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秀側(cè)身避開來張遠山的大禮,嘴里還飛快的解釋道,“小女子只是沈老爺身邊伺候的一個奴婢,當不得這一聲‘夫人’的。至于那兩件首飾,也都是老爺賞下來的,這都是老爺?shù)亩鞯洌蠣斠茫∨幽贸鰜硪彩菓?yīng)當,就更不敢當張大夫的如此大禮了。”
“你也不要太謙虛了,”沈冠臉上帶著笑,溫言說道,“雖然你不是知府夫人,卻也是這間宅子的女主人,張大夫不知府中底細,稱你一聲夫人也不算是大錯。至于那兩件首飾么,既然賜給了你就是你的了。如今,你為了翠兒拿了出來,名副其實的當?shù)钠鹨粋€慷慨和宅心仁厚的夸贊了。”
“老爺這么說,讓李姨娘今后可如何自處?”憋了一肚子火的宋管家終于找到了發(fā)難的機會,他上前了兩步,穩(wěn)穩(wěn)的說道,“雖說李姨娘還沒給夫人磕頭敬茶,可她畢竟是沈家二小姐的生母,難道還能離府再嫁不成?還是老爺打算寵妾滅妻,要休了夫人,格外的抬舉這李姨娘?要不然的話,李姨娘這一聲‘夫人’從哪里來?”
“這,……”沈冠一時語賽,他原本就對這個宋管家怵上幾分,方才一時氣急,動了殺機,那也是他占著大義呢,謀害東主的子嗣罪名不小,最起碼在明面上他能占住理。
可是,如今翠兒吐血昏迷,無人能出面指責(zé)這宋管家謀害沈府的子嗣。而他自己剛才又是一時不慎,替李香秀解了圍,卻被這精明的宋管家在言辭上抓住了漏洞,一頂‘寵妾滅妻’的大帽子壓下來,他還真不知道如何去說。
且不說這個妻是廣恩伯劉家的姑娘,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兒,既然是他沈冠三媒六聘、八抬大轎的娶進門來的正房原配,在沒有犯了七出的情況,他也不能隨隨便便說休妻就能休的。要知道當今的皇上最重綱常倫理,但凡有半點不好的風(fēng)聲傳出去,他沈冠輕則在仕途上再無寸進的可能,重則可就是連頭上的烏紗不保的。
沈冠一時沒有作聲,頭疼的屈指揉著自己的眉心,一片密匝匝的細小汗珠子一下子布滿了他的額頭。
張大夫原本是出于醫(yī)者的本心,這才替病榻上的那個可憐人道謝的,沒成想他的一句話卻給善心的李香秀惹下來天大的麻煩。
他既然號稱賽華佗,名號不小,也是經(jīng)常出入各家的宅門里看病的,自然深知其中的那些兇險,更何況現(xiàn)在是知府大人家里,而那個管家更是一幅陰森森的得理不饒人的神情。
‘噗嗵’一聲,張大夫跪倒在了沈冠的面前,‘砰砰砰’的磕起了頭來,一邊磕著頭,一邊大聲的說道,“大人明鑒,一切都是草民沒有見識,順口胡謅,實在是不關(guān)姨娘的事啊。如若知府夫人不信,草民愿意當面請罪,即使是進京撞響登聞鼓,草民也不能讓姨娘和大人因為小人被人冤枉哪。”
所謂撞響登聞鼓就是俗話說的平頭老百姓告御狀,關(guān)于這一點沈靈萱曾經(jīng)因為好奇,查找過相關(guān)資料的。
民間傳說中的告御狀是近乎于地獄般的考驗。如果民間有冤情不能申雪,則民眾有權(quán)進京找最高權(quán)力機構(gòu)申訴。按照野史家言,大致是去刑部申冤或者當眾攔轎是要先掌嘴五十,如果敲響皇宮前的“登聞鼓”,則是要滾釘板。
后來傳說越來越奇,滾釘板不算,還要在滾動中背出訴狀的內(nèi)容,一個字都不能錯才能被受理。據(jù)說當年被平反的晚清三大案之一中,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就是如此被慈禧所知,前后下了十幾道旨意才最終得到解決。
雖然沈靈萱不能確定這是一個什么朝代,可是從張大夫那么鄭重其事的說出‘登聞鼓’來,沈靈萱對于這種稿御狀的方式就有了一個感性的認識了。
對于這個告御狀,還有另外一層的意思,告御狀往往是告官,不是告官員貪贓枉法,就是告官員處事不公,兩個老百姓之間的事情,是萬萬不會驚動皇宮里的皇帝去仲裁的。而之所以說“民不與官斗”是一種結(jié)果而不是原因,原因是成本實在是太高。
而這個張大夫,口口聲聲的說不能因為自己的失誤讓沈大人和李姨娘受了牽連,那他要告御狀的對象也就肯定不是沈知府,而是指宋管家隱約提及的劉氏夫人背后的廣恩伯劉家。
所謂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這世界上的事也許就是這么奇怪。沈冠雖然貴為知府,比白衣之身的張遠山的地位要高的多,可是他對上了比他地位更高的廣恩伯劉家,他就沒有了底氣,為人行事顧慮重重的。
而張大夫和廣恩伯的地位天差地別的,可是他一身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勁頭,卻讓宋管家心頭有些打鼓,每每他提起自己背后的靠山廣恩伯劉家時,都能把沈冠壓一頭,卻拿這個倔強的臭石頭一樣的張遠山真就沒有什么好辦法。
因為,夫人劉氏雖然出身廣恩伯劉家,可是和現(xiàn)在的廣恩伯劉子讓卻是快出五服的堂兄妹,拿這層關(guān)系牽制著一心還想往上爬的沈冠綽綽有余。可是,要對付遠在封津偏僻之地的一個小大夫,還真就不好說,廣恩伯根本就不會理會這么一個芝麻粒大小的小人物的。
而如果,真的讓這么一個在地方百姓中有著薄名的大夫把廣恩伯給告到皇帝面前去,能不能告的下來不好說。但是有一點宋管家卻十分清楚,恐怕第一個吃掛落的就是劉氏夫人以及她娘見的親兄弟了。如果事情到了這一步,他這個始作俑者會是怎么樣一個結(jié)局,用腳趾頭想也能想明白。
這就是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宋管家他賭不起!
