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失敬!失敬!沈公爺有后老衲不勝之喜,請各位施主上香祭拜吧。”
一行人隨著沈公子先后上香拜過財神爺,朱瞻基吩咐管家奉上五百兩香油錢,可那白眉老僧卻搖頭擺手言道:
“施主不知,沈公爺原是我屯堡人,我屯堡財神廟眾僧食屯堡俸祿所以遵從屯堡規矩,凡進廟拜祭之人,無論善男信女,不管貧富貴賤,是為求財還是為瞻仰沈公爺尊容而來,均是一視同仁自愿布施,且最多只能布施紋銀五兩為限,因此多余的銀兩恕老衲不能收,請施主自行取回,莫使老衲為難。”
因為沈萬三曾是這屯堡人,財神廟才有這樣的規矩,香客進廟布施香油錢少則不限,多則只收五兩再多不收?朱瞻基與沈海波相視一笑,善于管家理財的老管家聞聽此言胖臉上卻浮起笑意,見主子沒有反對的意思,便依言上前收回了多余的銀子。白眉老僧面容恭敬一揮衣袖又道:
“各位施主,請隨老衲到鄙舍奉茶!”
朱瞻基、孫傾城特別是沈海波,原本心中都在尋思著要如何向老僧問詢些關于財神爺沈萬三的往事,見白眉老僧主動邀請,便拱手謝過并不多言,跟隨在老僧身后到了殿側茶舍。舍內明亮潔凈,也很寬敞,兩個小沙彌給落座的每一位奉上一盞香茶,便悄然退下。主座上的白眉老僧得知“黃公子”和沈公子是從南京游學而來,狹長的眼睛微瞇,呵呵一笑,頓改滿臉的肅然,欣喜地說道:
“施主來自金陵,原不是外人,有緣吶,老衲以及這飯籠驛現在叫天龍屯堡,十之七八的人都是來自那里。四十多年了,鄉音難改,故土難離,若不是奉了朝廷收復云南和皇上屯田安邊的圣旨,怎么會在這里安家駐屯,不容易啊!”
沈海波趁機急忙接言問道:
“請問大師,可知道先祖沈萬三,是如何來到這里?又如何被封為財神爺的?”
老僧有些不解的“嗯”了一聲,望住沈海波:
“沈施主竟然一點也不知道沈家祖上當年的事嗎?”
沈海波被老僧問的有些澀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但瞬間就定下心來,還是實話實說吧!他咬了咬嘴唇,眼中升起一層水霧,低頭拱手凄涼地說道:
“不瞞大師,小生有些命苦,洪武十六年先父沈斌遭受罷官抄家兩年后因貧病而死,小生是背父而生,從小就沒見過父親,生母是父親的侍妾,也已去世多年,周莊沈家早已人去樓空,族親無處尋覓。只是靠著母親留下的一條畫舫在秦淮河上維持生計。除了從父親重病中留下的遺書里知道的很少一點,并不十分了解沈家祖上的事情,還望大師不吝賜教。”
“唔---,是這樣---,也難為你了,想不到家財萬貫的沈氏子孫活得竟是如此坎坷不易!那老衲就勉為其難,將所知所見的一些有關沈公爺的往事不管有用沒用的都告知于你,已滿足你的一片孝心。”
“謝大師成全!”
沈海波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淚,躬身謝過。
老僧挺直身軀,端起茶盞淺淺的啜了一口茶水,緩緩地說起了往事---。
洪武三年,聞聽蘇州周莊人氏揚州富商沈富,人稱沈萬三家因獻巨資助修京師金陵城墻和六座樓閣受到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隆重表彰,欽封“興國公”,賜穿赤色四爪袞龍袍。沈家儼然宰相高門大戶,有名有勢,遷居京師金陵興國公府,一時富貴榮耀無倆,令人無不羨慕敬仰。坊間對于沈萬三是如何發家致富的,人們有著不同的猜測和傳說。
元朝末時戰亂和天災頻發,那一年家鄉潯陽發大水,母親死于瘟疫,幼年的沈富兄弟四個隨父親沈祐逃荒在外,途中兩個兄長也不幸患病身亡,后來輾轉零落到了蘇州周莊決定在此定居。父親勤儉持家,又和氣有人緣,父子三個躬耕起家,主要靠發展農業種植糧食,油菜,種桑養蠶發家。很快家資積蓄巨萬,建樓買仆,沈氏莊園里糧囤林立,絲綢滿庫,沈家父子農時忙碌,農閑外出經商貿易,因物美價實誠信無欺,以致遠近聞名很有信譽。
沈富在兄弟中排行第三,長得玉樹臨風,眉清目秀,自小聰慧,讀書好學,很有志氣,年紀很小就曾多次外出游學拜師學藝。經商中得以結識了揚州富商陸德源,受到他的賞識,不但把唯一的女兒嫁給了他,還因愛妻病逝,多年修道看破了紅塵,又把全部的巨額財產也傳與了女婿沈富,自己去澄湖邊的開云觀當了道士。沈富得了岳父陸德源的這筆巨資贈與,如魚得水,如虎添翼。
