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 君生帝王家
- 酥皮包子
- 2556字
- 2018-08-15 19:36:47
第五十四章皇上可是還記得小女,您忘了,我們見過的
春去秋來,總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它說不清、道不盡,但切實地潛在人的心眼里、胸腔里,不痛,不癢,卻又百轉千回、蕩氣回腸,總教人惴惴地不能夠痛快。
御花園最不缺的就是爭妍斗艷的花,正如宮闈中的女子,窮其一生,極盛一時,放眼望去,深紅的緋紅的、靛紫的粉紫的,有的素凈淡雅,有的囂張熱烈,每一個花骨朵兒都洋溢著秋的味道。
百花雖好,但唯有顏色亮麗、姿態端正的秋菊,頗能使人眼前煥然一亮、為之振奮。
“秋海棠開得濃,金桂又過于冷清,月季多刺,芙蓉少性,最耐不住寒旱。唯有這秋菊,既耐得了燥熱,又捱得了陰寒,祛濕熱,入藥引,煲涼茶,做膳食,包羅萬象,高風亮節,方才是名副其實的花中君子。”
一名穿著紫深衣、白羅裙,身姿綽約,頭挽遠山髻,樣貌大方的女子輕輕地捏拿著一朵并蒂的菊。
沁人心脾的不止是花香,還有美色。
她是趙端容,趙恒山最寶貝的孫女,她雖自幼喪母,但卻在祖父的栽培下,不僅模樣生得亭亭玉立,而且品性優良,知書達理。
“世人皆喜大富大貴之花,可小姐您獨愛秋菊,不知這宮里是否還有您這樣性情相投之人哈?”
婢女鼓樂笑嘻嘻地打著趣。
“鼓樂,你休得笑我。”
趙端容恬靜地笑了笑。
“老太爺讓小姐進宮,本就是替小姐的終身大事盤算嘛——小姐,您還不好意思啦?”
“你這樣伶牙俐齒,將來誰還敢要你?我不過是見景生情,略有見解,你倒生出好多有的沒的來。”
趙端容也不惱,柔柔地輕笑著。
她的每一個顰笑里,都流露著與生俱來的大家風范。
宮祈儀和宮祈佑正專注地談著事,一面穿過長廊迎面而來,趙端容往后退了退,欠著身恭迎他們走過。
他與她擦肩而過,撲鼻的花香也來到他的嘴邊,清而不濁,雅而不俗。他這才停住腳步,看了看她,一朵金蕊盤絲的秋菊別在發髻旁,秀色可餐。
“小女端容,給皇上請安。”
她得體地揖了揖,自然而不諂媚,拘謹而不呆板,言行舉止落落大方。
“花開不并百花叢,獨立疏籬趣無窮。”他指了指她發邊的花:“在你這倒也不落俗套。”
“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小女喜愛的是菊花的氣節,愛菊,故而慕菊,我時常以菊花的品行勉勵自己,寧靜致遠,淡泊從容。”趙端容有條不紊,如吐芬芳。
“你剛說你叫什么?”宮祈儀不由得問。
他素喜秋菊,而知音難覓。
“小女姓趙,名端容。”
“哦,是你。”
他如同被潑了瓢冷水,興致全無。方才在長生殿,已尊為太后的花蜀繡正好提及要讓他充盈后宮,好為大儲千秋萬代開枝散葉。其中,就包括將趙恒山的孫女,趙端容,立為淑妃,僅次與后位和貴妃。
為這事,宮祈儀正煩透了。
而這個趙端容竟不偏不倚地出現了。
“皇上可是還記得小女?”她淺淺地笑著,抬起眼望著他說:“您忘了,我們見過的——十年前的花朝節,就在這個御花園中。”
“朕不記得了。”宮祈儀淡淡地回,便轉身徑直地走了。正如從前,他也是在她面前這樣的一個轉身,橫亙十年光景,如雁過境,似水無痕。
其實,他是記得的。
但他厭惡聯姻交好,厭惡被操縱、把持,以及一切由不得自己的人事,于是他將她“連坐”在厭棄的荒野里,甚至連多看一眼、多說一句都不愿意。
“小姐,這皇上也太傲慢了……”鼓樂忿忿不平地嘟囔著:“不記得便罷,偏還忘得這般理直氣壯的呢!”
