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會真的是塊玉吧？

春熙哆哆嗦嗦的把隨身背的小挎包上的絲巾配飾取下，抓起盤中玉，來回擦拭了好幾遍，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一塊巴掌大的米黃色玉，左右對稱兩條龍紋，鏤空雕刻，十分精美。

中元節不會這么邪門吧？祭游神還憑空祭出一塊玉了？？

春熙下意識地四下望了望，三三兩兩的窗口燈光，偶爾駛過的電動車，還有路燈下撲騰的飛蛾，小路似乎一如往常的寧靜，卻又異乎尋常的寧靜。微風拂面，明明是八月的夏日暖風，卻吹得春熙心里一陣發毛。

越想越害怕?；丶一丶摇?

抬手看看時間，已經七點四十了。

春熙用絲巾將玉胡亂一裹，滅掉地上的火星子，收好樂扣杯和銅盤后，就往回走。

莫名腦子里出現了歌曲“精忠報國”的旋律，大概是大腦潛意識覺得這種充滿陽剛之氣的歌曲能壯膽吧，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哼出了聲，全然忘記了老媽的叮囑。

“春熙阿姨！”

身后傳來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的聲音。

現在小孩有沒有禮貌啊，叫什么阿姨，叫姐姐！

春熙回頭，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燒掉的紙錢灰燼被風吹得在路中間翻滾。

天啊，居然幻聽了還！

春熙慌慌張張地哼著戰歌，飛也似的跑走了。

*

“春熙阿姨，再見！”寧寧看著春熙的背影，笑著含淚的揮手告別。

“別喊了，她看不見你的?！毙≤幾叩綄帉幣赃?，遞給她一塊茶飯團。

寧寧搖搖頭，說：“你吃吧，我不餓?！?

“溫泉婆婆說過，人死了以后變成鬼就歸冥府了，不歸原來的世界了。以前活著的時候的東西全都碰不了吃不了，而且鬼再回到原來的世界，特別容易冷容易餓，餓過了就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所以啊，能吃的時候就盡量吃哈，吃吧?！毙≤幷f完將飯團往寧寧手里塞。

“溫泉婆婆？這么奇怪的名字？”寧寧接過飯團好奇地問道。

“溫泉婆婆是個很慈祥的老奶奶，我之前在醫院住了很久，每次從急救室出來或者特別難受的時候，奶奶都會來看我，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陪我聊天，給我講故事。其實我也不知道奶奶叫什么名字，她讓我叫她婆婆，是我自己覺得每次跟她聊完天，心里就像大冬天里泡溫泉一樣溫暖，就叫她溫泉婆婆了。”小軒回憶起來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嗯···”寧寧突然想起來之前有一次大冬天被媽媽潑了一桶冷水，當天晚上發高燒，半夜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也夢到過一個握著自己手安慰自己的老奶奶。

“可是···死了以后就再也沒見過溫泉婆婆了···”小軒撇撇嘴，有點難過。

*

“小鬼！”

一個粗獷的男聲突然出現，嚇得寧寧剛剛伸出去想要安慰小軒的手又縮了回來。

“交出來！”這個胡子拉碴，穿著豹紋背心，大花褲衩的胖男人伸出手，口氣兇惡地對倆小鬼說道。

“什···什么啊···”小軒雖然很害怕，可還是擋在了寧寧身前。

“裝什么蒜呢！”胖男人咬著壓根，步步緊逼，“小弟弟你兜里是什么?。啃∶妹?，你手里拿的又是什么?。口s緊交出來！小心我吃了你們！”

*

被流氓鬼洗劫一空之后，小軒和寧寧坐在馬路牙子上，好半天沒緩過神來。

“算了，本來這錢跟飯團也是意外得來，沒想過會有的，何況我們剛吃了不少，是吧？”小軒拍拍寧寧的肩，接著說道：“走吧，你還記得你家在哪嗎？”

“真···要去?。俊睂帉幥忧拥貑柕?。

“去啊，干嘛不去，咱們好不容易到這兒了，你那個媽媽跟魔鬼一樣，你忘了她怎么欺負你的啊，你看看你身上的傷，還少嗎？就是要去欺負回來，走！”

*

寧寧還依稀記得新搬家的地方，跟小軒一起走了幾個街區，直至到了一條黑漆漆的小巷深處。推開一扇生銹的鐵門，里面的小居室就是寧寧生前最后住的地方，跟虐待她的母親一起。

狹小局促的空間里生活雜物被隨意擺放，衣服鞋襪小山似的堆積在目光所及的任何一個地方。

寧寧和小軒穿門而過，意料之外的，寧寧媽媽并不在家。

房間里床頭燈若有似無地亮著，床上躺著的，是一個睡得十分香甜的嬰兒。

“這有個小孩兒！”小軒跑到床邊，“是個男孩兒啊！”

“大概···是我弟弟吧?！睂帉幭肓讼?，說道。

*

“咱當兵的人，有啥不···啊對不起！”

熱血軍歌一路嗨唱，可能是心理作用，春熙的膽子也大了不少。路邊也能不時看到虔誠祭游神的人，光顧著四處亂看，在拐角處春熙與一個路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啊，不好意思啊，走路沒看路?！?

抬頭一看，是個個子瘦小，皮膚黝黑的男人。

不過這個男人并沒有與他四目相對，眼神掠過春熙頭頂，瞟向了她的身后，不過很快便收了回來，對上了春熙的眼神。他擺擺手說道：“沒事沒事?！?