沈富具有了相當的財力和物力,便自立門戶,利用周莊水路交通發達的條件,作為商貿流通的基地,造大船出海通番,開通海外貿易,把內地產的絲綢,布匹,瓷器,糧食和手工藝品運往海外,又將海外稀有的珠寶,象牙,犀角,香料和藥材運回內地銷售貿易,一來一去翻利幾十倍,很快使自己成為富商無數的江南第一富翁,創造了難以想象的商業帝國和巨大財富。
但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人有錢是好事,但太有錢了卻不一定好。沈富是個聰明人,自然懂得其中的一些道理,所以他經常捐資助學,筑路修橋,報效鄉里,救助鰥寡孤獨,貧病老幼,惠及百姓。使得自己廣有善名,傳揚內外。
但洪武六年,卻從京師傳來一個令人震驚不幸的消息,興國公沈富父子因里通外番,欺君罔上被皇上定罪下獄就要問斬。這件事像一陣狂風,刮得朝野震動,從京師到蘇州、揚州、泰州、杭州引得萬民不安。靠著沈富替他們購銷絲綢和糧食,手工藝品,海外貨物的百姓商賈們,他們的認知非常樸素簡單;像興國公沈富這樣的人多了只會使得國強民富,利國利民,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殺沈富,這是依律法治國的大明,又要開始殺富濟貧了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沈富是個富人,但富不是罪,他是個能人,但更重要的是他是個善良正直的人。他的錢是辛苦勞動誠信經營掙來的,他出海通番溝通貿易,合法經商不坑不騙,還讓利于民,樂于助人,他無愧于朝廷,何罪之有?于是立即有無數百姓自發地去官府衙門請愿上書,要求赦免沈富的罪過。最后連滿朝文武竟也齊齊跪在奉天殿上,懇求洪武皇帝尊重民意,看在沈富一貫的捐獻軍糧,救助百姓的善行和捐巨資修建了六分之一的京師城墻的份上,刀下留人赦免沈富。
寶座上的皇帝朱元璋陰著臉,默默無語,他心里明白想找個借口除掉富可敵國的沈萬三,這個念頭不是今天才有的。自從十年前與張士誠在揚州一戰,孫子兵法上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少則逃之。”可是二十萬人圍城,死傷數萬兵將,硬是攻了八個多月才險險乎地打下了揚州這座只有張士誠兩萬多守軍的城池,進城后看到城內的樹葉都已被人食的干干凈凈。雖然沈萬三當時不在城內,是十幾萬揚州市民百姓支持了張士誠,但揚州富商沈萬三對張士誠的巨大資助無疑也是起了關鍵的作用。再加上那日在金陵城樓,沈富的大兒子沈金又提出愿出黃金犒賞大軍,更勾起了他對沈萬三的新仇舊恨,牙根癢癢的動了殺心。
我朱家的百萬軍隊,用你沈家發銀錢來養,那軍心還靠得住嗎?這人的眼珠是黑的,心是紅的,銀是白的,金是黃的,誰不稀罕?時間一長還真難保這兵是姓朱還是姓沈了!
上次朕親自出馬去檢驗修好的京師城墻,就存心找茬想追究沈家個粗制濫造的欺君之罪。所謂奸商,奸商,無商不奸,不信他沈家是個例外,還找不出他的把柄來治他的罪!可是誰知士兵用小鐵錘一錘砸下去,表面的青磚墻壁被擊碎的卻是自己命人監工建造的那段城墻。而沈家出重金雇人,沈萬三親自上城監工建造的城墻,卻連中三錘而不壞,真是氣死個人了。一陣大怒,臉上下不來,只得將自己的監工斬首示眾,下令重建。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無二日,皇權至上,豈能容的下一個財力雄厚,有能力,又有見識心計,難以轄制,可能對皇權構成威脅的沈家存在?只是這惶惶民意,眾怒難犯,滿殿文武也不能不給個說法。想到這里,朱元璋臉上堆起笑容清了清嗓子,咳嗽一聲,出言道:
“各位愛卿言之有理,是朕想的不夠周全,擬旨!興國公沈富里通外番,欺君罔上,論罪該斬,但念其先前曾多次自愿捐獻軍糧,出巨資助朕修建京師城墻立有大功,特準許其功過相抵,死罪可免,改沈家父子斬刑為發配流放云南。沈家家產抄沒入庫,女眷發配遼東戍邊。欽此!”
“吾皇英明!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