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天上,銀河里,數(shù)顆星星在夜空中閃爍,盤龍山佛光寺一片寂靜,住持禪房燈火昏黃。
唐駿的一番不尋常經(jīng)歷令人感嘆唏噓,皇太孫朱瞻基不可思議的搖了搖頭,站起身扶起跪地不起的了悟法師:
“了悟法師請起,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法師也是受害之人,無須如此自責(zé)。”
“貧僧,謝太孫殿下寬恕大恩!”
了悟法師叩首謝恩,身旁的小徒弟也不失時機的趕忙起來攙著師傅讓他就座歇息,又提壺上前重新為各位續(xù)水,一股淡雅的茶香立即無形的飄逸于空氣中。
傾城注目仔細(xì)瞧著不遠(yuǎn)處燈光下兩鬢有些斑白的了悟法師唐駿,他斯文白凈,五官分明,眼眸深邃,自然之中透著書卷氣息,微蹙的眉宇間仍有一抹痛苦之色揮之不去。這位癡心不改的出家人,為情所困四處飄泊,孤身一人二十余載,一顆流浪的心,只能在佛祖面前找到自己的歸宿。唉,人生有幾個二十年,可嘆這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繼而又想到母親董妙娘,早年因父親就任河南永城主簿時即已離開山東樂安,兩年前遷都北京后,與任職禮部鴻臚寺序班的父親一起移居京城朝陽門朝外大街。一直鮮少來往的外公外婆也已過世多年,故而對姑表兄唐駿這些年的坎坷不幸并不知曉。是親向三分,傾城心中因此竟莫名的生出一絲的惋惜和憐憫。
當(dāng)初唐駿有著漢王朱高煦和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紀(jì)綱的勢力,若想仗勢強力奪回母親董妙娘并不是做不到。可是他卻是更在意母親的意愿和幸福,他是真的愛母親,算得上是一個高尚的男人。他有自己的活法,寧愿守著一個人殘缺的人生,靠著曾經(jīng)有過的那一點點溫暖度過漫漫長夜,也不愿意傷害到別人。這就是他值得欽佩而凡人不可比的大慈悲大智慧。
朱瞻基抬眸輕瞟了傾城一眼,看到傾城一雙星辰般柔亮的眼睛不停地打量著了悟法師,他雖看似毫不在意的薄唇緊抿微微而笑,其實心里卻似乎有些不舒服。墨黑的眼眸幽幽深不見底,讓人探究不到他的情緒。
小啜了幾口茶水,慢慢放下精美的藍(lán)花瓷茶盞,了悟法師唐駿面露羞愧主動提起了那王貴妃所施的金釵之毒,他看向傾城娓娓言道:
“致婦人不孕的冰寒之毒,原是唐門應(yīng)那些秦樓楚館的名妓所求而制,其毒雖猛烈,但有幾位貴重稀有的熱性藥材仍能解。只是可惜過去的時間太久,解毒效力難以預(yù)測,會因人而異,但解毒還是有必要,至少可以有助于恢復(fù)。貧僧會命徒兒連夜加工炮制解毒藥給貴嬪娘娘帶上,但愿以此能贖貧僧罪孽于萬一。”
“哦,如此甚好,甥女就代宮中眾姐妹謝過了悟法師
了!”
傾城聞言欣喜,急忙道謝,瞥了朱瞻基一眼,接著又
嫣然一笑,說:
“云南離京城千萬里之遙,交通不便,甥女與殿下難得
見了悟法師一面,趁此機會煩請法師替殿下診個平安脈如何?”
了悟法師唐駿即刻站起莊重的揖手而答:
“殿下和貴嬪娘娘既然信得過貧僧,貧僧敢不盡心竭力!”
在京城時,宮中御醫(yī)每月都會給皇上、皇太子和皇太孫例行診脈問安。現(xiàn)在朱瞻基出宮已三月有余,傾城請名醫(yī)了悟法師給他診個平安脈,他自然不會推辭。
了悟法師靜氣凝神仔細(xì)診過脈后卻面色平靜未發(fā)一言,只是提筆寫了一張?zhí)幏浇挥谏磉呁降車谄淙グ捶脚渌帯4⊥降苤Z諾出門而去,朱瞻基眉目微蹙望著了悟法師唐駿不解的問:
“法師可是診出什么病癥了么?還需要服藥?”
