碩皺著眉頭。

鐘離獲笑道：“是啊，我鄧陵楚墨在楚地共有四個據點，一個大本營。大本營是當中最大的，怎么樣，夠大吧？整整兩百多間屋子，分成前村，后坊，住著四百多墨者呢。”

顏碩真想罵人了：“大就有用嗎？知道的是你們楚墨的大本營，不知道的，還以為跑進丐幫了呢。得修，所有的屋子都要重新修繕，這哪是能住人的。”

鐘離獲指了指大門左側的大樹：“節用！祖師提倡節用，不能違背的。”

顏碩也笑了：“我識得字，不用你說。但我得提醒你，是節用，而不是不用。節，懂么？節省，節儉，調節，是不要鋪張浪費，而不是不用。”

鐘離獲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剛要開口，抬眼看到顏碩盯著他。這種眼神一路上鐘離獲領教過三次了，只要他爭辯，顏碩肯定迎頭痛擊，說得他體無完膚。

他是墨俠的首領，動手他怕過誰來？可這動嘴……。鐘離獲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是節用，節用，我等或許真的有些地方，偶爾曲解了祖師的本意了，一切但憑先生的意思就是。”

顏碩這才松開眉頭：“這還差不多，走吧，進去，觀賞一下你們楚墨的大本營。”

想了想，顏碩又轉頭對紫衣和綠衣說道：“你們去找嚴伯，照顧好黑狼。如果有什么情況，及時通知我。”這里到處污水，顏碩覺得這兩個女娃跟著轉，她們肯定不舒服。

鐘離獲說道：“不會有事的，杜奇會安排好這些的。”

“墨家也有醫術高明的墨者，這點我還是放心的，到了這里，黑狼應該不會有問題了。”張良也說道。

顏碩皺了皺眉：“你們兩真是不知道憐香惜玉，這滿地臟亂，非要她們跟著干嘛？”

鐘離獲和張良一聽，這才反應過來，張良倒是沒說話，綠衣和紫衣只是他自己的人，他用不著跟她們見外。鐘離獲卻是馬上笑道：“哦，對，對，應該去照顧傷者。受傷的人除了醫者，最需要的還是親友的安慰的，就在左邊過去第二排屋子里，你們去吧，去吧。”

綠衣拉著紫衣的手說道：“那好，我和紫衣姐姐先去幫著照看黑狼，走吧，紫衣姐姐，還是先生最懂我們呢。”

紫衣沒接綠衣的話，只是深深看了顏碩一眼，轉身走了。

“走吧，進去，我先帶兩位四處轉轉。”鐘離獲見她們離開后，才帶著顏碩和張良往里走。

村里，顏碩果然看到一些婦女，帶著小孩，在溪邊搗衣，洗菜；還有一些腰彎背駝的老人，坐在屋前的房檐下，拾摘著青黃色的新鮮菽豆。這些人，看上去大多都是一副有氣無力，營養不良的樣子。

村后是一片非常大的平地，當中插著上百根木樁，場地當中，有二十幾個墨家青壯弟子正在練習武技，看上去和紫衣他們以前練的差不多，都是各自為戰，或是三三兩兩對打。

平地的兩邊，連綿兩排草房，大多只有兩面墻，一趟通頭，里面擺放著各種工具。鐘離獲指著說道，這些都是匠作屋，平時匠師們都在這里干活。

顏碩抬頭往遠處看去，發現有平地盡頭處，有個山洞，洞口站著四名腰掛長劍的墨家弟子。

鐘離獲連忙解說道：“那是倉洞，里面放著各種糧食物資。由玄武令和其下的二十多墨者負責管理。”

“那山上是干什么用的？”顏碩發現后面的山上還有十幾間房子。

鐘離獲抬頭看了看說道：“那里是金匠作坊，因太吵，又要用大量的木炭和石涅，太嗆人，所以，搬到離村遠一些的地方。”

“石涅？”顏碩一聽就來勁了，煤在先秦時稱石涅，漢代時稱石墨，晉后直到元朝之前稱為石炭，煤是明朝才叫煤，煤炭的。但是煤的使用，要到漢代才開始吧，怎么提前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