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后，暮春的宮墻內，海棠謝得驚心動魄。那些昨日還灼灼如血的花瓣，此刻正零落成泥，被往來宦官的皂靴碾作絳色塵灰。風過文華殿，檐角鐵馬叮當，恍若三年前紀綱受封錦衣衛指揮使時，腰間繡春刀鞘撞擊玉帶的聲響。

一老者此刻正站在仁壽坊的茶樓高處，望著西苑方向騰起的黑煙。那是焚燒罪臣文書的狼煙，混著淡淡的血的腥氣——幾日前還不可一世的紀大人，今晨竟成了詔獄里一具僵硬的尸體。廳間茶博士哆嗦著撤下“紀公最愛”的碧螺春招牌，柜臺后“天子門生”的泥金匾額昨夜突然裂開一道細紋。

護城河漂著零落的芍藥花瓣，艷如凝固的血珠。對岸教坊司飄來斷續的琵琶聲，是《霓裳》還是《六幺》？彈琵琶的姑娘大約不記得，去歲紀綱生辰時，曾為這支曲折斷過樂工的指骨。暮色里忽傳來凈鞭三響，驚起滿城昏鴉，紫禁城的輪廓漸漸溶化在胭脂色的晚霞中，像幅被水暈開的御筆朱批。

更鼓聲中，賣花郎挑著擔子蹣跚而過，竹筐里躺著幾枝將萎的宮花。忽有快馬踏碎長街月色，馬上飛魚服映著星光——這護衛的不知又是哪位新貴的儀仗。茶客們紛紛探頭，眼中閃爍著熟悉的、饑渴的光。

永樂皇帝朱棣能奪得天下，坐穩皇位，將滿朝文武擺布得停停當當，還少不了一支隊伍和一個人的鼎力相助，這就是錦衣衛和錦衣衛指揮使紀綱。

錦衣衛原是太祖皇帝時的侍衛隊改編，因為這是一支特殊的部隊，他們具是皇帝的親信心腹，直接效命于皇帝本人。不但級別高，還因為他們一個個身材高爽，衣著華麗，都身穿錦緞做的飛魚繡服，佩戴繡春刀，所以稱他們為錦衣衛。

錦衣衛頭目稱指揮使，是正三品，一般由皇帝的親信武將擔任，直接向皇帝負責。為加強中央集權統治，特令其掌管刑獄，賦予巡察緝捕之權。下轄北鎮撫司及南鎮撫司，從事偵查、逮捕、審問活動。

建文元年，燕王朱棣起兵“靖難”與侄兒建文帝爭天下，建文二年即1400年，燕王率領大軍與建文帝五十萬軍隊激戰于進入北京的門戶山東德州以北，建文帝的護國軍戰敗南逃，燕王攻破德州城。

這年五月，燕王率二十萬鐵騎路經臨邑，在臨邑東北二十里處演練輕騎兵，這是朱棣新組建的兵種部隊，輕騎兵沒有輜重的拖累，更具有高速機動性和有利于長途奔襲。附近有個叫宿安店的村子，農家小伙子紀綱和同鄉穆肅結伴投軍，為了爭取部隊收下他們，紀綱冒死拉住燕王坐騎的韁繩，請求自愿跟隨燕王效命。燕王了解到這個叫紀綱的人，上過幾年學，不但弓馬嫻熟膽略過人，還練過武術。觀之其人一身英氣，言語流利，立即將他收為帳下親兵。

燕王大軍圍攻濟南時，遭到山東參政鐵鉉的頑強抗擊，燕王久攻不下，命人將勸降書用弓箭射入城內。鐵鉉身邊謀士濟陽諸生高賢寧與紀綱是同學，此時正在城中。高賢寧作《周公輔成王論》用弓箭射回城下，拒不投降。但燕王朱棣佩服高的文筆，覺得他是個人才。

建文四年即1402年，燕王繞道攻破南京繼皇帝位，下令逮捕高賢寧，燕王惜才想封他官職，但高賢寧寧死不受。燕王便派紀綱前去勸降，紀綱與高賢寧在一起讀書時，兩人關系不錯，很友善，后來一直有書信來往。紀綱好言相勸要高賢寧接受官職，但高說道：

“我食朝廷俸祿多年，決不能負義投降。”

紀綱知無法改變其志向，便婉言回復了燕王。燕王看在紀綱的面子上，遂將高賢寧釋放回家，沒有難為他。這時的紀綱還是很講義氣和感情的。

紀綱多年以前在執行任務時曾經救過一個姑娘，并對她產生了愛慕之情，但后來她卻沒能嫁給紀綱，而是嫁給了錦衣衛中的一位高級軍官，錦衣衛同知，那位紀綱一直視為兄弟的穆肅。這件事對暗戀這姑娘的紀綱打擊很大，導致他的心理產生了變化，從此他就變成了一個心里沒有陽光，沒有愛的人，有的只是殘酷、暴戾，和對權力和財富的瘋狂追求。

紀綱追隨燕王朱棣多年，作為親兵，幾年如一日的畢恭畢敬的為朱棣牽馬墜蹬、服侍左右。善于揣度朱棣的心思，身經百戰，立下了汗馬功勞，被授忠義衛千戶。燕王朱棣即皇帝位后提升紀綱為錦衣衛指揮使，掌管親軍和主管詔獄。紀綱雖為三品官，卻能隨意出入一品大員的宅邸查案，并安排暗探坐樁監視朝中百官，以至于無人不忌憚于他。建文帝的許多舊臣和方孝儒及親屬受株連案被屠殺達萬人，此事多由紀綱親自指揮施行。

