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想了想：如果說是樹一個個人，難道樹人的意思是樹白骨么？又或者是樹立墓碑？這也太恐怖了些。

“臣不知，請陛下為臣解惑。”

“這樹人，并不是指單個的人，而是指改變?nèi)嗣竦娘L(fēng)氣和民心啊。昔中華只有方圓千里之地，而先后得到兩淮，江南，湖廣，兩廣，西域…從而有今日之兩京十三省之地。”

“而之所以如此，正因為華夏先民從先秦之時，便知樹人。移其民，改其風(fēng)，易其俗，以夏變夷。若留緬甸其國，風(fēng)俗不變，何以樹人？”

“朝鮮，琉球例呢？為何太祖還立不征之國？”

“朝鮮琉球世代恭順，按時納貢，朝鮮更是自稱小中華，若是朝鮮琉球之輩敢于忤逆天威，中國自有雷霆手段。”

提到琉球，朱由榔的心中咯噔一下。

此時琉球已經(jīng)兩面朝貢，事實上被日本控制。再過兩百余年，日本就會徹底吞并琉球。

當(dāng)時的琉球王還派人到清國申訴，清國卻無動于衷，真是令人扼腕嘆息。

“若是大明有東山再起之時，必要使琉球內(nèi)附！”朱由榔心中默念。

“晉王是否還要問朕，如此對待文官？”

“陛下真乃料事如神！”李定國正猶豫著要不要說。

“此事，天下之人，十有八九皆難以理解，晉王不明也屬正常。”朱由榔不由自主的擺出了大學(xué)時代在臺上演講的派頭，比劃著雙手，“吾在朝堂上問過那些自居清流之輩，為官要做何事？晉王以為呢？”

“為官，自是要造福一方百姓的。”李定國不明就里。

“晉王所言不錯，但并不是什么官都能直接造福百姓---只有地方官才是如此。可無論做什么官，總是要做事的。”

“可是，一些官員尸位素餐，占著官位，事情全讓小吏去做，要不然就是請師爺。沒了師爺和小吏他們啥也不會！一面說小吏奸猾，一面把事情丟給小吏，是是是，壞事都怪小吏，好事都是自己的。六部的官還好些，那些和地方較近的，真是和個泥塑木偶一般！”

“陛下所言極是，臣也見過此等現(xiàn)象，但，此等官員畢竟不占全部把。”

“所以，朕才要他們?nèi)タ荚嚢　＜热桓怪杏袑W(xué)識，一次考試又有何妨？難道他們自己承認(rèn)自己不如那些小吏了？”

李定國一想也是，官老爺們還不如手下的小吏，要他們白費國家糧食的？于是點頭。

“滿清為何能為禍中原？”

朱由榔并沒有用東虜這個蔑稱，而是用了滿清一詞。

滿清對于此時來說連當(dāng)代史都不算，而是時事。這個問題從天啟年間開始，一直爭論到明鄭被滅，前后六十余年，愣是沒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答案。

到了最后，這個問題隨著清朝統(tǒng)治的徹底穩(wěn)固而不了了之，那些文人不再糾結(jié)這個，反而為滿清大唱贊歌起來。

自然，李定國也難以回答。

可朱由榔并沒打算讓他回答。

“據(jù)朕所知，滿清剛剛?cè)腙P(guān)，僅僅占據(jù)北方就能夠有兩倍于烈皇時期的財政收入，相比大明，可以說是府庫充盈。按照朝堂諸公的說法，大明讀書人這么多，滿清蠻夷之輩，滿漢官員都要靠啟心郎進(jìn)行溝通，在大明視為俗人之書的三國演義，卻被滿清奉為圭臬，為何野蠻能夠戰(zhàn)勝文明？”

“有些人說什么，野蠻者樸素，文明者生活優(yōu)渥，所以野蠻能戰(zhàn)勝文明。晉王以為何如？”

“此乃何人所言！按其理論，林中野人豈不是天下無敵？那人還要文字，房屋，武器，農(nóng)具做什么？笑話，此等必是韃虜之鷹犬！”

“朕也以為如此，不過韃虜可不會承認(rèn)自己野蠻，他們甚至覺得朝鮮等國是蠻夷。”朱由榔開懷大笑。

滿清入主中原以后，仿佛忘記了自己是怎么進(jìn)來的，把自己當(dāng)成了華夏，而把四周的偏遠(yuǎn)地區(qū)當(dāng)做蠻夷，或許也可以說是華夏文明的勝利。

其實，這種理論是后世侵華戰(zhàn)爭時期，內(nèi)藤湖南，宮崎市定等日本御用史學(xué)家提出來的。目的就是渲染侵華戰(zhàn)爭的正確性，給那些上層文人官僚找到投靠日本的借口。

可是，朱由榔卻沒想到，在自己這個小朝廷里，竟然也有類似言論。

“非是野蠻戰(zhàn)勝文明，而是文明自身出了問題。若是在國初，幾萬野人算個什么？大明百萬大軍一個指頭就能壓死他。”

“何況，滿清也不是林中野人，自從老奴時代開始，滿清就不斷的學(xué)習(xí)漢家之制。到黃臺吉之時有文館，后改為內(nèi)三院；從孔有德等叛逆之處獲得火器工匠，造出來的火炮比官軍的還好……如此種種，滿清由山林中一部落變?yōu)榻袢崭`據(jù)中原一巨物，哪一步都在學(xué)習(xí)漢人！”

“難道文恬武嬉就是文明？簡潔高效就是野蠻？”

“朕以為，是世人對文明的定義出了問題。空泛的詩詞歌賦，駢四體六，那不是文明，而是文明身上的吸血鬼。”

“華夏之所以強于四方之蠻夷，是因為華夏人武器先進(jìn)，糧食人口眾多，制度完善可以從各地收到更多的賦稅，而不是那些無病呻吟的東西。”

這話若是給一個儒生聽，肯定要拿出“在德不在險”那一套來規(guī)勸皇帝，但李定國本就是西軍出身，聽起來還覺得挺有道理。

“義父之所以對明狗…不，官軍能如此摧枯拉朽，不也正是如此？官軍連軍餉都發(fā)不全，西營至少能保證大家吃飽，哪怕是炮灰，也有兩頓稀粥。”

李定國轉(zhuǎn)過身，望著異國的天空長嘆。

“若是在國初，兵精糧足，自然不懼小小東虜，可如今卻掉了個個兒；”

“東虜人多，兵強，財源多。大明人少，兵弱，府庫里可以跑老鼠。到底誰是文明，誰是野蠻？”

“如果說人少，兵弱，府庫無財?shù)囊环绞俏拿鳎侨A夏先民皆是野蠻嗎？”

是啊，如果野蠻比文明先進(jìn)，野蠻比文明強大。那么文明還是文明，野蠻還是野蠻嘛？

“臣不敢妄言此事！”李定國躬身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