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宮墻染作一片凄艷的赤色。太子妃張晗與孫傾城踏著青石甬道緩步而行，腳下枯葉碎裂的聲響，像是誰在暗處嚼著秘密。

“她竟然就這樣去了...”惶惶然的孫傾城忽然開口，仿佛是自言自語，聲音輕得被一陣秋風卷碎。她指尖掐進掌心，卻不覺痛——方才殿內那股子刺鼻的草藥味還黏在喉頭，混著王貴妃最后那口血沫的腥氣。

太子妃仰頭望見一群寒鴉掠過琉璃檐角，黑羽間漏下的天光刺得眼眶生疼。她又回望了一眼景仁宮的宮殿，依舊巍峨不凡，只是這里曾產生了太多的罪惡。想不到這個外表光鮮尊貴的王貴妃，她的陰暗內心竟是如此的毒如蛇蝎。往昔多少次的秘藥就是從她那雙纖纖玉手遞進朱漆食盒，此刻覺得她連指甲縫里都滲著毒液。

“那孩子...可憐，有個這樣的母親。”她想起王貴妃塌上攥皺的襁褓，金線刺繡的小虎頭已被血浸成了紫黑色。

暮色自四面八方圍攏過來，宮燈次第亮起，將她們的影子拉長又揉碎。路過枯荷滿塘的太液池時，太孫貴嬪孫傾城忽然踉蹌了一下——水面上浮著片片殘破的荷葉，像極了被貴妃臨終抓皺的綠緞錦被。

“傾城兒，可曾見過臘月的蝴蝶？“太子妃張晗忽然駐足，望著墻角一株將死的木芙蓉。花瓣邊緣已蜷曲發黑，卻仍有粉蝶撲簌簌地撞向花心。她伸手拂去肩頭并不存在的塵埃，“唉，注定活不過冬至的，偏要掙命。---”

更鼓聲遙遙傳來，驚起檐下棲雀。兩位宮裝麗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眸中看見了自己蒼白的倒影。深秋的夜露凝在鬢邊，竟比冬雪還冷三分。

回到慈慶宮，皇太子妃張晗和皇太子朱高熾，皇太孫朱瞻基和皇太孫貴嬪孫傾城四人，又一起商量起王貴妃的事。歷來行事穩重，心性純孝的皇太子朱高熾，背著手不安地在地面上走來走去。他反復掂量著王貴妃所說的這四件事；知道了又能如何，敢把這幾件事告訴皇上嗎？他能相信嗎？就算是他信，如今父皇這身體能承受的住嗎？這王月蓉也許早就算準了，這些事誰也不敢跟皇上說，讓他們只能好好的對待小公主。目前能做的，也只有暗中進行調查防備，先找一個理由把那批金釵首飾收回來，避免妃嬪們繼續受害了。

王貴妃死后，永樂帝朱棣大罵太醫無能，并把主治太醫仗責之后處死。眼見得燕王府時的舊人一個個都走了，朱棣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真的老了。傷心之余，輟朝五日，幸得皇太孫朱瞻基在身邊陪伴寬慰。

王貴妃的葬禮辦的十分隆重，但在太子妃和朱瞻基的婉轉勸說下，王月蓉并沒有被追封為皇后，只賜祭，謚貴妃王月蓉為昭獻貴妃，命喪葬之禮悉數比照洪武時的成穆貴妃。

人言道，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宮里的一切事情仿佛剛剛風平浪靜，但偏偏禍不單行，一天，因宮里的兩個小宮女吵架，互相辱罵揭短，無意之間竟牽扯出幾宗舊案，被小內侍正好聽見密奏給了皇上。

原來幾年前呂婕妤曾數次在權賢妃的茶里下過砒霜，還有新近得寵的呂美人與宮婢魚氏倆與小宦官結好，因懼怕她們的淫亂行為已被王貴妃發覺，也幾次在王貴妃的湯藥里下了毒還想趁機毒死皇上。朱棣聞聽大怒，命錦衣衛嚴審涉案宮人和查清毒藥和砒霜來路。

拿人審案，一幫如狼似虎的錦衣衛自然非常在行。酷刑之下為了少受些罪，這些人很快都一一招認，甚至胡亂指正，結果一起宮內宮外相互勾結的“呂魚”案，如滾雪球一般越審越多，一時也搞不清真假。在皇宮里竟出了這樣的事，皇帝的身邊沒了安全感，這是非常嚴重的事態。朱棣為了盡快結案，掃清宮內嫌疑分子，不惜使用雷霆手段，寧濫毋縱，將宮中“呂魚”案的三千多涉案人員全部處死。

朱棣是位鐵血帝王，但也是個癡情男兒，尤其是因為中年時的朱棣，權傾天下，威震四方，彪悍英武且不失儒雅，文才武略更是無人能比，的確是有令天下女人傾心的魅力。他憶起那位死于北征營帳中，長相酷似徐皇后，從高麗進貢而來的溫柔美麗的權賢妃，她那悠揚動聽的蕭聲仿佛仍在耳旁響起，那皎潔如月的面容，清晰如滴露的遺言，字字句句刻在心中；

