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歷七月十五，淡川市剛好是個艷陽高照的周末。

現(xiàn)在的人都興過洋節(jié)，中國傳統(tǒng)的大節(jié)日氛圍都淡了許多，更別提中元節(jié)這種邊緣節(jié)日了。林春熙跑遍了市里的幾個集貿(mào)市場，才找到了老媽交代的潑水飯要用的紙錢、蠟燭和器皿。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中午了。

“你回啦？我們中午吃啥？叫外賣吧？”白湘穿著一件女人味十足的酒紅色絲綢吊帶睡裙，頭發(fā)散亂的披在肩上，靠在衛(wèi)生間門邊，嘴里塞著牙刷，睡眼惺忪。

沒有約會的周末，白湘是百分之一萬會賴床，不睡到中午飯點是堅決不起床的。

“知道你這大小姐這個點肯定餓了，已經(jīng)給你打包了茄汁飯，在餐桌上。”春熙翻櫥柜找裝水飯的樂扣杯，頭也沒回地說道。

“少女我真是太愛你了，你說你這么體貼，我這找男朋友更難了，有幾個男的能這么貼心~”白湘聽到茄汁飯，瞬間清醒，轉身扎進衛(wèi)生間，飛速刷牙洗臉的同時還不忘跟春熙打趣。

“切，你少來啊，你看你那找男朋友的速度，我一個不留神你就被別人勾走了。”春熙嫌棄地說道。

“哎呀，我跟那些人都是逢場作戲，跟你才是真~愛~”白湘隨意扎了個丸子頭，小跑到餐桌旁，一邊扒拉桌上幾個塑料袋，一邊朝春熙拋了個媚眼。

“紙錢？蠟燭？你要干嘛啊？”

“今天中元節(jié)嘛，我媽老早就跟我說了，讓我記得去潑水飯，祭游神。”春熙往杯面大小的樂扣杯里裝了大半盒大米。

“唔~阿姨還是這么虔誠啊~”

因為小時候同住一個職工大院，印象中春熙媽媽就是會隔三岔五拉著白湘媽媽去郊區(qū)的廟里拜拜。

“話說，祭游神···游神是什么神啊？保佑啥的？靈不靈？”白湘一邊吃著茄汁飯，一邊好奇的問道。

“具體我也不知道，以前都是我媽自己去潑水飯的，今年就突然交給我了。靈不靈的也不清楚，我估計也沒多大作用，就是求個心安吧。咋樣？有沒有興趣晚上跟我一起啊？”春熙說著話，手上也沒停下，找了一小罐綠茶倒進樂扣盒里，充分攪拌后，倒進涼白開，水位剛好沒過大米，再將被蓋蓋好。

“才不要~我生在紅旗下，身為社會主義接班人，不參與你們這些封建迷信活動~”白湘撅著嘴搖搖頭。

“切，少來~那你還問我靈不靈的~”

“好奇不行啊？”

“行行行，你干啥都行~別說好奇，你好八都行！”

···

*

“大人，尚未出城的鬼魂所持的通元令牌全都在冊。”鬼差回稟道。

深君領著一殿人馬趕到城門前，臨時停止了通行，并將正在排隊出城的鬼魂一一盤查，但是并未找到偷盜令牌之人。

看來得去人間尋回了。他想。

可是人間之大，該往何處捉拿偷盜鬼呢？

深君看著旁邊排隊出城的鬼魂們，陷入了思考。

通元令牌只有鬼市東區(qū)的能申領，能夠想到偷，而不是正大光明的申請的，必定是沒有資格的。而能夠來偷，必定是能自由活動的未被其他殿收押的。沒有資格的···又沒有被審判的···鬼市西區(qū)！

“來人。”深君召來一個鬼差。

“屬下在。”維持秩序的其中一個鬼差應和道。

“去把西區(qū)的看守鬼差給我叫過來。”

“是。”

不多時，西區(qū)的看守鬼差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聽說一殿的沈判召見，嚇得屁滾尿流，以為西區(qū)兩個小鬼擅自跑去東區(qū)的事情傳到了沈大人的耳朵里，興師問罪來了。

“大人，小的知錯了。”西區(qū)鬼差撲通一下就跪下了，帶著哭腔承認錯誤。

“何錯之有？”深君雙手背在身后，語氣雖然平和，但不怒自威，霸氣側漏。

“小···小的不該在當班之時打···打盹，讓那兩個小鬼有機可趁，跑···跑去東區(qū)，小的···小的一定盡全力將他們押回來，聽···聽從沈大人的發(fā)落···”鬼差渾身發(fā)抖，話都講不利索了。

果然是西區(qū)的。

“此二人姓甚名誰，生前哪里人？”