春熙尷尬地笑了笑，點頭示意之后徑直走了。

男人上前一步，站在剛剛春熙所在的位置，雙手抱胸，對著前方的空氣低吼道：“你們想干什么？”

在他面前的，是十數個形色各異的鬼魂，很明顯各鬼魂之間并無關聯。

鬼魂們如夢方醒，嚇得瑟瑟發抖，嗯嗯啊啊的話也講不全。

“你！說，你們為什么聚在一起？為什么要跟著那個女孩？”他指著其中一個大個子鬼，厲聲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從鬼門出來，沒···沒過一會兒就···就覺得冷，不···不知道為什么靠近那個女孩就····就不覺得冷，覺得···覺得暖和，不知不覺就···就跟著她走了···”

“這么說是沒有害人的想法了？那你們呢？”瘦小的男人掃了眼其他人，冷冰冰的問道。

其他鬼魂們紛紛點頭，他們也是一樣的原因。

細想一下，確有蹊蹺，剛只顧著盯這些鬼去了，都沒在意被撞到這件事。活人遇到神都會自動退避，一般哪個活人能撞到夜游神?。?

不過重任在身容不得多想，況且嚴格說來這只是異狀，并不是問題。

所以流星交待了下秩序問題之后便遣散了這群莫名聚集的鬼魂，繼續司夜去了。

*

本來準備等寧寧媽媽回家然后好好整她一下的，但是不知不覺倆小鬼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要不我們走吧？”寧寧小聲說道。

“就這么走了那不是白來了么？要不···”小軒盯著小嬰兒的臉，產生了個不好的念頭，“沒整到魔鬼媽媽的話，電視劇都說父債子償，要不我們欺負下你弟弟？”

寧寧咬著嘴唇，看著弟弟，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感覺。

媽媽打罵她的時候一直都是嫌棄她是女孩，說女孩的爸爸是個爛人，丟下個拖油瓶拖累她。在媽媽找了男朋友，并且又懷孕之后，一心想生男孩，就更加不待見她了。

嫉妒弟弟，憎惡媽媽，又從來沒有見過爸爸。

心酸又苦楚。

“可是···他還那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即便如此，寧寧仍舊善良，不愿意傷害任何人。

“嗯~~我其實也不忍心···”

兩人正說著，突然一聲啼哭，刺破了夜晚的寧靜，哭聲越來越大，不多一會兒便滿臉通紅。

“怎么了？他怎么了??？乖啊乖，別哭別哭！”

小軒和寧寧試圖去摸寶寶，想要安慰他，但是貌似起了反作用，寶寶越哭越兇，而且臉色通紅。

正當兩人急得不行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頭發花白，帶著老花鏡，穿著花布襯衫的老奶奶推門而入，步履矯健的三兩步走到床前，摸摸嬰兒的臉和腦袋，綻開慈祥的笑容，輕柔地抱起了他，抱在懷里，像是抱一團軟乎乎的棉絮，輕緩地邊搖晃邊拍打嬰兒的背部，嘴里還念念有詞：“沒事沒事，哥哥姐姐陪你玩兒呢，很快就好了啊~”

很神奇的是，寶寶立刻停止了哭嚎，臉上因為發燒的潮紅也退了下去，沒過多久就再次進入了夢鄉。

老奶奶輕輕地放下寶寶，小心地蓋上毛巾被。

“溫泉婆婆！”小軒欣喜地喊道。

老奶奶轉過身來，慈愛地摸了摸小軒和寧寧的頭，“你們好啊，我的孩子們?！?

“婆婆，寶寶為什么哭?。俊?

“因為你們挨他太近了，你們的身體太冷，寶寶又太小，受不住這種寒冷，所以就感冒，然后發燒了。不過剛剛婆婆已經幫他退燒了，現在沒事了，別擔心。”

“那就好。”寧寧長吁一口氣。

“寧寧是個好孩子?！睖厝牌盼⑿χ嗣帉幍哪?，十分欣慰的說道。

“奶奶您認識我?。俊?

“嗯，我也幫你退過燒呢~”溫泉婆婆笑著說道。

“婆婆婆婆，你怎么會到這里來？”小軒拉著婆婆的手，撒嬌似的說。

溫泉婆婆笑了笑，沒回答。

“小軒，回去看院長和劉醫生了嗎？他們可想你了呢~”

“可是···”小軒剛想說可是寧寧的仇還沒報，溫泉婆婆就神情嚴肅地打斷了他的話，接著說道，

“孩子，保持你的正義，走正確的道路，做正確的事情?！毙≤幎ǘǖ乜粗鴾厝牌?，這句話好像說進了他心里，并牢牢記住了。

接著溫泉婆婆又轉向寧寧，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像是要看進眼底，“好孩子，你的心一直柔軟善良，你所有的傷痛到此為止，相信我，都會好的。”

溫泉婆婆像是有種聲入人心的力量，讓你相信，讓你有力量。兩人怔怔地，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將小軒和寧寧送到市中心醫院后，溫泉婆婆來到一個烏煙瘴氣的棋牌室。

徑直穿過牌桌，走到一個嘴里叼著煙，枯黃的頭發胡亂地夾在腦后，衣衫不整，正在爆著粗口催牌友出牌的女人身旁。

莫名地，整個棋牌室的人都停了下來，看著她緩慢又堅定的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