永樂帝認為紀綱忠心，視為心腹，卻不知紀綱漸漸恃寵而驕，胡作非為，藐視群臣。陽武侯薛祿跟紀綱爭奪一名美色女道士，被紀綱用鐵瓜打破腦袋。甚至敢矯旨下鹽場取鹽數萬斤，奪官船運輸，中飽私囊。還構陷富商上百家，奪其資產為己有。更甚者還曾閹割良家幼童數百人，用以服侍自己左右，似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紀綱黨羽眾多，逐漸做大，變得桀驁不馴，詭計多端。但他卻是只怕永樂皇帝一人，很會迎合皇帝旨意。他廣泛設置校尉，每日搜集軍民情報，用嚴刑苛法不惜誣陷誹謗。不久又被提升為都指揮僉事，兼掌錦衣衛，紀綱一時成為權焰熏天的權臣，更加賣力地替皇帝鏟除異己。連漢王朱高煦也暗中青睞于他，不斷的用金錢收買他為自己做事。

名臣解縉因為得罪了朱高煦，以“私謁太子”，“無人臣禮”，被漢王檢舉，解縉被囚禁牢中。漢王買通紀綱，派人將解縉灌醉后拖到雪地里，活活凍死。二人相互勾結投桃報李，紀綱為了幫助漢王覬覦皇太子位，還企圖設計牽涉太子朱高熾入解縉案。

一天他私入東宮，碰巧遇到了當時只有十歲，正獨自與一個小丫鬟在湖邊看蜻蜓的傾城，便心生一計盯住傾城問;

“唉，你可是孫傾城？你父親可是孫愚？”

傾城不認識紀綱，便回答：

”臣女是傾城，我父親是孫愚，字主敬。敢問大人是何人？”

紀綱一怔，他沒有想到一個小女孩竟然不怕自己，還敢詢問自己的身份。只得回答：

“本官乃錦衣衛紀綱，前來帶你去配合查案。”

傾城一驚，聽說錦衣衛的詔獄那可不是人去的地方，進得那里不死也得脫層皮。便使了個眼色給身邊的丫鬟春雨，讓她去找太子妃報信，一邊繼續與紀綱周旋道：

“紀大人，傾城只是個小孩子，有什么案子能要我配合？”

“你父親孫愚曾是解縉的門生，有人舉報他與解縉“私謁太子”一案有關聯。”

傾城面不改色，不緊不慢的又回答：

“我父親只是一個小小的永城主簿，不過是個芝麻小官，離這里有千里遠，怎么會牽扯到京城的案子？再說我也沒有聽說過我父親曾是謝縉的門生這事，就算是，那大學士謝大人的門生遍天下多了去了，你要把他們一一都抓來問案，恐怕你那詔獄還放不下呢。”

紀綱被傾城的伶牙俐齒所震驚，心想這東宮太子府還真是不容小覷，一個鄉下來的小女孩都這么厲害，還不能忽視了。這時太子妃張晗聞訊帶人趕來，紀綱忙拜過太子妃，將要帶走傾城的緣由說了一遍，太子妃不悅的說道：

“為了個捕風捉影的事，就來東宮太子府拿人，還是個小女孩，豈不讓人笑話，別說傾城沒錯，就是有錯也是我們府中的事，豈容他人插手越俎代庖。紀大人請回吧！”

紀綱一看這事不是那么容易辦的，但又不死心，忙又跪倒在地：

“太子妃殿下，微臣本不想這樣，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微臣奉命辦案，公心可對日月。這孫愚被懷疑與謝縉有關聯，他的娘子董妙娘早年也曾是江湖中人，有些來歷不明。微臣就想先帶走她的女兒，讓他們心有忌憚，方便辦案，查清案情，也好證明太子和太子妃的清白。還望太子妃殿下體諒微臣的一片苦心，行個方便才是。”

太子妃張氏聽得紀綱的一番言語，一時覺得竟不好再說出拒絕的理由，正猶豫間，忽聽得一聲，

“皇上駕到！”

頓時周圍呼啦跪倒一片。傾城一看朱瞻基立在車轎一邊，春雨隨后，就明白是春雨看情況不妙，告訴了皇太孫朱瞻基，是朱瞻基又找了皇爺爺來了。

“愛卿如何在這里？”

果然，永樂帝一來就直接問道。紀綱只得說出想帶走傾城配合查案一事。

“愛卿是挺辛苦的，查案都查到太子府了，是不是改日還要查到我的乾清宮啊？”

紀綱一聽嚇得臉色煞白，趕忙撩起衣袍再次跪倒在地，

“微臣不敢，微臣萬死，微臣只是辦案心切，有些過分。微臣一切全聽憑皇上的旨意。”

“那好，解縉這個案子就到此為止。不要搞得再像建文舊臣案那樣，沒完沒了，他們忠于建文，就會忠于大明，是為臣的本分，何罪之有。回去吧。”

朱棣朝紀綱揮了揮手。紀綱心知已成定局無力挽回，只得叩首，

“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