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你起得還真早,在看什么?”
身后傳來朱瞻基慵懶的話語聲,打斷了孫傾城的漫漫沉思。
她即刻回過神來,看向一支手捂住嘴巴打著哈欠,另一只手還在不停地揮舞做著練功動作的丈夫。瞇眼一笑,用剛剛學會的鳳陽方言柔聲言道:
“哦,郎君,不早了,日頭都一桿子郞高了。”
傾城望著朱瞻基這些日子變得有些粗糙的膚色,留意到丈夫臉上的倦容,不由得緩緩迎上去,摟住他的腰身附在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有些疼惜地輕聲說:
“殿下這幾天辛苦疲累,要不就歇息一天,今日不要出去了?”
朱瞻基聞聽搖了搖頭,呵呵一笑,望著身穿草綠滾邊的鵝黃色衣裙,纖腰一握系墨綠色飄帶,宛如一株清雅芬芳正帶著幾滴露珠盛開的碧玉蘭花一般的美人,柔媚可人,不可方物。撫摸著傾城飄灑如瀑布烏黑柔亮的青絲不服地道:
“為夫是練武之人,焉能如此的嬌弱,豈怕些許辛苦疲累,難不成還不如沈兄,沈秀才了?今天可是與他約好了要一起去看伍龍寺的。”
傾城聽朱瞻基講過,當年,洪武皇帝朱元璋招撫不成武力收復云南后,為永固江山,國家統一,采取沿滇黔古驛道屯田戍邊,建立衛所,對當地民族邊疆土司反客為主,設置了大批軍屯、民屯和商屯。這些屯堡人大多來自于南京及兩淮,他們攜帶親眷扎根邊疆,開荒種地,自給自足,閑時為民,戰時為兵,為云貴邊疆安定經濟繁榮與各民族友好相處,并將漢民先進的谷物種植技術傳授與他們,使得當地民族結束了原始的刀耕火種,極大的改善了生活狀態。至今苗人還把玉米等農作物稱作“那丟”,意思就是“漢人的糧”。
明初,主管郵政的官吏,通政大夫南京都司巷人陳典,就在這里設立了飯籠驛站,修建了供往來人員住宿的塘房。那時環境艱苦,外有敵虜,內有叛軍、土司、邊民不斷作亂,屠殺、劫掠、襲擊、戰爭、糾紛經常發生。最先帶軍隊來到這里駐扎的有張、陳、沈、鄭四大姓,他們忠于使命,守望相助結為異性兄弟,不懼傷病戰死,馬革裹尸,埋骨異鄉,付出巨大犧牲,帶領大軍和邊民建設保衛了城堡,成就了大明千秋偉業。
此刻頗善解人意的小丫頭英寧走了進來,她身姿輕盈,手腳麻利、細心妥當地服侍著朱瞻基穿衣洗漱,等一行人都去西側大廳用過早餐,便如尋常人家的少男少女出游一般,主仆相隨步行著向天臺山而去。為了不引人注目,盡量避免驚動屯堡人,玄武將軍帶領手下數十侍衛也喬裝改扮暗中跟隨護衛。
遠望天臺山似拔地而起,三面懸崖峭壁,只有北面一條上山之路,高瞻遠矚,易守難攻,是一軍事要地。屯堡的先輩們仗此天險曾數次挫敗來犯之敵,氣勢恢宏的伍龍寺就建在猶如一個大平臺的山頂上。
沿著平坦的青石板路緩緩而行,見堡中商業出乎意料的發達,店鋪林立,人流熙攘。朱瞻基和沈公子被一家瓷器店里做工精美的瓷器所吸引。進得店來,只見擱物架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瓷器,或金碧輝煌、雍容華貴,五彩繽紛,或清新優雅、氣韻生動,婉約一副水墨畫。有的鮮紅瑩亮,色如朝霞,有的上下掩映,柔和精巧。有色如翡翠的孔雀綠,也有嬌艷柔美的淡鵝黃。這些瓷器不管是深沉厚重,還是薄如蟬翼,均是美不勝收。于是二人商定,等回程時定要來此選購一二帶回去欣賞。
無情無心卻注意到古鎮街上最多的是銀器店,都是百年手工,屯堡銀匠世家打造。
傾城則喜歡看臨河而居的石頭民房,那些古樸建筑,都是用山上的薄石板砌成,甚至有些房頂都是用更薄的石板做瓦鋪連成片用來遮雨,擺成魚鱗形。這些建筑無不體現著無數勤勞先民們的精巧智慧,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云南有十萬大山,石頭石板當是人們取之不盡的寶貴財富。
沿河不遠的地方,還有幾處以巨石鑲嵌建有保護設施的水井取水點,用來保證屯堡人的水源純凈和取水安全。迎著奔涌不息的清清河流向岸邊延伸有許多的弄堂,看著這一條條幽深狹窄的弄堂,兩側聳立著碉樓式的石墻高房,讓人頓生一探其究竟的欲望。
傾城注意到這些弄堂斑駁的石壁上有的掛著一串串的紅燈籠,有的卻是掛著幾個圓竹匾。還有的墻面上釘有木板的指示牌,但有的木板上卻是寫著令人感到迷惑不解的奇怪字句,“耗子打架”、“懶婆娘洗碗”、“牛角裝醋”等。不知何意,也許這是只有屯堡人才懂的什么暗語?
出了弄堂,走不多遠,抬頭就看到一個高大的門樓,門前有七級石階,是應了那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佛語?門楣上方有匾,上書“財神廟”三個大字。想起在胡家莊曾經見過的村民供奉的財神爺沈萬三的畫像,朱瞻基和沈海波相視不由一笑,財神?這財神廟里供的財神確是哪一位?
“想知道嗎?”
朱瞻基眼光一閃回頭問道。傾城和英寧、無情及無心立刻瞪大眼睛小雞啄米般齊齊點頭認同。
“那就進去拜拜財神!”
眾人一進廟門,便有一位年輕的知客僧揖手迎了過來,他不喜不怒微微彎腰施禮聲音清澈道:
“各位施主,請!”
轉身擺手把他們引進香煙裊裊檀香四溢的正殿內。
蒲團上坐著一位身披袈裟的白眉老僧,正在閉目盤腿打坐,聞聽有人進來,睜開眼睛緩緩起身,雙手合十,高誦佛號: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眾人沒有應他卻是一起往那供奉的神臺上看去,果然好大一尊神佛,栩栩如生。只見他頭戴金冠,滿臉帶笑,慈眉善目,三綹黑須,面如冠玉,身穿大紅祥云四爪蟒龍袍,手捧一只黃金聚寶盆。
沈海波等不及向前一步對老僧揖手施禮開口言道:
“請恕在下無禮了,敢問大師,這位財神爺他本是何人?”那老僧面露驚訝,又似不豫,停頓了片刻,垂目冷聲回答:
“施主孤陋寡聞,想必是遠道而來,老衲來此廟宇做住持二十多年,香火鼎盛,八方來拜,尙還沒有見到有人這樣問過,難道施主真個不知此位財神乃是造福一方人人敬仰的沈公爺,蘇州周莊義商沈富,人稱沈萬三嗎?”
沈海波聞言“撲通”一聲跪下叩頭道:
“先祖在上,不肖子孫給您叩頭了!”
一旁的老僧似驚似怒,詫異地追問:
“施主何人?膽大如此,敢冒稱財神爺為先祖!”
沈海波頓時涕淚交流,痛哭失聲,悠悠低聲回答:
“小子爺爺是太祖父沈富之三子沈旺,我乃是沈旺之次子大明第一任海事卿、海關總長、欽封寧海伯沈斌之子沈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