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朝命運在高平陵改變
- 魏晉原來是這樣
- 張程
- 7386字
- 2019-07-09 14:48:46
一
景初三年(239年)魏明帝曹睿去世。年幼的侄子齊王曹芳即位。
經過一番權力暗箱操作,司馬懿和曹爽兩人共受遺詔成為輔政大臣。曹睿的意圖是希望在身后形成功臣和皇族共治的局面。司馬懿是三朝老臣,功勛卓著,是功臣集團的代表;曹爽出身曹氏宗族,血統高貴,是皇族勢力的代表。
曹爽是個“權二代”,崛起全靠他的父親曹真。曹真是曹操同族子弟。曹真的父親曹邵是最早隨曹操起兵的元老之一,不幸早年陣亡。曹操收養了曹真,和曹丕等人一起教育培養。曹真長大后南征北戰,屢立戰功,開始顯貴。曹丕死時,設計了曹真、陳群、司馬懿“三駕馬車”同受遺詔輔政的權力割據,其中曹真任大將軍,為首輔。曹睿在位時,曹真因為主持對蜀作戰,再升遷為大司馬,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的待遇,達到了臣子能夠達到的最高權位。曹真這個人,能力其實一般,除了苗正根紅這個優勢外,終生小心謹慎,恪守臣子之道,對曹氏祖孫三代忠心耿耿。
曹真死后,長子曹爽繼承了父親的爵位,另外五個兒子羲、訓、則、彥、皚皆封為列侯。曹爽可以看做父親曹真的翻版,年少時以“宗室”、“謹重”這兩個特點為人所知。曹睿從小和同輩、同齡的曹爽走得很近,關系親密。曹睿即位后當然要依靠曹爽這樣的同族兄弟兼發小了。曹爽頓時平步青云,寵待有加。平坦的履歷雖然讓曹爽積累了一定的行政經驗,但顯然不能參透政治的實質,領悟政治的技巧。
和司馬懿相比,曹爽非常清楚,無論資歷、功勞、能力還是在朝臣中的威望和根基,自己都不能與同朝輔政的司馬懿相提并論。當年,司馬懿和曹真一起領兵作戰的時候,曹爽還在玩捉迷藏呢。曹爽敬重司馬懿年德并高,用對待父親的禮節禮遇司馬懿。雖然自己爵位在司馬懿之上,但是曹爽凡事不敢專斷,都和司馬懿細心商量。司馬懿對曹爽這個晚輩也比較滿意。兩位輔政大臣一開始還相安無事。
然而曹爽畢竟是在蜜罐里長大的貴族公子哥,還沒有學會珍惜,不懂真正的謙虛謹慎。沒過多久,曹爽貴族公子的性情就顯露出來了。他不像剛主政時那般勤勉政事了,身邊也逐漸聚集了何晏、丁謐等貴族子弟。這些人雖然能力不濟,但從小就在爭權奪勢的大環境中耳濡目染,勸說曹爽不要將權力與他人分享,要獨斷專行。其中何晏就多次勸說曹爽:“司馬懿有政治野心,而且很得民心,我們怎么可以對這樣的人推誠委權呢?”說一兩次,曹爽沒有反應;說的人多了,說的次數多了,曹爽心里的“小九九”就活動了。他也想專權,也有皇族的尊貴心。最終,曹爽決定首先對司馬懿發動進攻。
曹爽讓二弟曹羲替自己上表,請皇帝轉任司馬懿為太傅。太傅雖然地位崇高,但并不直接指揮部隊,也沒有直接負責的領域,完全是虛職一個。曹爽這一招“明升暗降”,讓根本沒有防備的司馬懿措手不及,只好接受“升遷”,乖乖交出兵權和政權。輔政大臣依然是兩個,曹爽依然對司馬懿保持著禮貌。但所有的政務都不經過司馬懿了。司馬懿干脆長期稱病,不上朝了。