了悟法師慈祥的呵呵一笑,解釋道:
“殿下多慮了,徒兒配的藥不是給殿下用的,是貴嬪娘娘要的解毒藥。殿下雖于三月前曾身中奇毒,但幸而救治得當(dāng),又及時服用了特制解毒藥,所以現(xiàn)在藥毒已解身體康健無憂。可是---要說無病卻是也不盡然。”
朱瞻基聞言一怔,又問:
“法師此話怎講?”
了悟法師白皙修長的手指點了下胸部,說:
“殿下之病目前來說病不在身體,而在心里,是心病。”
“心病?法師診脈也能診得出?這病可嚴(yán)重有礙嗎?”
朱瞻基感到納悶,有些詫異。
了悟法師面色鎮(zhèn)定如常,不急不緩的說道:
“是,殿下脈象有驚悸之氣,受驚引起憂思過度損耗心陰,致使丹陽受阻,所以殿下的心病如若得不到釋解,長期以往會導(dǎo)致陰陽失和,氣血不調(diào),影響生育子嗣。”
朱瞻基聽到此處感到茅塞頓開,戰(zhàn)國時期的《黃帝內(nèi)經(jīng)》中就說:“上醫(yī)治未病,中醫(yī)治欲病,下醫(yī)治已病。”不得不佩服,這了悟法師識人知病真是神了,難怪被漢王朱高煦圈在府中舍不得放走這么多年。
這世上人人都難免有羞于啟齒之事,特別是關(guān)于男女之歡生育繁衍。朱瞻基想起半年前自從經(jīng)歷傾城難產(chǎn)受到驚嚇,就時常夢魘,睡夢中總是會出現(xiàn)血淋淋的場面和傾城那張慘白的臉。一想到傾城的慘叫聲,就覺得羞愧和自責(zé),如果因此而永遠(yuǎn)失去她那將是無可救贖,無法承受。不能與心愛之人同生死,活著恐怕也得如同這了悟法師唐駿一樣了斷塵緣出家為僧。這種難以言表的驚懼和擔(dān)心,使得朱瞻基全身心的只想把傾城捧在手心里,來守護(hù)著她,竟然沒有了其他的欲求。
了悟法師聽到朱瞻基的低聲述說,明白了緣由,贊嘆道:
“作為皇子皇孫,難得殿下如此重情義。貧僧也認(rèn)為無情未必真丈夫。”
“那法師因情不得遁入佛門,而佛門講求無欲無求,六
根清凈,豈不是不容情嗎?”
朱瞻基不解的又問。
“非也!”
了悟法師擺手否認(rèn)。
“常言道:人無完人。凡人皆有心障,或表現(xiàn)為此,或
表現(xiàn)為彼。情心與佛心并不沖撞,佛道存在于萬物之中,自然也存在于世俗之情中。天地有陰陽,禽獸有雌雄,世人有男女。故而陰陽相合,雌雄相匹,男女相配,此乃佛道之常理。情心即佛心,佛心亦即情心。生情與修佛,二者并無相礙。不悟情心,難通道理,緣到情到,緣止情止。”
朱瞻基驚言道:
“了悟法師言之有理,這佛學(xué)還真是一門學(xué)問,博大精深。”
了悟法師點頭接著說:
“殿下雖貴為天潢貴胄,說到底也不過仍然是人,有情有心有憂愁,再正常不過,但殿下只要持一顆平常心,一切聽?wèi){自然。無欲不強求,有欲自然行,隨緣便是。”
朱瞻基豁然開朗,拱手道: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瞻基謝過了悟法師!”
回到待客的禪房,夜已深沉,二人沐浴更衣,傾城忽然感覺到朱瞻基自回房就坐在那里沉默寡言,一聲不吭,仿佛不高興。便急忙走過去,瞅了瞅他漠然的臉色,薄唇緊抿,低垂的眼簾掩飾著眸光,是累了?不對。
“殿下怎么了?這是---,生氣了?”
