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走了么？

怎么能這樣！都已經來了，卻絕口不提親事，便是連說要見她一面也不愿意么！她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先前他那種死皮賴臉的勁頭到哪里去了？

她心里亂糟糟的，又急又氣，又恨又惱，只穿著襪套飛快地跑，關顧著想了，完全沒有留神腳下，猛地摔在地上。

好重的泥土味，火辣辣地痛！她摔得太重了，以至于連胸腔中的空氣也都擠出來了！一時間連氣都喘不過來，渾身痛得發麻，好半天無法爬起來。

后頭跟著的清雅嚇得面如土色，忙上前攙她起來，口中只結結巴巴地道：“姑娘，你的臉！”

她只怕他會走了，自己便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忙一把抓住清雅的手，低聲懇求道：“清雅，快！快！你跑得快些！攔住他！我有話要對他說！”說著眼淚便止不住往下掉，口中只喃喃地道：“你一定要攔住他！”

清雅急了，驚呼道：“你的臉擦破了！讓我瞧瞧，還有哪里摔傷了！”

她拼命搖頭，只用力推著清雅，大聲道：“不要管這些！你跑得快，快去攔住他，我后面跟上來！”她不想哭的，再痛她也能忍受，可是一想到他又會這樣就消失了，眼淚就怎么也控制不住，她用顫抖的雙手扶住清雅的手臂，哭道：“答應我，你一定要攔住他！”

沒有誰能夠拒絕她這樣的請求，清雅咬咬牙，便果真放開她，拼命向前跑。

他盡量放緩自己的腳步，鼻息中充滿了那股輕柔的香味，這是她的家，能夠走過她曾經走過的地方，嗅過她園子里的芬芳，算是一種告別吧！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自嘲地笑了笑，是他想得太多，太貪心了！他這樣的人，原本就不配成家的！想來自己到了京城便有些輕狂不知所以起來！好在他能夠控制自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不是么？至于那個姑娘，就當是做了場美夢吧！

是夢，總有醒過來的時候！不管有多美。更何況，他是從來不做夢的，他的世界，從來容不下一個夢。

他也該回去了！雖說還有兩天時間可以休整，但若是想要路上從容些，不讓今天晚上就動身吧！不要給自己留任何反悔的機會！

楊冬泉的雙眼一直盯著他看，好幾次欲言又止。

他不是沒有看到，但并不想問，也不想知道，既然已經決定了要離開，再聽那些話，都是負擔，現在他只想輕輕松松地上路，回去安安心心地做他的指揮使，訓練軍隊，排兵布陣，若有時間，興許還能再創兩個對敵的陣型。

小石頭這個時候顯得異常安靜，神情凝重，他自參軍開始就一直跟著喬志遠，他是個什么樣的人，自己很清楚，從未見過他輕易放棄什么，當然，也從未見他如此渴望過什么，多數時候，他都是不茍言笑，神情嚴峻的。

他有些不對勁，自從遇上這個柳姑娘就開始了。

其實，他的選擇也不無道理，可是，就那么放棄了，小石頭心里多少覺得有些窩囊，在柳老爺面前那么好的機會他都雙唇緊閉，那個時候只怕用撬棍都撬不開他的嘴！他若提了人家不同意，那是一回事，可是如今，他竟然連提的勇氣都沒有！他到底是怎么了？就算只有二十幾個人被瓦剌上百人圍困的時候也沒見過他臉上那種表情。

挫敗、自嘲、聽天由命！這還是自己認識的喬志遠么？

不等楊冬泉開口，他便先于他拱手告辭，口中輕笑道：“告辭了！”

楊冬泉只能輕笑：“保重！”

“等······等！”清雅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幸好趕得上！

三人都回頭看著她，楊冬泉便道：“這成何體統！”

清雅來不及回答，只怕喬志遠真走了，又喘得厲害不能說話，便上前去一把拉住喬志遠，一面喘一面道：“爺，您的東西忘了拿！快隨我回去取！”

這個謊話太蹩腳了！他來的時候根本什么都沒帶，能落下什么呢？

楊冬泉瞥了一眼清雅，嘆了一聲，才道：“既是這樣，你就帶喬爺回去取，我前頭還有客要招呼，就不奉陪了！”

他輕輕推開清雅的手，只道：“姑娘只怕弄錯了，在下到府上叨擾，并未帶什么！只隨身配著一把劍，如今就在這里。”

他將劍舉起來讓清雅看。

清雅又氣又好笑，只道：“說您忘了，就是忘了，快隨我來！這里人來人往，不是說話的地方！”

