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外，天空陰云密布，天色愈發暗沉，不見一顆星星，萬物寂寥，唯有不時吹過的瀟瀟風聲。鉛灰色的烏云沉甸甸地壓向宮闕，仿佛要將這深宮內的悲歡一同碾碎。

宮墻旁的柳樹，枝條無力地低垂著，在沉悶的風中微微顫抖，似是在發出無聲的嗚咽。往日里爭奇斗艷的花朵，此刻也都瑟縮著，失去了嬌艷的色澤，殘敗的花瓣零落在地，一片狼藉。

庭院中的水缸里，水面紋絲不動，死寂得沒有一絲生氣。偶爾有幾只烏鴉從頭頂飛過，發出凄厲的叫聲，更添幾分陰森與不祥。檐下的風鈴不再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而是在狂風的肆虐下，發出雜亂無章的碰撞聲，宛如絕望的哀號。

景仁宮內，燈火明明暗暗地閃爍，好似隨時都會熄滅，映照著眾人焦急的身影。外面的世界仿佛也在為王貴妃的難產而哀傷，天地間一片壓抑、凝重，所有人都屏氣斂息，等待著命運的審判，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煎熬著人心。

“啊！----”

產房中又傳出王貴妃的一聲慘叫，令人驚心動魄。外面候產的幾位妃嬪，以及皇太子妃張晗，皇太孫妃胡善祥，都聞聲默默的對視，無人敢言。

聞訊而來的永樂帝朱棣的身子難以覺察的微微一顫，一只手捂住了前額。身邊的馬公公立即上前扶住了皇上，讓他坐下來，他知道皇上可能又犯頭疼了。自從在朱瞻基的安排下，太醫院的劉太醫查明了朱棣服用了幾年的丹藥有毒以后，朱棣一怒之下下旨將提供丹藥的道士劉淵然、丘玄清滿門抄斬，并逐漸停食了丹藥。但因對身上已有的余毒卻沒有辦法肅清，所以一受刺激仍然還是時常會犯頭疼病，有時疼狠了幾近癲狂，前些日子還失手殺死了一個砸碎了茶具的小內侍。

平時一遇朱棣犯病都是王貴妃伺候安撫住，現在王貴妃生死難料，皇上又這樣，眾人可就犯了難，難道只有聽天由命了？正在這時忽見皇太孫朱瞻基帶著皇太孫貴嬪孫傾城走了進來，一同跪下言道：

“拜見皇爺爺，請皇爺爺先回去歇息，靜待佳音。”

“貴妃難產，十分危險，穩婆和太醫都不敢指望，難道孫兒有何良方？”

看了二人一眼，朱棣不放心的問道。

“皇爺爺，人的命，天注定。吉人定有天佑，皇嗣會平安降生的。皇祖母是年齡大了一些，頭回生產，有些氣力不濟，我這里有一棵百年人參，還是幾年前皇太孫嬪劉詩送于母妃的，母妃沒舍得用，又賜給了我。聽我母親說過，這百年人參大補氣血，也能助產，請皇爺爺準予一試。”

孫傾城解釋說。

“徐太醫？”

朱棣想到事到如今也別無他途，便轉頭問向徐太醫。

徐太醫從傾城手中接過人參盒仔細看過，然后拱手稟報皇帝說：

“皇上，這確是一顆百年人參，不可多得。貴妃現在宮口已經開全，只是氣血兩虛，無力生產，正可用此獨參湯來助產。”

朱棣一聽，忙擺手說：

“那還等什么，趕快用上。”

在徐太醫的指揮下，將人參切成片，盡快煎湯給王貴妃陸續服下。不一會王貴妃就有了精神，隨著一次次的宮縮發動，穩婆驚喜的發現，

“謝天謝地！神佛保佑！胎兒頭入盆了，胎位竟正過來了。”

一個時辰不到，“哇”的一聲，孩子出生了，

“恭喜皇上，是位漂亮的公主。”

“哈哈，也好，老來得女。她姐姐叫玉英，就叫她玉敏吧。”

年已六十歲的朱棣捋著胡子高興的說。

產床上，疲憊虛弱的王貴妃一聽是位公主，心里卻有點失落。還真是人的命，天注定，憑著不管自己有多么努力，這半步之遙的皇后位子，看來是與自己無緣了。

王貴妃生女，宮里又多了一位公主，朱棣賞賜了王貴妃及她的娘家人，卻沒有給王貴妃心里想要的皇后之位。也許他的心目中還是放不下那位，十五歲時與他結發的“女諸生”徐皇后吧。

