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濟的建議讓他動容,這也正是他所想的。
此次的京城之行,讓他一成不變的人生開始有了大變化,先是遇上了她,然后又得到提拔,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讓他有些恍惚,他不必再回到邊關,不必再隱忍對她的情意,幸運之神終于開始眷顧他這個一無所有的人。
從朱家出來,第一時間策馬來到柳家。
已是掌燈時分,里頭燈火通明,本應該等到明日再來的,可他覺著,這事不能再拖,光是想到那些大排長龍的求親隊伍,他便心有余悸。
來得正巧,柳墨正與大兒子從德商議,該如何做得水到渠成?
兩人一致認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喬志遠三番兩次救了從言,自然應該以身相許,兩人只是對喬志遠的心意捉摸不透,畢竟當日他只是提及大事招親不妥,有礙言兒安全,其余的,什么都沒有提起。
這樣優秀剛直的男兒,也許有了心上人,也許訂了親,也許已經在駐地成了親,誰說得清呢?從德找了官媒馬大人,私交甚篤,馬大人便派出媒探到山西沂州去了,只是這一來一回,也得些時日,倒是打他的戶籍上查出,他尚未娶妻。
這也是柳墨下定決心讓女兒嫁給他的原因。
他心情十分復雜,他這輩子最恨的便是賭,可是他如今卻發現自己正在賭,而且是豪賭,嫁女兒便是一場豪賭。
從德卻從容得多,他也不清楚喬志遠底細,但讓他放心的是,自己這個妹妹實在太美了,總會招人覬覦的,從一開始她就十分清楚,言兒不可能嫁給一個中規中矩的讀書人,那樣的人雖滿腹詩書,但卻根本沒有能力保護她。
喬志遠不僅身強力壯,武藝高強,而且十分聰明,足夠強大,他能夠很好地保護她。
兩人正各自思量,只聽到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未等將門推開,楊冬泉的聲音便在外頭響起來:“老爺,大少爺,喬爺來了!”
這可不是趕巧了么?正尋思不知該如何找他去,他自己就來了!
柳家父子都面露喜色,忙讓楊冬泉將喬志遠請進來。
柳家堂屋。
一張陳紅色八仙桌,三把同色圓凳,三杯熱茶,幾碟小點心。
三個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顯得有些尷尬。
喬志遠心中只想,先前并未提起,現在才來再說,而且是自己只身前來,連個媒婆還沒請呢!也不知道柳老爺會不會見慣,不懂禮數?
柳墨只想,他今日來,該不會又要囑咐好生保護言兒?
從德看看喬志遠,又看看自己的父親,心里暗暗盤算,此事作為女方自然不好開口,既是他主動找上門的,就不妨先聽聽他如何說辭,倘若說了更好,不說,自己再提起也不遲。
三人沉默了半晌,都只吃茶不語,一個小丫頭站在后頭的小桌上燒茶吊子,便是連水滾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從德看喬志遠面露難色,便忙笑道:“恩公,深夜前來,可是有事?”
喬志遠忙起身行禮,口中只道:“柳大哥千萬不要這樣稱呼我,叫我致遠便行了。”
從德笑道:“叫什么沒要緊,仔細說正事才要緊,上次來不是聽你說,立刻便要啟程到沂州去,可是來道別?”
這樣明顯的下驢坡,他應該能夠聽得懂了吧!
喬志遠只忙站起來道:“深夜造訪,確是有事相求。”
柳墨聽到這里,心中早已放下了一大半,便笑道:“但說無妨。”
喬志遠心領神會,忙走到柳墨跟前跪下道:“只求柳老爺將言兒許配給在下!”
他這一句話,讓柳家父子都松了一口氣。
柳墨心中愈發高興,這正是不謀而合!自然歡喜,忙起身,探手過來將喬志遠扶起來,口中只道:“有什么話,起來說。”
喬志遠搖搖頭道:“柳老爺請坐,待我將話說完。”
柳墨只得又坐下,看著喬志遠。
喬志遠只道:“不瞞柳老爺說,頭一次我到府上來造訪,便是想來提親的,可是瞧見了求親隊伍中榮華富貴、青年才俊者大有人在,喬某不過一介武夫,出身寒微,且身處邊關,怕誤了柳姑娘的終身,玷辱了柳家門楣,所以未敢造次提請。”
柳墨含笑看著他,言語分明,條理清楚,看來雖然是個武夫,卻也是念過書的。
從德聽了也十分滿意,只不住在一邊點頭。
喬志遠說罷,才又接著道:“才剛我打宮里出來,有幸得到現任錦衣衛指揮使朱濟舉薦,蒙皇上恩典,如今留任錦衣衛鎮撫司衙門從三品指揮同知,又賞了黃金千兩,喬某這才敢提起與令千金的親事。喬某愿意皇上賞賜的黃金千兩做為聘禮,求柳老爺及柳大哥成全!”