“回···回大人，一個叫李小軒，一個叫翟寧寧，都···都是淡川市人。”

“嗯~”深君點點頭，有這些信息，再查查生死簿就能很輕松地找到這兩人了，至于這個失職鬼差···

“你，回去收拾收拾，去二殿等候審判吧。”不珍惜鬼差身份，做事不盡忠職守，就只好接受審判，墮入輪回。

“啊····”鬼差跌坐在地，欲哭無淚。

*

入夜了，月朗星稀，淡川市華燈初上，街上車水馬龍，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

吃過晚飯，已接近七點。春熙帶上備好的茶水飯、紙錢和器皿，出了門。

不能說話，不能說話。

春熙默念著老媽的叮囑，從出門起直至結束回到家，一句話都不能說。

懷著“即使不信，也要尊重”的念頭，對這充滿儀式感的祭游神居然感受到了幾分神秘與敬畏。

就這樣默默走過了兩個路口，一轉彎，寬大的馬路陡然變成了狹窄的小路，路燈泛著昏黃的燈光，一個接一個地蜿蜒向另一個熱鬧繁華的遠方。街巷的喧囂與閃爍的霓虹，仿佛都被這小路兩旁老舊的房子吞噬，黑漆漆的居民樓開了幾扇小窗，幾盞曖昧不明的燈光透過掛著厚厚油污的防盜網(wǎng)散發(fā)開去。小路上行人少，車輛也不多，安靜得都能聽見飛蛾撲棱著翅膀，不停地焦躁地撞擊路燈的聲音。

就這里吧。春熙心想。

既是馬路邊，又不影響他人，地點挺合適潑水飯的。

春熙找了個墻角，開始了她的祭奠儀式。

拿出一個薄的銅質(zhì)圓盤，圓盤兩側各點上兩只白色蠟燭，然后將紙錢點燃，置于圓盤中。不多時，紙錢熊熊燃燒，灰燼順著氣流盤旋飛升。

春熙仰頭看著上下翻飛的紙錢灰燼，心想：游神能看見這些錢嗎？

*

“有亮光！寧寧，我們到了！”

寧寧死死拽著小軒的手，一步一步走出鬼門。

雙腳剛剛落地，身后的鬼門立刻縮小成一束光線，然后消失不見。

嘀嘀！

突如其來的一陣鳴笛。

小軒這才注意到，他們站在一條照明并不好的馬路的正中央，而此時一輛小轎車開著遠光燈正急速駛來。

“啊~~~！寧寧一聲尖叫，雙眼緊閉抱著腦袋立時蹲下，全身止不住的顫抖。

小轎車夾雜著喇叭聲，穿過小軒和寧寧，呼嘯著駛過岔路口。

并未發(fā)生任何事情。

*

“有沒有素質(zhì)啊？大晚上的，喇叭按那么長，不知道影響別人休息啊？而且這么窄的路，光線還不好，過路口居然還不減速？趕著去投胎啊？”

突然鳴笛經(jīng)過的小汽車把正在仰頭思量的春熙嚇了一跳，疾馳帶起的風把她的馬尾吹得老高，裙角翻飛。春熙看著遠去的汽車尾燈，差點就把心里話給罵出來了。

不管他，繼續(xù)燒紙錢吧。

*

“寧寧，寧寧？沒事，沒事哈，你看看，睜開眼看看，一點事都沒有！”小軒拍拍受驚的寧寧，慢慢扶她起來。

在小軒的安撫下，寧寧緩緩地睜開眼睛，眼球轉動，低頭看看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環(huán)顧四周。在確定自己安全之后，慢慢站了起來。

“你看，我就說沒事吧？我們都死過一回了，不會再死了。”小軒不僅不害怕，還笑得一臉燦爛，仿佛自己是靈異片的男主角，盡管他只有十歲。

“真的嗎？”寧寧眼神里閃爍著懷疑，身體還沒從剛剛汽車駛過的顫抖中完全恢復。

“真的！我剛剛看見了，那個汽車從咱們身體里穿過去了，跟電影里演得一樣。人死了變成鬼，別人就看不見你了。”小軒指著汽車駛離的方向振奮地說道。

寧寧順著小軒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見路口的墻角有一個扎著馬尾，穿著彩條紋上衣，深藍色百褶裙的阿姨正對著一團火不停的扔東西。

“小軒，那個阿姨在干什么？”

“過去看看唄，”小軒拉著寧寧就往火光處走，一邊走一邊還不忘給寧寧壯膽，“不要緊的，這個阿姨她看不見我們的，別怕啊！”

