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鉆石偵探
- 生死時刻(007典藏系列)
- (英)伊恩·弗萊明
- 5884字
- 2021-12-09 10:48:41
第二天我們想出去轉轉,穿過原住民區去蘇丹宮殿,我們在那兒找了一名非常年輕的向導,他帶我們一路觀光,每次不出半小時,我們準會不由自主地贊嘆“好美”。我們都興高采烈,遵照傳統,旅程結束的時候,向導向我們引見了他的姐姐,但我們禮貌地退出了,去了樓頂咖啡廳,鳥瞰美麗的新月形的丹吉爾灣,品嘗了薄荷茶。
我慢慢開始了解布萊茲。秘密特工有很多種,一種是私家偵探,抽煙喝酒,暗中監視妻子、丈夫或情人,工作沉悶。
一種就是頂級的專業人士,比如亞歷山大·富特那樣的男人。戰爭期間他一直在瑞士為俄國人工作,成為其中的頂級人才(無線電操作方面的專家,他一絲不茍,專注敬業,把間諜工作視為值得奮斗的事業而不是為了錢去工作)。戰后他來到英國默默定居下來,在英國政府農業和漁業部工作。去年聽說他過世了。
此外還有一種經歷豐富多彩的特工,比如佐爾格,光鮮耀眼、樂于享受型的,身為德國人,在東京為俄國人工作。又如女間諜克里斯汀·格蘭維爾,二戰時期以英勇出色的間諜行動獲得喬治勛章,可惜紅顏薄命,1952年3月,這位女士在肯辛頓一家旅館被狂熱的愛慕者——遠洋航輪乘務員所刺殺。
但是布萊茲跟大多數優秀的英國特工一樣,難以歸類于以上任何一類。他熟知各種常識,有一種偏執的熱情,力求對事情做出精準判斷,充滿對人類各種知識進行了解的欲望,并且對這些知識運用自如,最終成為政府公務人員中的翹楚。他對探險也感興趣,性情中有浪漫的一面,只不過公務人員的職業使這些特質簡而化之,只體現在爬山、業余戲劇演出之類的活動上。
那天早晨,我們一邊看著黎凡特人趕著白馬進入丹吉爾灣,布萊茲一邊給我講了“戴斯蒙德”案例的詳情,我覺著他的開場白就很好地證明了他本人實事求是、通情達理的個人素質。
布萊茲說:“我恐怕不能給你提供太多追蹤走私犯的日常細節。往往追查一點兒線索之后,過程就變得相當無趣。礦區遍布整個非洲,在不同礦區之間的穿梭航行其實很辛苦、很磨人。有時面對非洲當地聒噪的大銅鑼,要盡量讓自己保持心情愉快;還得時刻留心,努力讓自己提出的改善安保措施的建議,看起來更像是和我對話的人做出的,而不是我提出的。”
“你可以想見,國際鉆石安全組織名氣并不是很大,我們是一支來自倫敦的私人軍隊,另一方面我們完全是受歐內斯特·奧本海默全權委托,大家相互合作是最明智的做法,或者至少看起來如此。”
“私人軍隊似乎是在戰爭期間開始涌現的,曾經有過很風光的日子,但后來因為犯了一些錯,部分被遣散,部分被情報機關‘收編’,情報機關認為應該由他們統一管控。你回想下那是種什么情景,特別是剛開始的時候,四分五裂,群雄爭霸。比如說,兩三個獨立分隊都在密謀炸掉多瑙河畔的鐵門。然后,在南斯拉夫,競爭對手正在向米哈伊洛維奇及其紅軍繳械投降。然后他們組建了特別行動局(SOE)以圖扭轉局面,SOE發現自己面臨特務機關(Secret Service)、美國海軍情報局(Naval Intelligence)、戰略情報局(OSS)以及其他所有組織的競爭。”
“哎,前幾天你剛剛了解過克雷布水下采礦的一些情況,現場很悲慘。那就是私人軍隊的工作成果。如果說到負責處理的話,那本應由海軍來處理,他們對潛水員的了解比任何特工組織都多。一個人在大家眼前被炸得粉碎,那一幕你會終生難忘。”
“IDSO必須掌握同類情況定期匯報給戴比爾斯安保部門以及位于金伯利的鉆石偵探部門,并且各地都隨時有情況發生。”