大獲全勝的曹爽立即開始人事大調整。他讓二弟曹羲任中領軍,三弟曹訓為武衛將軍,控制了京城洛陽的軍隊,負責皇宮的警衛;五弟曹彥任散騎常侍,另兩個弟弟曹則和曹皚以列侯身份出入宮禁,控制曹芳。同時,曹爽還將因“浮華交會”而在曹睿時期遭貶抑的何晏、鄧飏、丁謐、畢軌等紈绔子弟重新啟用,各任要職,作為心腹。
我們一起來看看曹爽所用的都是些什么樣的人。何晏是曹爽集團的重要人物。他本是漢末大將軍何進的孫子。他的母親尹氏,已經嫁入何家,生下何晏了,還被曹操搶走,做了曹家的夫人。有人懷疑何晏是曹操的私生子。何晏從小在宮中長大,后來娶了公主,和曹家的關系既密切又尷尬。平日里,何晏“動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還公開好色,是扭捏作態的奶油小生和派頭十足的公子哥兒的混合體。當然,何晏也有好的一面:對老莊學說很有研究,是盛行于魏晉的“玄學”的早期代表人物。大凡有點小成就的公子哥都好賣弄,何晏就尤其缺乏自知之明,到處炫耀自己的才學。曹丕特別憎惡他,每次都不呼何晏的姓名,而叫他“假子”,毫不留情地揭何晏的老底。就這么一個人,曹爽將朝野的選舉大權交給了他。
集團的另一個重要人物鄧飏,字玄茂,很小就因為與李勝等人浮華虛夸聞名于京師。鄧飏這個人還貪財好貨,在宮中擔任職務的時候暗中許諾授予臧艾顯要官職。臧艾就將父親的小妾送給了鄧飏當作禮物。京師里流傳段子說:“以官易婦鄧玄茂。”鄧飏幾乎都是這么來推薦提拔官員的。
何晏等人專政后,共同私自分割洛陽、野王典農屯田系統的桑田數百頃,還將湯沐地等吞為私人產業。按照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私分國有資產”。他們不僅竊取官物,還公開向地方州郡索取賄賂。相關部門懾于他們的權威,不敢抗拒。何晏等人與廷尉盧毓素來不和。盧毓的屬下官吏有小過,被何晏等人抓住把柄,窮究盧毓的責任。何晏在做出結論之前,迫不及待地派人收取了盧毓的印綬,然后再向朝廷奏聞。對位列九卿的人何晏都敢猖狂如此,他們作威作福的程度可想而知。
曹爽個人飲食車服,擬于乘輿;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妻妾盈后庭,還私取曹睿生前的才人七八人和將吏、師工、鼓吹、良家子女三十三人到自己家伎樂。后來曹爽的膽子越來越大,偽作詔書,發才人五十七人到鄴臺,讓曹睿的婕妤教習為伎;擅取太樂樂器、武庫禁兵供私家使用。這些都是侵犯皇室、大逆不道的罪行,曹爽都肆無忌憚地做了。他還建造窟室,在四周陳列綺疏,多次和何晏等人在其中飲酒作樂。曹羲非常擔心哥哥的行為,多次勸諫曹爽要收斂言行,約束心腹。他多次勸到伏地哭泣不起的地步,曹爽就是不聽。
曹爽執政幾年間最主要的舉動是發起伐蜀之役,想借機建立軍功。久經戰陣的司馬懿知道軍事并非曹爽所長,且伐蜀時機亦不成熟,勸曹爽不要貿然輕起戰事。立功心切的曹爽被美妙的政治前景迷惑了,執意在正始五年(244年)親赴長安,征發六七萬軍隊進擊蜀國。結果因為后勤供應不上,勞民傷財,民怨沸騰,結果無功而返。
司馬懿將這一切都看在心里,暗中籌劃。他雖然被剝奪了實權,但影響力依然存在。門生故舊中好多人掌握著軍隊和政權,心向司馬家。司馬懿打敗的政治對手多了去了,這一次他也自信一定能取得最后的勝利。司馬懿所缺的就是一個合適的進攻時機。
