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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往后余生,風雪是她,斜陽細雨也是她

“這就是太后要皇上冊封的那位趙淑妃?看起來倒也知書達理,溫文爾雅。”宮祈佑說。

自兮楚一戰后,宮祈佑蓄起了短須,青稞般隱忍而倔強的渣拉胡,使得他看起來竟平添了不少的滄桑。

“七哥你是個明白人,自然曉得什么趙淑妃、李德妃,不過全然是世族安插在朕身邊背后的倚仗罷了。”宮祈儀不禁愈說愈惱:“朕也和她們一樣,是用以拉幫結派的工具,是被騾子拖著轉動的磨盤。”

昨日方行登基大典,今早朝眾臣們接二連三地進諫,說是新帝即位,必先齊家,而后治國平天下,眼下后宮僅夏賢妃一人,為規避專寵、雨l均沾,理應充盈后宮、開枝散葉、綿延子嗣。

而后,下了朝,他又去了長生殿。

花太后素來看不起夏織衣,如今宮祈儀貴為天子之尊,她便愈發地對夏氏不滿,認為趙端容將會是個不錯人選。

說白了,無論哪一方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權衡利弊的,反倒是他這個初登大位的皇帝被架空了。

難怪他一聽“趙端容”這個名,便決絕得如同塊玄冰。

“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乃自古有之,皇上為人君者,必定要為大儲千秋萬代之基業而著想。”

“連你也這樣說,朕不想聽廢話。”

“皇上,臣有句話不知當講與否?”

“你說罷,七哥。”

宮祈儀微微地緩和了語氣。

“平民尚有三妻六妾者,皇上乃一國之君,又豈能一生只娶一人?如此,便是置大儲社稷于何地?”

宮祈佑剛正不阿,直言不諱。

他從來都是最看得透的那個人。

“若朕即刻下旨,一面要你與平安郡主擇日完婚,一面還要你娶新人、納側妃,你又如何?屆時,七哥你方未嘗不體會朕的不甘!”

宮祈儀憤懣地低吼著,他鬢邊的青筋如同枯藤蔓般匍匐著。

“若真如此,臣……寧死不娶平安。”

“………………”

“皇上您是全天下的皇上,而臣只不過是平安一人的夫君——往后余生,風雪是她,斜風細雨也是她。若不能讓她成為那一個絕無僅有,臣寧可不曾將她據為己有。”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朕徒有其名,難不成……卻是連一份無缺的愛也給不起她嗎?!”他的憤懣,盡數化作了滿腔的無可奈何。

他口中的“她”,是他深愛的她啊。

那年立春時節,興許是雙溪水醉了人,才教他既挪不開眼,也邁不開腿離開了。他走進了她空白的生命,和她本無一物、了無塵埃的命運,從此,他想給她安穩,卻發現這宮中爾虞我詐,他欲護她周全,卻發現這世上事難兩全。

只是即便如此……

若時光倒流,他還是想遇著她。

“世上本無兩全法,生而為人,多有萬不得已、言不由衷和身不由己。生而為人上人,便是淪肌浹髓了。”

“你說得不無道理,我……朕,有朕的無可奈何。”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百感交集。

隨著秋色漸漸地濃烈了,那些在心底里作祟的郁結,一個個呼之欲出。

“那,平安她……”

宮祈佑抱了抱拳,言辭懇切。

“七哥,朕沒有你的魄力,亦沒有你的福祉——但至少朕所不能為的,還有朕的手足可以做得到。”宮祈儀頓了頓,極嚴肅地說:“佑王接旨——鏡王府平安郡主,地華纓黻,往以才行,宜令所司,擇日冊婚,常得侍從,弗離朝夕。朕口諭,佑王一生只得娶一人,至死亦不可另納妻妾。”

“臣——謝旨!”