喬志遠錯愕地被清雅帶入一個姑娘的房間，粉紅色的床褥帳子，雪白的地毯，四處籠著輕紗，隨風飄蕩，三月天乍暖還寒，這屋里又香又暖，他仿佛能夠看到她坐在床頭，沖他露出一抹羞澀澀的微笑。

這是她的房間么？

他用力甩甩自己的頭，將腦海中關于桃花仙子的念頭清理干凈，正襟危坐，心里卻撲通撲通跳個不住，是她要見自己么？

他從未如此緊張過！仔細顰眉想了想，他用力將門拉開。

只見小石頭一個人坐在游廊上，看著院子里的幾株桃花，他慢慢走到他身后，口中只道：“走吧！”

小石頭原以為峰回路轉，那姑娘派人過來請他相見，必定是傾心于他，想要玉成好事，倒也不無希望，誰想他不等人家姑娘過來便又說要走，有些生氣，便愣頭愣腦地道：“怎么現在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喬一夫’了，竟變成大家閨秀一般的姑娘，動不動就羞羞澀澀地要趕回家去！里頭有什么你怕成這樣？”

喬志遠又齊又好，只搖頭對他道：“走吧！哪里來得那么多話！你不走，我走了！”說罷便徑直往后院走。

不得已的小石頭只能跟上，一路蹦蹦跳跳地跟著，口中嘟嘟囔囔地道：“你也忒沒膽量了，就算是看了那些個靖王爺，還有幾個不入流的小白臉就給嚇成這個樣子！未眠也太窩囊了！這有什么可怕的呢？我看柳老爺也不是個嫌貧愛富之人，再說了，他們那幾個人哪個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如今用自己的身份炫耀！怎么比得上你自力更生來得重要？”

喬志遠不言語，只加快腳步往前走。

這讓小石頭愈發生氣，便索性停住腳步，大聲道：“你不敢說，我去！”

他轉身瞪著他。

小石頭原先還滿口亂冒瞎話，如今看了他如此嚴厲的眼神，竟然就真不敢再往前一步，只是嘴上還有些不服氣，小聲嘀咕道：“這點兒勇氣都沒有！實在丟不起那人，我看就別叫‘喬一夫’了！改叫‘喬匹夫’好了！”

喬志遠長嘆了一聲，走到他跟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才道：“我是誰？”

小石頭十分自豪地挺起胸脯，昂首挺胸地笑答：“大明朝西翼軍前鋒，山西沂州府指揮使！下轄千人，獨立抗擊一方倭寇的大英雄喬一夫！”

喬志遠忍不住笑了一聲，才道：“這些值什么？”

“怎么不值？”小石頭急了：“這可都是用命換來的！還記得來之前的事情么？就是救那個老嫗受傷的那次，你躺了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躺了整整一個月才能勉強起身下床，整個西翼軍從上到下，誰不說你忠肝義膽、軍人典范？”

這種話，只能私下說說，小石頭只是不知道，王將軍一直埋怨他不顧大局，只顧逞一時之勇，險些將上千人的部隊置于群龍無首的危險境地，為此，他還險些挨了板子。

小石頭見他失了神，便又上前慫恿道：“要我說，你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哪一天不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就說出去一趟還能不能回來都是未知數，憑什么就不能給你一個像樣的姑娘做妻子？他們那些人成日間躲在京城里頭，用老子娘的名號仗腰子，終日胡作非為還敢盛氣凌人！實在欺人太甚，你為什么怕他們？要我說，他們不是想娶柳姑娘么？你就非娶了她！氣死他們！”

牛高馬大一個人，心性卻還是個小孩子，跟了自己那么久，一點兒也沉不住氣，教他的工夫很快就能記住，還能夠自己捉摸，舉一反三，如今整個軍營之中，沒有幾個是他的對手，可是說到這聰敏，就實在一竅不通。

他輕輕回頭看，未見有人跟過來，才小聲對他道：“你說得沒錯，只要我厚著臉皮開口，柳家人就會抱著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心思，將女兒許配給我！可是，你自己也會說了，我是每天都將腦袋別在褲腰帶里人，每天出去就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娶了柳姑娘，讓她成日家為我擔驚受怕么？”

小石頭方才明白了些，怔怔地望著他，又道：“可是那些人實在太可惡了！這不是狗眼看人低么？他們為國家做過什么？竟然用那樣的眼神看咱們！”

他拖住他走出柳家后門，口中只搖頭笑道：“為那些人也值得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