“并且,電話線路情況很糟,斷線是家常便飯。我的大量工作是處理雙重間諜,查找地下走私渠道,在某一方安排一名臥底,希望這名臥底潛伏成功一路上行到高層。”布萊茲笑了,“跟你去年寫的那本書很像,但金剛石礦區的姑娘沒那么漂亮。不管怎樣,在剛開始的時候,即使一名很有前途的雙重間諜,若過于侃侃而談,往往會搞砸,在一片混亂中終結他的使命。”
“這就不得不提及一個聰明、英俊的大好青年戴斯蒙德。他現在已經改過自新了。‘戴斯蒙德’是我們那時給他取的代號,我必須對有些執行任務的人使用代號,因為他們還沒有完全加入進來。”
“這個小伙兒來自南非,家庭出身很好,但他誤入歧途,1951年因為圖謀詐騙獲刑兩年。在監獄里,有個人緣較好的流氓叫塞米·西柏斯坦比較看好他。塞米來自約堡,是個著名的猶太人,他坐牢是因為非法占有罪。”
“他拉住戴斯蒙德,告訴他私下收購鉆石的買賣能很好抓住機會發財。他說他在金伯利收購鉆石已經二十年了,深諳此道。但他們動不動就抓他,如果他再犯錯,很容易就會被判無期。他說戴斯蒙德非常適合充當他的‘前鋒’,他外表俊朗,舉止得體,還擁有影響力較廣的朋友圈。”
“長話短說,到1953年10月戴斯蒙德出獄的時候,他們已經成為很鐵的朋友,戴斯蒙德同意幫塞米留心查看歐洲是否有可靠的市場銷路接收他的鉆石。塞米說,已經有一包價值40000英鎊的鉆石等著出貨了,保證定時供貨。”
“但戴斯蒙德并沒有意向去做塞米想讓他做的事,他決心只走正道。出獄以后,他直接飛往英國,回到妻子身邊,用了幾個月時間找工作。就在他找到了類似銷售員的工作之時,他在報紙上看到了戴比爾斯公司聘請斯利托打擊走私行為的新聞。”
“戴斯蒙德一下子提起了興趣,他看到了洗刷自己過去污點的一線機會,而且說不定能從斯利托那里獲得一封推薦信,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勝過當一名天天出差的推銷員。他把自己的想法跟他妻子談了,順便提一句,他妻子一定是個好人,始終支持戴斯蒙德度過困境。最后他寫了一封信給斯利托,然后上門拜訪他,跟他講了他所了解的地下鉆石交易情況。”
“戴斯蒙德的長相讓斯利托一見就很喜歡,信任他,但IDSO(國際鉆石安全組織)剛開始成立,我們全都規規矩矩地跟南非的警察局打交道,所以斯利托決定把這個案子交給金伯利的鉆石偵探部處理。”
“斯利托拜會了雷德梅耶準將,南非警察局副局長,他同意戴斯蒙德加入進來工作,條件是IDSO支付他所有開銷,包括機票費用、酒店住宿費用,并同意給予戴斯蒙德參與行動所追回鉆石的部分價值作為酬勞。”
布萊茲笑了,條件相當苛刻,但正如我之前所說,我們不想讓IDSO剛起步的事業有什么閃失。戴斯蒙德飛了過來,我把他轉交警局成為一名警察特工,在金伯利鉆石偵探部的領導范德·韋斯特輝森隊長的指揮下行動。
“于是,警方向戴斯蒙德簡要交代,要他與塞米·西柏斯坦聯系,他那時業已出獄。這項任務對戴斯蒙德毫無困難。塞米在金伯利擁有一家汽車修理廠,與戴斯蒙德重逢他很高興。唯一的麻煩來自塞米的朋友,他們認為塞米話太多了——因為話多,他丟掉了在地下鉆石交易圈子里的頭目地位,另外一個人取代了他,此人非常精明而且謹慎,我且稱他為X。X與塞米·西柏斯坦迥然不同,是個很棘手的人物。X當即拒絕與戴斯蒙德有任何牽連,對塞米的個人引見置若罔聞,還對塞米下了嚴格命令,沒有他的同意,不得與戴斯蒙德開展任何業務。戴斯蒙德很為難,他認識到X是個危險人物,但他堅持不放棄,他在修理廠晃悠了幾個星期,跟圈子里的其他人交上了朋友,X的態度開始好轉,對戴斯蒙德說如果價格合適會跟他做交易。”
“戴斯蒙德編故事說他在倫敦找好了市場,現在到非洲來是物色鉆石。X含糊地說他知道有人可能知道哪里有一包質地細白的好望角寶石,但前提是,任誰想提及跟這包寶石相關的問題,他都必須先要知道戴斯蒙德的委托人的出價。”
“戴斯蒙德裝樣子給倫敦拍電報,并及時將一份電報遞交X,電報內容如下:
優質細白寶石、白寶石——按國際標準克拉單位計:
1克拉重的鉆石 17英鎊/克拉;
5克拉的鉆石 60英鎊/克拉;
10克拉的鉆石 90英鎊/克拉;
14克拉的鉆石 120英鎊/克拉。
好望角寶石出價:
1克拉重的寶石 10英鎊/克拉;
10克拉重的寶石 40英鎊/克拉。”
“X對這價格表示滿意,看來戴斯蒙德成功請君入甕了。”
“實際上并非如此。鉆石偵探部說當交易發生且工作完成時必須要有另一個證人在場。他們想出了一個招數,豈料這個本該奏效的招數實際上沒有達到預期效果,讓警察能抓個現行。你明白嗎?戴斯蒙德從不會假裝了解鉆石的門道,X知道他對鉆石價值一無所知。同時,很顯然,如果雙方就寶石價值達成一致,則須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此時戴斯蒙德的委托人必須到場,這個人必須很老練。”
“于是他們交代戴斯蒙德去跟X說,他的上司對這筆生意很感興趣,他要從倫敦飛過來親自進行交易。”
“不出所料,X頓時起了疑心。像他這樣精明的老江湖,盡管什么都沒看見,他已經嗅出了圈套的味道。”
“戴斯蒙德盡量說服他打消疑慮,說有人同意這個價格,但他的人沒見到實物不會出錢買的。畢竟,整個交易依賴于相互信任,如果X真的想為自己的寶石找到銷路,就該這么做。”
“但X很固執,事情陷入僵局。這給鉆石偵探部提供了一個有利的回旋時間,去物色一個他們心目中合適的人冒充戴斯蒙德的委托人,還得是一個非常懂行的寶石鑒賞家。他們在南非警察局內部找了一名出身英國的警官——這些天來好難物色到的這么一個人,幾乎沒有南非口音。他們來找我,要我趕快通過鉆石公司教他評估寶石的價值。他們還要求IDSO給這個人在倫敦學習鉆石知識的時候支付一筆款項。”
“他們再次發出想與我們合作的邀約,我們同意了。選中的那個人,我們雖然沒見過但知道他名叫‘查理’,他11月去了倫敦,學習了全套寶石知識,能吸收多少就看他的悟性了。戴斯蒙德轉回去見X,再次引起他的興趣,X最后同意在金伯利約見戴斯蒙德的委托人。”
“為保險起見,我去了約堡機場見到了戴斯蒙德那個從英國來的‘委托人’,我很驚駭地發現他提著一個深不見底的手提袋,完全不適合扮演一個強勢的做鉆石生意的角色。我對鉆石偵探部的工作人員說他們派的人不可能糊弄住X,除非他的身份再低一些。他們同意我的看法,于是戴斯蒙德簡短地告訴X,委托人生病了,派了一個手下來做鑒定。”
“我不知道X對此變化做何反應,但此舉完全不能增強他對戴斯蒙德的信任感,我心里已經認定這事兒要出問題。”
“意料之中,情況脫離我們控制,整個布局慢慢趨于搞砸了的局面。”
“那名‘下屬評估員’,穿著警察配發的皮鞋,時不時在褲腳底下露出來。在金伯利與戴斯蒙德見面時,我往南非標準銀行的賬戶里給他打了50000英鎊,以便事成之時能為那一包鉆石付款。”
“兩名警察臥底與令人望而生畏的X見面了。X動作優美地玩著紙牌,根本不提寶石的事兒,反而把那個‘下屬評估員’引入如何評估寶石的高技術談話中去。查理開始還應對自如,但隨著話題不斷深入,專業性越來越強,他開始疲于應付。最后暴露出知識欠缺的破綻。X愉快地拍了他后背一掌,說他是個好小伙,但對寶石所知甚少,并祝他下午愉快。僅此而已。”
“但這也未必就意味著全都告吹了。我說過,戴斯蒙德是個不服輸的年輕人,他下定決心要盡其所能把幫派人員一網打盡。既然不能得到老大的認可,他便把注意力轉到塞米·西柏斯坦和那些小人物身上來。”
“沒有跟X商量,塞米在他的修理廠里安排了一場會議,他通知戴斯蒙德他要召集一些手上有好貨的賣家參會。戴斯蒙德告訴塞米那個評估員在標準銀行的賬戶上有50000英鎊,是準備收購寶石的。這深深吸引了塞米,他不想讓那個‘手下評估員’一分錢沒花就關閉賬戶回倫敦。”
“當戴斯蒙德帶著他的‘評估員’走進修理廠的時候,查理認出其中一位座上賓叫強尼,是戴斯蒙德坐牢的獄友。不幸的是,正是查理給強尼判的四年刑,罪名是搶劫。”