*

春熙在路旁撿了跟小木棍，盯著銅盤里燃燒的紙錢，時不時地攪動下，使其充分燃燒。

三疊紙錢，不多時應該燒得七七八八了。

“誒？這是···？”剛一走近，眼尖的小軒就看見銅盤里的東西了。

他一個健步?jīng)_過去，穿透過馬尾阿姨的身體，拿起盤中的三疊錢，興奮地朝寧寧揮揮手：“寧寧，這里有好多錢！”

*

被小鬼穿體而過的春熙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一陣寒意略過心頭。

這種仲夏夜居然還覺得冷，真是奇了怪了。

*

眼看著小軒穿過了別人，寧寧楞了下，終于相信了小軒之前所說的話。

心情舒展了很多。

“錢？什么錢？”寧寧也依樣畫葫蘆，如若無人地穿過短裙阿姨。

*

春熙又一陣寒顫。

見了鬼了？加快速度加快速度！

春熙有點緊張，只能心里默念，快點結束這個儀式。

*

“你看！這是冥府能用的錢欸！你記不記得西區(qū)總有些大人時不時地就給門衛(wèi)鬼大叔送錢的，我看過好幾次，送的就是這個！”小軒眼睛都在放光。

“還真是！可是，這些我們能拿嗎？”寧寧有些猶豫。

“這個阿姨就是給我們的吧，你看這附近除了我們，連個鬼都沒有！”小軒說著把錢往外套荷包里塞。

“那這個阿姨人還挺好的，不認識我們，還給我們···”寧寧轉過頭，正想夸贊之時，借著路燈與火光看清了馬尾阿姨的臉，愣住了。

“春熙···阿姨？”寧寧眼里閃著淚光。

“嗯？怎么你認識啊？”小軒好奇地問道。

寧寧不可能忘記的。

在她短暫的九年多的生命里，春熙阿姨是唯一一道照進她灰暗、悲慘生活的光。她永遠記得那天，就在那路邊破落的小區(qū)門口，她毫無緣由地被媽媽拳打腳踢時，路過的春熙阿姨高聲呵斥她媽媽虐待小孩，厲聲說著再欺負小女孩就報警抓她。她也忘不了春熙阿姨關切得眼神，帶著她去檢查傷口，帶她吃好吃的，還換了身新衣服。雖然離開的時候約好了會不時地去看望她，還給了她電話號碼，但是沒想到的是寫有電話號碼的紙回家就被媽媽撕了個粉碎，而且沒兩天媽媽就搬了家。從此再也沒有見過春熙阿姨，阿姨估計也不知道搬完家的第二天，寧寧的媽媽為了索取賠償費用，親手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推向了路中央···

*

銅盤里已經(jīng)燒得差不多了，就剩些火星子了。

春熙便取出樂扣杯，將里面得茶水飯一把一把的撒在銅盤上，直至樂扣杯里一粒米一片茶葉都不剩。

“這是啥？茶葉拌飯···團？”小軒看著銅盤里出現(xiàn)的堆成小山似的米飯團，歪著腦袋自問自答道。

“春熙阿姨，你看看我，我是寧寧，寧寧啊！”寧寧焦急地想要去抓春熙的手，但一遍一遍地理所當然的撲了空。

“別喊了，她看不見你的。誒，寧寧，這個飯團要不要來點，我試了下，雖然茶葉配飯有點怪怪的，但是能頂餓。”

寧寧接過小軒遞過來的飯團，看了眼春熙阿姨，咬了一口飯團，豆大的淚珠就滾了下來。

“阿姨···阿姨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對我好的人···”

“嗯···我想想啊，”小軒拍拍寧寧，“你是不是想回報這個阿姨啊？”

寧寧一邊擦眼淚，一邊點點頭。

“我知道了。你看這是什么！”小軒從口袋里掏出一塊黃色的扇形物。

寧寧瞪著大眼睛，迷茫地搖搖頭。

“這是玉，我在之前那個大殿上偷令牌的時候順過來的，玉嘛，肯定是個好東西。要不就把這個送給這個阿姨吧，怎么樣？”

寧寧雞啄米似的點點頭，“不過，我們怎么給她呢？我們都碰不到她···”

“要不放這個銅盤上試試，這個阿姨只要把東西放銅盤上，我們這邊都能拿到，那反過來應該也一樣吧？”小軒想了想，說道。

說著便把玉放在了圓盤上。

*

潑完了水飯，給鬼魂指路的蠟燭也燃燒殆盡了。

春熙將銅盤里的水飯和紙錢灰燼，盡數(shù)倒了出來，只聽到“叮”的一聲清脆的聲響。

什么東西？

扒開沾著米粒與灰燼，昏黃路燈下，竟然是一塊脆生透亮的扇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