宮祈佑畢恭畢敬地跪領了口諭,他起身那刻,連雙手都微微地顫抖著。

他歡愉得竟有些不知所措,就像兒時得了樣夢寐以求的玩具。不,這是比那還超出千百遍的快樂,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她即將成為他明媒正娶的人,以他之姓,冠她之名,何等痛快。

“七哥……”宮祈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色,不由得沉重地嘆了口氣:“朕是真的羨慕你,還有五哥。”

“………………”

宮祈佑不作聲,他也看了看天色。

灰白的云,淡得幾乎看不出顏色。

自回京后,他二人隱晦地誰也不曾提及他們的五哥。那仿佛是一張新糊的薄紙,窗的那邊是呼嘯而犀利的過往,而站在屋子里的人饒有默契地不觸碰。

“朕這兩日時常夢回兮楚,冷冰的梆子聲和通明的燈火,死一般悄然的漠野,它們離朕近在咫尺,揮之不去,而五哥騎著馬,任憑朕如何留,他頭也不回地遠走了。”宮祈儀眼眶紅潤,他搖了搖頭:“無論朕想要的、還是不想要的,它們都由不得朕。”

“皇上日理萬機,難免心力交瘁,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如虛懷若谷,上善若水任方圓,有些事既無路可退、無頭可回,不如就放下的好。”

“七哥你難道不怪朕嗎?”

“…………”

“當日,朕原本有第三條路可選———以一人性命,換五哥與你的。”

哪怕再往前半年,在他還沒有愛上她的時候,那么,他隨時可以將生死置之度外。夏織衣的出現,給了他對付這世界的盔甲,卻也成了他致命的軟肋。

宮祈佑抿著唇,緊皺著眉頭。

不怪嗎?墜入深淵的是他的親胞兄。怪嗎?換做是自己,亦未必有選擇的膽識。

“臣與平安大婚當日,還請皇上來喝幾杯薄酒。”他避而不談,揖了揖:“時候不早,臣先行告退。”

“好。”宮祈儀落寞地應著。

如今他只怕酒不夠烈,人不夠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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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棲宮。

“皇上您來了。”桂娘迎上去,欠了欠身,又指了指寢殿:“娘娘她這幾日,既不大喜吃東西,每日又睡得極晚,起夜也是常事,不到寅時便睡不著了——您去瞧瞧罷,她白日里總這樣悶著。”

“朕知道了。”

他淡淡地應著,躡手躡腳地走去。

她背對著他睡著了,房間里彌漫著桂香——一截桂枝斜插在黑釉色長頸瓶里,濃重的葉里躲藏著星星點點的小黃花。

宮祈儀會心地笑了,她總喜歡摘些應季的花草回來,用清水細細地洗凈蟲塵,再養上好幾日。如今入了秋,她也沒忘采些桂花。

他捻好被衾,不禁想親吻她恬靜的睡臉,那是如同開在夜幕下的夕顏花。

“娘娘每日睡得極晚,起夜又是常事,不到寅時便起了。”

桂娘的叨絮在宮祈儀耳邊回響著。

由著她歇會罷,他打消了親她的念頭,但看她的眼里仍是止不住的寵溺。

若從不曾遇見她,此生是否會是不同模樣嗎?不,無論結局怎樣,他都要以遇見她為開頭。

他起身,想起那些如山的奏折。

“你既來了,也不與我說會話就走。”她沒有轉身,用輕如絲縷的聲音問他:“做皇上好嗎?”

不盡人意,他險些脫口而出。

所有人都賀他、敬畏他,唯不曾有人在乎他是否高處不勝寒。

“幾時起來的,可是朕吵醒你了?”他坐下來,抬起手溫柔地撫著她如玉的臉。

“我哪里睡得著?不過是瞇會兒。”她細若吹雪地回道,擠出絲淡淡的笑容。

“寶寶可還乖?”

“他是愈發地皮,總格外地磨人,那些拳打腳踢的功夫想必是與生俱來。”

“朕聽說,胎動越多的,出生后越聰明伶俐——就是苦了你,聽說你最近吃不下,睡不好,可是這鳳棲宮住得不大好?”

“這里什么都好,只有一樣是不比從前在王府的日子。”

“哪一樣?朕這就吩咐人……”

“不。”她輕輕地拉住他的手,脈脈地說,:“我……臣妾說的是皇上,沒有你的鳳棲宮,自然比不得我們在王府朝夕相伴的日子。”

“織衣……”他俯身,給她一個淡淡的擁抱,所有的不盡如意在此刻煙消云散。

為了她,他甘愿做一個磨盤,哪怕將一生的血淚都交付也無謂。只要她在,就怎樣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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