二
曹爽比一般的紈绔子弟還是要強很多。他對司馬懿并非沒有防范。
荊州人李勝依附曹爽后才平步青云。一次,李勝由河南尹任上調任荊州刺史。雖然級別沒變,但荊州地處對吳國斗爭的最前線,軍事政治地位重要,李勝也算是升了半級。曹爽對終日稱病在家的司馬懿不放心,就讓李勝去探探司馬懿的底細。司馬懿曾經鎮守荊州,李勝就以新官赴任、向前輩請教的名義去司馬懿家辭行。
李勝沒料到司馬懿幾年不見,憔悴異常,都離不開下人的攙扶了。李勝很謙虛地向司馬懿陳述了自己功勞淺薄,橫蒙特恩,回到本州擔任主官,特地來向司馬太傅拜辭,請太傅多多指教。司馬懿根本就沒回答,而是慢騰騰地讓兩個婢女侍候穿衣。他顫巍巍地拿起衣服,沒拿住,衣服滑落;他又指指自己的嘴巴,表示口渴要喝水。婢女進了一碗稀粥,司馬懿持杯飲粥。結果像不會喝水吃飯的嬰兒一樣,司馬懿把粥流得到處都是,沾滿前胸。
李勝不禁神情黯然,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他對司馬懿說:“今主上尚幼,天下還要仰仗太傅。大家都在傳說太傅舊病復發,想不到您的身體差到了這樣的程度!”司馬懿好久才緩過勁來,氣息相屬,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我年老多疾,死在旦夕。使君這次去并州就職,并州和匈奴鄰近,你要好自為之。今日與你相見,恐怕日后不復相見了,令人傷感啊!”李勝連忙說:“太傅,我這次是回本州任官,并非并州。”司馬懿滿臉茫然地問:“噢,原來你剛從并州回來啊,辛苦了!”李勝見司馬懿胡言亂語,只好提高聲音說:“我去荊州,非并州也。”他回頭問在場的司馬懿長子司馬師:“太傅病得這樣了啊?”司馬師痛苦地點點頭。
司馬懿在司馬師和下人的反復說明下,才恍然醒悟,對李勝說:“我老了,神情恍惚,不解君言。如今你榮歸故鄉擔任刺史,多建立功勛。今日與君一別,我自顧氣力轉微,要與你永別了。”說著,司馬懿悵然淚下,司馬師忙上去幫父親擦去眼淚。司馬懿頓了頓,指指司馬師、司馬昭兄弟,對李勝說:“這是我的兩個兒子,希望與君結為好友,希望你日后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照顧。”說完,司馬懿又流涕哽咽。李勝也欷歔長嘆,回答說:“我一定從命。”最后,李勝以參加追悼會的肅穆神態,與司馬懿父子動情告別。
李勝辭出后馬上跑到曹爽府上,報告說:“司馬太傅語言錯亂,口不離藥,南北不分。最后,他還將兩個兒子托付給我,分別時依依不舍。”說完,李勝感嘆道:“司馬懿的病看來是好不了了。”曹爽也感嘆了一番,但心里非常高興。司馬懿一死,再也沒有人會對自己構成權力威脅了。曹爽集團再也不把司馬懿放在眼里。
三
正始十年(249)正月初六,魏帝曹芳按照慣例到高平陵(今河南洛陽東南)祭掃魏明帝曹睿的陵墓。曹爽和弟弟曹羲、曹訓、曹彥都隨駕前往。整個集團幾乎是傾巢而出。
曹爽黨羽、大司農桓范勸阻說:“大將軍兄弟總萬機,典禁兵,不宜全部外出。如果有人關閉城門發動政變,怎么辦?”曹爽很不高興地說:“誰敢造反!”他執意率兄弟親信出發前往高平陵。桓范選擇獨自留在洛陽。