“哼,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夫君嗎?”
朱瞻基終于開了口。
傾城委屈:
“此話從何而來?”
“你喜愛兩個女兒,關(guān)心宮里的姐妹,同情了悟法師,怎么卻是不在意我怎么想?我就是不想讓她們生孩子,覺得這樣挺好,免得麻煩。我曾經(jīng)對你許下諾言,你是想讓我做個負(fù)心漢不成!自從你生女難產(chǎn)差一點離我而去,怕再因此傷害到你,我都不舍得動你,你可曾把我放在心上?還是只把我當(dāng)作一件禮物,送給這個,送給那個!”
傾城一聽頓時明白了,不由得抿嘴一笑。朱瞻基眼簾余光掃見,臉色便更加不好,站立不動,眉頭緊鎖,沉聲又道:
“看來你還挺得意?”
“是啊,看到某人吃醋的厲害,怎能不得意?”
傾城眉眼狡黠,捂住嘴忍著笑。
朱瞻基的喘氣聲似乎粗重了一些,反問道:
“吃醋?我有嗎?”
“你沒有嗎?”
傾城走到朱瞻基面前粉臉仰起,如向陽的葵花,笑瞇著一雙眼波瀲滟的鳳眼,柔軟的手臂摟住朱瞻基的脖頸,習(xí)慣的伸出蔥白般滑嫩的手指替他撫平眉間的緊蹙,巧笑嫣然低聲溫言:
“夫君,小女子傾城還算是一枝花,我可不想我的瞻基哥哥因為愛生氣早早的變老成了豆腐渣。”
朱瞻基英俊的臉雖然舒展了許多,卻仍然站在那兒穩(wěn)穩(wěn)不動,聞聽傾城此言,冷聲開口:
“怎么?你是厭棄我嫌我老了?”
“沒有,太孫殿下不老,還是當(dāng)年我初進(jìn)宮時,見到的那個會畫畫的十二歲少年。”
朱瞻基聽了心里一陣驚喜和感動,抓住傾城的一只手問道:
“傾城,那年你進(jìn)宮時才九歲,難道你是第一次見到我時就喜歡上我了嗎?”
嗯,傾城心下一沉,那時她只是一個偶然的機遇得以進(jìn)宮的民間小姑娘,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長孫,她哪兒敢想呢?可是看到朱瞻基期待的眼神,真不忍讓他失望,只得點了點頭。
朱瞻基立即緊緊擁住傾城,用大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的說:
“真得嗎?我以前沒有喜歡過女孩,可是我就是那一次見到了你就忘不了,也許這就是一見鐘情吧?”
“你可真傻!”
傾城纖細(xì)的食指輕點了一下朱瞻基的額頭。
“為夫我傻嗎?”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并不傻,朱瞻基低下身自傾城的額頭一路吻下去,一直到吻住了她那兩片溫軟的紅唇。
今夕何夕?朱瞻基感覺到有股久違的熱流正在體內(nèi)蠢蠢而動,似要噴薄而出。二人忽然抱得親密無間,傾城綢緞般的身子似柔若無骨卻又有些驚慌,她聲細(xì)如蚊:
“殿下,這---這---可是在寺院禪房---”
黑暗中,朱瞻基薄唇微微勾起低低一笑,俄頃聲音變得嘶啞誘人:
“我佛慈悲!救苦救難!---”
天色烏蒙即將放亮,旎漪的一團方才分開。傾城轉(zhuǎn)身注視著枕邊夫君深沉的睡顏,但見他額上一層薄薄細(xì)汗,漆黑的長眉入鬢,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微顫如同兩片墨色的蝶翼,挺秀的鼻梁高聳,微嘟著嘴唇,還時而食髓知味般牽動著唇角。他不到二十八歲還不能蓄胡須,連日的旅途顛簸也沒顧得上打理,上唇和下頜已經(jīng)長出了密集的胡茬,使他的臉龐稍顯疲憊卻又更顯剛毅。這個已非當(dāng)年十幾歲的皇家少年,卻依舊是個任性又小心眼的男人,他是上天恩賜給自己的尊貴良人。只是曠了這么久,還真是有些讓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