從德險些笑出聲來,想這喬志遠還真是個有福氣的人,能夠有這番際遇,如今不僅連升三級,還得到徐謙黨的提攜,想必將來定然前途無可限量!只怕娘聽了,心中更是高興,這回,她不用再擔心言兒嫁到邊遠的地方去了,就待在京城里,想什么時候見面都可以!
喬志遠自覺已經將心中的想法表達清楚,這才看向柳墨。
只見柳墨臉色慘白,雙唇發青,看喬志遠的眼神也變了個樣兒,渾身哆哆嗦嗦,從椅子上站起來,用手指著門口,冒出一個字來:“滾!”
這忽如其來的變化不說喬志遠,就是先前還和他一同商議的從德也莫名其妙,這是怎么了?
不是先前還說這個喬志遠人挺不錯的,又成熟內斂、又穩重踏實,還愁著他若是看不上言兒該如何,可是先如今人家主動提親,他又這樣起來!
忍不住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小聲道:“爹,您怎么了?”
柳墨看著喬志遠,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口中只道:“喬爺請回!我們柳家不過小門小戶,高攀不起喬爺這樣的達官貴人!請回!”
喬志遠愣住了,他以為,這次談話是愉快且有成效的,怎么忽然變成這樣?難道他說錯了什么么?還是,誠意不夠,還是說黃金千兩太少了?
柳墨幾乎一秒鐘也留不住喬志遠,一面盯著他看,一面搖頭道:“我以為喬爺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誰想你與那些人一樣,都是蛇鼠一窩!我奉勸你一句,好自為之!喬爺三番兩次搭救小女,我們喬家感激不盡,但你與小女婚事!免談!”
說罷便對著門口大聲吼道:“送客!”
從德也驚呆了,從記事起,父親就是個溫和的人,他信奉中庸之道,從不對誰紅臉,政見不同,慢慢溝通,對事觀點不同,盡量遷就,對人看法不一,折中而取,如此立場鮮明,毫無轉圜余地說話,如此暴跳如雷,如此毫不客氣,這還是第一次。
喬志遠怔怔地看著柳墨莫名其妙的刁難,又難堪又無奈。
這到底是怎么了?連個原因都不給,這樣就趕自己走么?
他用力握緊拳頭,轉身就走。
從德忙跟著送他出去,柳墨便大聲喝止:“不要送!道不同不相為謀!”
連送都不讓送?
事情忽生變數,弄得喬志遠手足無措,跟在楊冬泉身后,一面細細思索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一面嚴肅地向后山上張望。
楊冬泉忽然停住腳步,拉住他問:“喬爺,我家小姐就在后山上的別院里頭,我帶你去見她一面吧!”
喬志遠搖頭道:“不必了,先前柳老爺的話您也聽到了,他不喜歡我必定有他的原因,此刻我更不能私下和柳姑娘來往,只怕讓事情更加糟糕,煩請冬叔與姑娘傳個話,致遠明日再來造訪,務必等到柳老爺頷首為止。”
楊冬泉聽了,才笑道:“我原是想這樣勸喬爺的,我們老爺歷來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便是連家中的下人也不曾為難一人,想必此次反對喬爺與我們姑娘的婚事,興許是考驗喬爺而已,畢竟我們姑娘是唯一的女兒,又是老爺老來才得了的,平日里愛得緊,這會子自然對姑爺要求也高些,喬爺只管擔待些!”
喬志遠想了想,便往袖中掏出一只珍珠蝴蝶步搖來,遞到楊冬泉手中,輕聲道:“煩泉叔交與小姐,這是那日她扔下的珠子,凡找到的都在此處了,我請人幫著串起來。我家積薄,并無甚傳家寶貝之類的貴重首飾可以相贈,唯有這中間兩粒黑色珍珠,是我珍藏的。喬某以此為憑,以表對小姐的一番心意。”
楊冬泉笑著接過來,這才將他送出門去。
喬志遠回到家中,眾人都還等著,說了留任錦衣衛一事,或有憂心忡忡的,或有歡喜異常的,或有隨遇而安的,各有心事,不過都以喬志遠馬首是瞻。
小石頭只道:“這倒是好事,至少柳家你能昂首闊步進去了!”
喬志遠苦笑道:“誰說得清?只怕從今而后再也進不去了!”將今日柳墨的反應說了一遍,陷入沉思之中,一夜未眠。
天亮時分,隱隱睡去,忽然聽到有人在門口急匆匆地道:“喬大人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