在曹爽集團傾巢而出的前一天夜里,司馬懿的小兒子司馬昭徹夜難眠。這天夜里,父親鄭重告訴他第二天將會有決定司馬家命運的大事件發生,要他抓緊時間休息。司馬昭不知是興奮或是激動或是緊張,在床上輾轉反側。而哥哥司馬師,早已參與了父親的謀劃,一上床就鼾聲如雷。
曹爽等人一出城門,“久病”的司馬懿就披掛上陣,帶領兩個兒子跨馬沖出了家門。司馬師在暗中早已準備了3000死士,這時紛紛發難。城中許多官員都是司馬懿的舊同事、舊部下,見狀多數加入司馬家的隊伍,少數采取觀望態度,對動亂無動于衷。司馬父子關閉了洛陽城的各個城門,之后司馬師和司馬昭又帶人占據了武器倉庫及皇宮。控制了洛陽城后,司馬懿命令高柔假節、代理大將軍一職,以王觀代理中領軍,分別奪取了曹爽和曹羲的軍權。曹氏兄弟還在洛陽城中留有許多中下級軍官和數量可觀的軍隊。但軍營群龍無首,接替的又是朝廷三公九卿,這些官兵沒有反抗,很輕易地轉化成了司馬懿家族的軍事力量。
一切準備就緒后,司馬懿帶領朝廷重臣入宮,向皇太后郭氏上奏曹爽禍亂宮廷內外的種種劣跡,事事有據可查,樁樁可以置曹爽于死地。這些都是曹爽平日不注意的后果。郭太后無話可說,追認了司馬懿之前叛亂行動的合法性,并授權司馬懿成立一個“專案組”,查處曹爽集團的不臣不法行為。有了郭太后的批準,司馬懿向遠在城外的曹芳上表,將曹爽的罪行一一列舉,并親自帶兵占據了洛水橋頭,迎接曹爽可能的反抗。
高平陵的曹爽被司馬懿的突襲打懵了。接到司馬懿給皇帝曹芳的上奏后,曹爽手足無措。司馬懿還未全部控制洛陽時,曹爽府上的司馬魯芝和辛敞就突圍而出去向曹爽報信。曹爽完全可以及時應對,但他就地躊躇,和手下反復商量,最后“憋”出來兩個應對措施。第一是在高平陵地區草草扎營;第二是調撥了周邊幾千屯田兵增加自己的守衛。小家子氣的曹爽沒有想如何去積極應對司馬懿的進攻,而首先考慮自己的守衛問題。他那幾千兵馬和一小群顯貴停留在高平陵,不是坐等覆滅,是什么?
司馬懿也料到曹爽兄弟幾個人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對策。他最擔心的就是還留在洛陽城里的曹爽黨羽桓范。司馬懿封鎖洛陽后就立刻以郭太后的名義征召桓范,要任命他為中領軍,拉入自己的陣營。桓范也想過投入司馬懿陣營,司馬懿以權力高官來引誘,桓范怎么能不動心呢?但兒子勸他說,皇帝車駕還在外面,曹爽集團還有極大的力量,勝負難料。兒子勸桓范不如出城去和曹爽等人會合,爭取做個平亂的功臣。桓范覺得兒子的建議替自己規劃了一條更好的道路,下定決心突出城去。
桓范單人匹馬沖到洛陽的平昌城門,城門已閉。守衛的門候司蕃是桓范以前的屬下。桓范把他叫出來,舉起手中的令牌一晃,矯旨說:“皇上有詔召我去高平陵,你快開城門!”司蕃半信半疑,就向桓范求見詔書。桓范嚴厲訓斥他說:“你難道不是我的故吏嗎,現在何敢如此放肆?皇上的詔書,也是你這樣的人能看的嗎?”司蕃被老上司的氣勢給壓倒了,讓人打開了城門。桓范策馬迅速出城,回過頭來對司蕃說:“太傅造反了,你快跟從我去勤王吧!”司蕃頓時傻眼了。