“戴斯蒙德和那個‘評估員’退了出來商議,他們認為小心謹慎為上策。強尼當然會認出這個‘評估員’,說不定兩個人都認出來了,反正,時至今日戴斯蒙德也受夠了整個事情。”
“回到英國后,他仔細地把箱子收拾干凈,把它完完整整地還給警察,如果他們愿意還可以繼續使用。他返回約堡,打電話給塞米,說在趕往修理廠的路上他停下了腳步想了半天,很慶幸自己當時離開了。他指責塞米是警察的線人,說他以后再也不跟他打交道了。塞米發誓說他是戴斯蒙德最好的朋友,請他留在約堡,他可以帶著一大包寶石去證明他的清白。戴斯蒙德說他不想再冒任何風險,然后使勁兒掛了電話。”
布萊茲嘆口氣:“這就是我見到戴斯蒙德那晚他講給我的整個經過,他第二天便走人回倫敦了。我們為他的服務給他發了獎金,希望他現在已經找到了好工作。他值得擁有更好的工作。”
“事實證明,這番苦心并沒有白費,戴斯蒙德為警方收集了很有用的信息,后來警方逮捕了強尼和塞米,還有他們的同伙。戴斯蒙德拿到了在礦區偷寶石的人的名單,這些人都被解雇并且列入了黑名單。鉆石偵探們因此獲得了很高榮譽。”
“但我們并未沾沾自喜。X仍然逍遙法外,他才是真正要緊的大頭目。我們深知一件事,那就是我們必須與鉆石偵探部建立更密切的合作關系。”
“你一定親眼看到了這個案子里的巨大失誤,皆因鉆石偵探們堅持用他們自己的人做目擊證人,不是貨真價實的評估人,其實鉆石公司會很樂意派人從倫敦飛過來的。”
“如果我們更密切地配合作戰,我們本可以圓滿完成一場真正的突擊行動。結果卻像我前面提到的那些競爭組織之間在進行某種角力一樣,大家都愚弄了自己。”
我問:“南非警察局、IDSO,雙方經過初期的相互懷疑,繼而互相磨合之后,是否關系變得融洽了些?”
布萊茲說:“在某些方面是好了些。約翰內斯堡分部的格羅布勒上校在處理雙方關系上,做得最到位。我懷疑問題出在比勒陀利亞方面。一名退役的CID上尉,他的職位剛好了解這方面的情況,曾經告訴我,他們曾經懷疑我們是否真的是英國政府的特工,以及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否是暗中監視南非警察局。根據這位CID工作人員的說法,很有可能我們自己已經被監視了!”
“我們之間的關系實在不能說是很融洽,即使到最后也算不上很和諧,但大部分問題在于個人。給你舉個例子吧,不管什么時候礦區安保人員出現空缺,戴比爾斯會不假思索地接受南非警察局引見的成員加入,都成慣例了。當然,這個人必須有高層的推薦。”
“有一回,比勒陀利亞警方給他們推薦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他一看就是那種特別自負、武斷的人,不可能成為一名好的安保官員。但是,我們也不能得罪比勒陀利亞方面,決定給他一次機會。我送他到坦噶尼喀,直接在CID管理下短期工作一段時間,負責打探我們正在追蹤的幾個走私分子。結果是一片混亂。比勒陀利亞特派的人選一下子令坦噶尼喀警察大失所望,他向原本應滲透進去的非法鉆石交易鏈上的人泄露了他的工作機密,然后正事不干,用我們的資金跟當地的博彩公司賭錢。”
“他留下了一堆爛賬和空頭支票,對他而言這份工作節奏太快、壓力太大,他假裝生病告假回約堡了。我趕過去詢問他,他幾乎大發脾氣,最后沖我大聲嚷嚷:‘你們這些英國豬,有什么權利來我們國家?’”
布萊茲厭惡地笑了:“懂得我的意思嗎?但這種人是個案,不具備代表性。我們在這個國家交了很多朋友,大多數工作是跟英國警方一起,在非洲這里的很多國家和地區,比如塞拉利昂、羅德西亞、博茨瓦納以及坦噶尼喀等地完成的。你在世界各地找不到比他們更好的警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