放著自己大好的前途不要,非要和一個固執(zhí)的瘋子去置氣,不值得,不值得啊!
宋管家掂量出了事情的輕重緩急,終于松了口風(fēng),尷尬的笑了笑,說到,“張大夫這是說的什么話啊,好好的怎么扯到告御狀上去了。有知府大人在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的說的啊。”
“稟管家老爺,”張遠山聞言,并不起身,而是跪著毅然的轉(zhuǎn)過身子來,沖著張管家說到,“小老兒現(xiàn)在就再次把話再說一遍,一切都是因為小老兒一時失口,稱呼錯了,不干沈大人和李姨娘的事,老小兒不能讓他們?yōu)榱诵±蟽旱倪^錯被奸人鉆了空子。這樣的話我到哪里都是這么說,就是滾了釘板,在皇帝面前也是這么說。”
張大夫的態(tài)度堅決,大有宋管家不明確的答應(yīng),他就拉著他一起去告御狀的架勢。
宋管家心頭一陣火氣,但是遇上了張遠山這樣的老頑固,他又不得不把心頭的火給強壓了下來,應(yīng)承的說到,“是,是,是,這事就是誤會一場,今后絕不會有人拿這事來難為李姨娘的,你就放心吧。”
“是啊,”沈冠也趕緊附和著說到,“本官已經(jīng)說過了,這里不是沈家本宅,張大夫不了解情況,一時失言算不得什么大罪的,本官不是糊涂人,本官的夫人出身年廣恩伯劉府,更不是蠻不講理之人,她不會隨便聽了什么人的挑唆就胡亂冤枉人的,張大夫你就放心吧,快快請起,翠兒還需要您的診治呢。”
沈冠得了便宜還賣乖,宋管家氣的暗自冷哼了一聲,但是當著那個又臭又硬的張遠山,他也不好就這個事情再多說什么,只能干生悶氣。
沈靈萱被眼前這一系列的變故看的有些傻了眼,她見識了翠兒、沈冠、宋管家等人那般的算計的,實在是沒有想到這個張大夫竟然是長了這么一身錚錚的傲骨。
為了一個和他不相干的病人他能真心實意的感謝小娘親,又為了小娘親能和宋管家嗆聲,連告御狀的話都說出來了,而且是一幅說到做到的架勢,這讓那個宋管家無計可施,只得乖乖的閉嘴。
看著那個剛正不阿的妙手神醫(yī)賽華佗張遠山一臉鄭重的樣子,沈靈萱突然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時候在‘證多不壓身’的理論指導(dǎo)下,曾經(jīng)死記硬背的考取了一個中醫(yī)藥劑師執(zhí)照的事情來。
雖然考死記硬背考了執(zhí)照,可是沈靈萱并沒有從事相關(guān)的工作,更沒有什么實際操作經(jīng)驗。后來她把那執(zhí)照租借給了她家留下的一個兼營西藥和中藥的小藥店,每月能有近千元的收入呢。
如今面對著這樣的一個可敬可佩的醫(yī)者,再想想自己曾經(jīng)的做法,沈靈萱有些愧疚。或許,……
沈靈萱暗自愧疚著,心中噼里啪啦的打起來小算盤來。而這個時候,被打發(fā)去買人參的張媽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跑了回來。
張媽媽手里舉著一個黑漆的盒子,一邊大口的喘著氣,一邊大聲的報著喜,“老爺,姨奶奶,奴婢買到了,買到了,恭喜老爺,恭喜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