司馬懿得知桓范出城后,認為:“桓范雖然善于出謀劃策,曹爽卻肯定不會采用桓范的計策。”旁邊的太尉蔣濟也認為:“桓范是很聰明,無奈駑馬戀棧豆,曹爽不能用好桓范。”司馬懿為了穩住曹爽,先派弟弟司馬孚前往高平陵,以皇帝曹芳在外不可露宿為由,送帳幔、太官餐具等給曹芳使用,又接二連三地派曹爽平時的好友去做說客,告訴曹爽說自己只是為了奪權,并無意相害。高平陵那一邊,司馬懿的使者陸續到達。他們將司馬懿的話原般告訴了曹爽,安撫他,還帶來了太尉蔣濟的書信。信中又重復了承諾,說司馬懿只想奪取曹爽集團的權力,并不加害性命。勸說的人多了,曹爽逐漸相信了這些承諾。
這時候,桓范來到了高平陵。桓范看曹爽情緒動搖,建議說:“臨難反撲是人之常情。大將軍可以調動天下兵馬,洛陽周邊就有不少部隊;高平陵距離許昌不過一天的路程,許昌的武庫足可以支持大軍的用度;我身為大司農,又帶來了印綬,足可以籌集大軍的糧草。大將軍應馬上擁戴皇上南下許昌,宣布討伐叛逆司馬懿!”
桓范“南下許昌,討伐叛逆”的建議,匯聚了曹爽手中的所有優勢:第一,曹爽還掌握著小皇帝曹芳。這就讓曹爽占據了政治權威的最高點,也是司馬懿不敢對高平陵發動進攻的主要原因。第二,曹爽等人印信都帶在身邊,權力依然在手,完全有調集軍隊和司馬懿一戰的能力。其中曹爽、曹羲兄弟兩人有權調動天下兵馬討伐司馬懿;桓范作為大司農,可以合法調撥軍事物資。第三,高平陵離重鎮許昌不遠。許昌從東漢末年曹操迎立漢獻帝于此后,經過數十年的政治、經濟耕耘,已經成為了中原的大據點,糧草充足、城池雄厚、地位崇高。曹爽占領許昌,進可以憑借許昌討伐洛陽;退可以做長期割據與司馬懿爭雄的打算。南下許昌,就可以匯聚曹爽的所有優勢,只此一招就能瞬間改變局勢。
曹爽對桓范的建議猶豫不決。曹羲也沉默無言。桓范知道曹爽身邊就曹羲還是明白人,便對曹羲說:“事情已經很明白了。您讀書是為了什么,難道不就是為了在今天這樣關系皇室安全的關鍵時刻下定決心嗎?”曹爽兄弟還是沉默不言。桓范再對曹羲說:“您現在還能指揮洛陽城南的駐軍,如果調撥他們護駕,快的話半天就能到達許昌。皇上駕臨,許昌肯定要開門相迎。匹夫被逼急了,還知道劫持一個人質,有強烈的求生欲望;現在我們和天子相隨,可以號令天下,誰敢不應?”曹爽和曹羲兄弟等人還是默然不從。最后,大將軍曹爽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話來:“諸位勿急,讓我好好想想。”
當晚,曹爽在高平陵度過了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夜。曹爽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緊要艱險的政治選擇。一邊是司馬懿的承諾,一邊是冒險的政治搏斗,這一夜,曹爽始終無法合眼。
第二天五更天,初升的太陽照耀在高平陵上。周圍的人早早就聚集在曹爽的營帳里面等待著大將軍最后的決定。營帳里聚攏的人越來越多。曹爽看看大家,猛地將案上的佩劍擲在地上:“太傅之意,不過是爭權。我交出權力,仍不失做富家翁。”桓范一下子哭了出來:“曹大將軍生了你們這群豬!想不到我今日要受株連族滅了!”曹羲等人默然無聲。桓范哭著離開了營帳,孤獨地策馬返城。
曹爽隨即將司馬懿彈劾自己的表章上奏了曹芳,主動請求免去自己的官職。曹芳只是尚未成年的少年,并不理解其中的利益關系,就將曹爽解職。曹爽交出了大將軍印綬,送給司馬懿。送印使者即將出發的時候,主簿楊綜拉住曹爽提醒說:“大將軍您一交出此印,恐怕就性命難保了。”曹爽搖頭說:“太傅不會失信于我的。”