小公主玉敏百天了，宮里擺了百天宴來慶祝，永樂皇帝及二十幾位妃嬪都到場，皇親國戚、王公大臣都來參加，但卻沒有見到王貴妃露面，聽說是身體不佳，正在調養。

幾天之后，突然有王貴妃宮里的內侍前來慈慶宮通傳，說是王貴妃病重，奉貴妃之命，要見皇太子妃張晗和皇太孫貴嬪孫傾城一面，皇太子妃張氏聞聲趕忙帶傾城前往。

二人剛走到景仁宮門口，就有早已等候在此的王貴妃身邊的大宮女綠蘿，前面引路一直進入王貴妃的寢殿。未曾入內先聞得一陣藥草氣息，半明半暗的寢殿內，卷邊狀的幾案上有一本書正翻卷在那兒，傾城匆匆看了一眼上面的字，

“你可知此身不能久在，何苦急急忙忙干些歹事，我卻曉前生皆已注定，只得清清白白做個好人。”

是一本佛學教義書。

一陣微風吹過，聽得環佩聲響，金鉤輕垂，粉幔輕挽，金絲銀線繡花的明黃色靠枕上，只見半倚在床榻上的王貴妃一身盛裝打扮，臉上妝容鮮艷，氣色很好，這景象令二人不由一喜，難道王貴妃已疾病痊愈了？

“恭喜母妃身體康復！”

皇太子妃張晗忙上前拜曰。王貴妃淺笑輕輕擺手，

“非也，本宮的身體自己有數，只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王貴妃指了指傍邊的椅子，讓侍女服侍二人坐下。

“一直聽說太子妃和太孫貴嬪俱是賢良之人，如今始信。如果不是二位獻上的百年人參助產，本宮母女許是難以平安至今，此恩只能來生再報了。”

皇太子妃張晗忙道：

“母妃何來此言，一只人參而已，能夠幫到母妃，兒臣榮幸得很。再說小公主還小，母妃春秋鼎盛，來日方長，只管好好將養就是。”

王貴妃聽聞此言搖了搖頭，繼續說：

“我如今才算明白過來，人算不如天算，是非成敗轉頭空，不是應該自己有的莫強求。我知道將來宮中必是你們二人為主，所以叫你們過來是有要事要交待，并請你們看在本宮坦白告知真誠懺悔的面子上，答應善待小公主，并把她托付給你們養育成人。”

二人一聽不免一驚，

“母妃有何吩咐盡管說，兒臣盡量辦到。”

王貴妃便徐徐說道；

“有四件事要告訴你們，第一，是因為紀綱的死我恨朱家無情，所以上次賜予后宮妃嬪的那批金首飾中有毒，會影響生育子嗣，但愿現在收回還來得及，可贖我的罪孽。第二，當年傾城沒有做成皇太孫妃，也是我和紀綱因嫉恨傾城的母親董妙娘不肯配合我們，還差點害紀綱中毒。所以讓欽天監做的手腳，使永樂帝忌諱傾城命中貴不可言，會沖撞于皇太孫，只能壓制與她，做個偏房。第三，就是皇上的身體，劉太醫說皇上因久服丹藥，藥毒已侵入大腦，無法抑制，也許只能堅持二至三年左右。第四件事，漢王朱高煦曾派人聯絡過我，要我與他做內應，我沒答應。看來若皇上大行他早晚會反，你們要早做準備。他甚至說已在皇太子身邊埋伏了人，你們要小心排查。”

聞得王貴妃所說此番內幕，驚得皇太子妃張晗和傾城心驚膽戰。

“我把話說出來，就覺得心安了，不管你們怎么看，會不會原諒我，都無所謂，我只求了無牽掛得走。”

說到這里，王貴妃開始喘息，面色青紫，看來有些累了，可是她還是勉強堅持著，吩咐大丫鬟綠蘿去讓奶娘把女兒玉敏抱來給她看看。

不一會奶娘抱來了小公主，可是剛聽到幾聲小公主咿咿呀呀的聲音，王貴妃就突然頭一歪沒了氣息，只有眼睛還沒有閉上，仍在望向小公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