“鼓樂,不得無禮。”趙端容默默地注視著宮祈儀漸行漸遠的背影,喃喃道:“皇上他是個仁慈親善的人,只不過他有他的威嚴和格局。你萬不可妄加詆毀,知道嗎?”
“是,奴婢知道了。”鼓樂輕答。
趙端容笑了,思緒洋洋灑灑地遠去,猶記那年春光明媚,花色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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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花朝節。
那日,趙端容剛好滿八歲。
一場暴風雨來得十分急,如同趕集似地,齊刷刷地往人間各就各位。
她蹦蹦跳跳地去找姐姐玩,途經御花園,忽而風雨交加,她便躲在亭臺里避著。園中,有名約摸八九歲的皇子正在費了勁地爬樹。狂風驟雨,那棵樹大的很,他雙手環抱不住,腳下又因打滑而使不上勁,只見他落了爬,爬了落,如此反復,鍥而不舍。
他這是要作甚呢?趙端容不由得細細地盯著宮祈儀看起來。
在數次的嘗試中,他像是找到了訣竅似地,一溜煙兒蹭到了樹冠的中間。郁郁蔥蔥的葉叢里,隱約看得見一個新筑的小巢,三四只嗷嗷待哺的幼鳥伸長了脖子“啾啾啾”地叫著。
宮祈儀笑了,一把就鳥窩摘下來。
趙端容不由得有些許地落寞,她也說不上為何,興許是憐憫,是鄙夷。
“每逢雨時,成鳥便都會出門覓食,待它歸來,舉家被傾、妻離子散,于它而言豈不是滅頂之災?”
她見他抱著鳥巢奔過來避雨,便忍不住旁敲側擊地說。
“是啊,正是如此。”
他別過頭看了看她,回答道,那清朗的臉上掛著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淋漓的汗水。
“胡馬依北風,越鳥朝南枝,我祖父常教導說,飛蟲走獸皆有故土難離之情,生而為人,理應懷有哀矜勿喜之心,鋤強扶弱之善。”趙端容振振有詞,小小的模樣里透露著大無畏。
“是啊——”宮祈儀頗為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風雨驟然而至,這新巢只怕是經不得吹打的,雛鳥年幼,插翅難飛,我所能為它們盡力的便唯有如此了。”
“你原是擔心它們被風雨打落嗎?”趙端容會心地笑了笑,如釋重負:“我差些誤會了你,對不起。”
“你并未行差池錯,無須道歉。”
“我祖父常說,佛曰過,善惡乃一念之差也。我以一己之念,定他人是非善惡,這本就是錯的。”
“你祖父是誰?”他好奇地問。
眼前的小姑娘看著極眼生,談吐見識又不似是尋常的宮婢。
“我祖父是當朝的宰相,他姓趙。”
“哦——這我是聽說過。”
“是嗎?”
“是的。”
“那你是住在這宮里的,對嗎?”
“嗯,正是。”
“我時常聽祖父講起皇宮里有趣的事兒,有時在夢里都會想看看皇宮是個怎樣的地兒——你住在這樣美的地方,真是好極了!”
“如你所說,飛蟲走獸尚且故土難離,生而為人,自然較之更甚,這座皇宮無論富有或貧瘠,強大或弱小,它于我而言就是家園。”
………………
趁二人相談甚歡,秋雨漸停了。
御花園的天空如同被洗凈了般,晶瑩透徹,花草樹木間彌漫著新鮮的雨水味,圓滾滾的露滴“倏”地滑到葉尖兒,一溜煙兒鉆到泥土地里去了。
“雨停了。”趙端容依依不舍:“我得回走了,說不定姐姐她已經回去了。”
“好,小心路滑。”宮祈儀細心地叮囑著,揮了揮手目送她轉身。
“我們還會見面嗎?”她回頭。
“一定還會的。”他笑著說。
她這才歡喜地離去了,待她走到長廊的盡頭,回過頭才發現他又利索地爬上了樹,小心翼翼地將鳥巢放回了枝丫間。他瘦削而欣長的背影,孔武有力。
嗯,一定還會再見的。
她對自己說著,這才轉過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