郊祭高平陵一行就此草草收場。曹爽陪伴著曹芳,君臣默然返回洛陽。曹爽出城時,儀仗遮天,護衛如云,許多人將郊祭看做和曹氏兄弟拉關系的好機會,隨從甚多。回城時凄風慘雨,那些附會富貴之徒隨走隨散,臨近洛陽時只剩曹爽兄弟孤零零的幾個人了。
經過洛水上浮橋的時候,曹爽原本還想和司馬懿打個照面,可是司馬懿看都不看他一眼。曹爽兄弟滿懷惆悵地回家去了。桓范遇到司馬懿,下車向司馬懿叩頭,說不出話來。司馬懿問他:“桓大夫為什么要走到這一步呢?”桓范依然說不出一句話來,默默走開。
曹爽回到他的府第后立即被軟禁。司馬懿調撥了洛陽八百平民將大將軍府團團圍住,并在四角建高樓密切監視。曹爽被軟禁后,計窮愁悶。但他非但沒有反省思過,也沒有謀劃反撲,竟然到后園中玩彈弓。府外高樓上的平民見到曹爽就高喊:“前大將軍向東南方向走了!”曹爽這才沒了玩興,和幾個兄弟共議對策。大家思考的都只是對自己的處置問題。因為苦于不知道司馬懿的真實意圖,曹爽給司馬懿寫了一封信,說府上的存糧不多了,請求司馬懿支援一些糧食。司馬懿二話不說,馬上送來大米一百斛和充足的肉脯、鹽豉、大豆等。曹爽兄弟自以為得計,都很高興,認定自己肯定是死不了了。
暗地里,司馬懿早已任命了之前受曹爽集團迫害的盧毓來“追認”曹爽集團是如何大逆不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曹爽等人劣跡累累。司馬懿、盧毓不分晝夜地嚴刑逼供,最后審出了一個“原大將軍曹爽預謀本年三月兵變篡位”的大案子來。
這些幕后審訊都是背著曹爽集團進行的,只對一個人開放。他就是何晏。司馬懿讓何晏參與了對曹爽集團的審查工作。何晏還以為是司馬懿重視自己,審訊起曹爽同黨和自己先前的同伙來窮兇極惡,還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審訊線索和證據,希望能給自己開脫。在結案時,司馬懿說:“要族誅八家。”何晏將曹、丁、鄧、李等人數了一遍,只有七家,就說只需要族誅七家就可以了。司馬懿堅持說:“必須族誅八家。”何晏突然頭皮一麻,怯生生地問:“難道也包括我何家?”
正月初十日,司馬懿以謀反罪將曹爽兄弟及其親信何晏、鄧飏、丁謐、畢軌、李勝、桓范等下獄。這一天距離桓范勸曹爽兄弟千萬不要傾巢出發去高平陵只有五天時間。
政變過后的第二個月,曹芳任命司馬懿為丞相,并給予司馬懿奏事不名的待遇。司馬懿獨立掌握了曹魏的政權,為后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局面的出現打下了扎實的基礎。
高平陵政變其實是一場并沒有多大懸念的政變。政變斗爭的雙方(司馬懿和曹爽)能力高低一看即知。曹爽只是因為憑借較高的起點和突然襲擊,取得了最初權力斗爭的勝利。但他所代表的集團墮落無能,政治上極端幼稚,被老謀深算的司馬懿抓住機會,一招斃命。當然曹爽集團內部也有能人(桓范),曹爽在政變中也有翻牌的機會,但他們的出身和性格注定了他們最后失敗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