“皇上，能嫁給你，是我一生的福分，我知足著呢，我走的欣然，從此就要陰陽永訣，忘了我吧。”

她死在朱棣的懷里，時年剛剛二十一歲。

朱棣對于這個因嫉妒而害死權賢妃，還是與權賢妃一起從高麗進貢的美人呂婕妤更是恨之入骨。下旨將呂婕妤打入詔獄，讓她每日遭受炮烙之刑，直到渾身肌肉潰爛流膿流血足足一個多月才氣絕而亡。

一時之間整個大明皇宮殺氣騰騰，處處血腥，人人自危，文武百官三緘其口，誰也不敢諫言阻止。倒是皇上朱棣經過此番整頓和殺戮，怒氣得到了些宣泄，頭疼病倒好了許多。

早春二月，遠山如煙，楊柳青翠。這天，傾城的丫鬟春雨的弟弟春寒，經過皇太孫朱瞻基的準許，在影衛玄武大人的陪同下來看姐姐。這春雨和春寒本就是傾城娘家的家生子，春雨五歲起就陪伴小姐傾城一起長大，十三歲時又與秋荷一起陪伴九歲的傾城小姐進宮，自從五年前秋荷失蹤后，春雨就打算一輩子不嫁守著傾城。

三年前春雨的父母先后去世，春雨和春寒姐弟倆相依為命，春寒又與傾城同歲，一起長大，感情很好。春寒陪著傾城的三個哥哥自幼習武，傾城的父母還專門請人教他們武藝，并除了姐弟倆的奴籍，他們姐弟倆早就可以自由婚嫁擇業。春寒前兩年考了個武榜的二甲頭名，進了神機營當差，雖然辛苦些，收入確是不低。

姐弟倆進客廳內說話，春雨發現春寒手臂上有傷，

“你這是何時受的傷，怎么沒有告訴過我？”

“沒事，姐姐，一點小傷，何必大驚小怪。可是說起這傷來，還得感謝玄武大人，那次遇到了幾個黑衣人偷襲，如果不是他及時出現幫了我，可就不是只受一點小傷這么簡單了。”

春寒喝了一口茶水，接著又眉飛色舞的繼續說：

“姐姐，你沒見到玄武大人那叫一個棒。真是行如影，劍如風，幾下就解決了，那可不是一個了得可以形容的。我非常崇拜他，真希望我未來的姐夫，是他那樣子的一個俠客。”

春雨聞言瞥了弟弟一眼，

“你傻了，凈胡說，玄武大人可是有妻子的。”

“誰不知道玄武大人有妻子，但是他那妻子久病，聽說是沒有希望了。”

“那姐姐也不會嫁人的，我要陪伴小姐一輩子。”

春寒不相信地搖搖頭，

“那姐姐這些年就沒有遇見過一個如意的人？”

一陣的無言，春雨緩緩的道；

“遇見過又如何，他那樣的人，豈是我們能夠高攀的。”

正要進去跟春寒說話的傾城聽到了這話，心里一驚，頓時明白了春雨的心意。想起了當年那位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實心細如發的漢王世子朱瞻壑，那時朱瞻壑常來東宮玩耍，每每的與春雨說話，春雨都會臉紅，如今看來卻不是無緣無故的。都怪自己大意了竟沒有想到，不然嫁不了與他為妃，也至少可為側室。如今自己比她小四歲，都嫁人有了一個女兒了，春雨卻還不打算嫁人，這豈不是耽誤了她的終身大事嗎？想到此，傾城滿心的愧疚，想等朱瞻基來時與他商量，一定給春雨選一門合適的親事。

下午春雨送春寒回去，在大門口見到了玄武大人便向他道謝，感謝他救了弟弟，玄武大人卻說：

“春雨姑娘，莫要言謝，末將只不過順便為之，令弟功夫也不錯，待在神機營有些可惜，不如來我們影衛吧，我們這里正缺人手。”

春寒一聽正中下懷，跪下就要拜師傅，玄武大人一笑卻說，

“不要著急，這事還得要稟告皇太孫殿下允準。你且等好消息吧。”

送走他們一行人離去，不一會又有丫鬟來報，

“皇太孫殿下到了。”

傾城趕忙出來迎接，卻看到朱瞻基身后還跟著一個男子，看身形和穿戴有些陌生，并不常見。及至走到眼前，傾城方才認出，這位面上胡子拉碴，一臉滄桑，不修邊幅的男人，不是別人，卻正是漢王世子朱瞻壑。

這個昔日幽默活潑面如冠玉的青春少年，經過了這些年，雖然看上去是一身的風塵和疲憊，卻仍是格外的有種成熟的陽剛之美。

傾城又想起上午時春雨的話，不禁嘆道;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