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簽約
- 你是遠去的鳥
- 白清川
- 4102字
- 2020-08-14 21:21:00
第二天,江思語帶著公司的團隊如約而至,我們在客廳對過合同以后,就正式和她們公司簽約了。不過其中一位公關的同事說,寧珂現在還不能進行演出活動,要等到這次的輿論風波過去或者至少有降溫的趨勢后再進行演出更好。簽約完成后,法務部和公關部的人先行離開,江思語和一位看上去年紀不大,約莫三十來歲的女人留了下來,說是要和我們商量一下如何應對這次的輿論風波。這個女人的面頰清癯秀氣,臉色紅潤,一雙棕色的眼睛凝神專注,又顯得十分精明。她開口詢問了寧珂在法國時的許多事情,還有老寧的一些事情,以及我那天去探監時,伊東都對我說了什么。
我們坐在庭院里,談話大約持續了三個多小時,等到那女人說一切都準備停當后,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了。我和寧珂邀請她們留在家里吃飯,飯間,她們二人又告知了我們許多公司對寧珂未來的計劃和發展規劃。寧珂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感興趣,期間江思語問她自己有什么想法時,她只是說:“我沒什么想法,我只要能彈琴演出就可以。”
江思語和那個女人互視一眼,她們看向彼此的眼神里都帶有一絲尷尬。我們沒有太多交流地吃過晚餐,又在客廳聊了一會兒后就送她們離開她。臨走前,我向那個女人問道這件事大概什么時候能過去。
她毫不猶豫回答道:“一晚就可以。”
我詫異極了:“一晚?現在整個網絡都在攻擊寧珂,你們一晚就能擺平?”
她和江思語都笑了起來,似乎覺得我的納罕有些大驚小怪了。
“當初寧珂被所有人都喜歡的時候,你們不也是一覺醒來發現她被所有人都罵了起來嗎。”她不慌不忙地說,眼神里頗有些游刃有余,“以前是你們自己和輿論對抗,現在是公司和公司,或者說公關和公關之間的對抗,情況就沒那么復雜了,尤其是像寧珂這種確實是被人惡意構陷,我們手里又有充分的證據能夠證明是對方公司惡意攻擊的,一個晚上讓輿論變個天,足夠了。”
“現在這個時代,一夜成名,一夜毀名,你們會習慣的。”她臨上車前,又意味深長地補充道。
可我仍舊覺得不可思議,甚至于覺得荒謬,她的一番話并未讓我感到輕松,反倒讓我更加感到沉重,似乎一個人的命運,到了現在這個時代,全然不被自己所掌握了,甚至于她的清白,她的歷史,都不被她自己所掌握,而是可以被輿論篡改,操縱的。與此同時,在這么一場輿論風暴的深處,竟然是無數個與這個人并不相識的陌生人在推波助瀾,他們不遺余力,一心想要制造別人的災難和悲劇。
我無比氣忿地感到這些人精神上的病態,或許可怕的不是輿論,而是那些每天沉淪在輿論里消磨自己的人生,又有意無意地制造著別人災難的人。這些人被輿論剝奪了理智和信仰,直到輿論成為他們生命中唯一的信仰;他們就像是見了腐肉的禿鷲一般,以腐爛為營養,他們的心靈也已經被腐蝕,卻仍舊樂此不疲,可他們是否知道,正如所有餐食腐肉的禿鷲一樣,終有一天,他們自己的身體也會腐爛,變成一攤腐肉,到那時,他們便會被自己的同伴食去。
……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時候,網上的輿論當真變了個天,其中一篇題為《十問“一夜成名”》的帖子占據了閱讀量的高點,不用想也知道這篇帖子是寧珂公司策劃的。我沒有來得及仔細把帖子的內容看瀏覽一遍,而是先瀏覽了帖子下方的評論,因為我擔心這篇帖子仍舊會讓寧珂遭受攻擊和質疑。只是令我大為詫異的是,這篇帖子的評論又幾乎清一色的都是對寧珂的同情和對“一夜成名”的批判,他們對“一夜成名”利用公眾情緒,渲染輿論氣氛去攻擊一個女生的行為大加指責。而這篇“十問”帖子里的每一問,又都有的放矢,擲地有聲,直指“一夜成名”所謂的爆料起底,無非是他們當初找寧珂簽約被拒絕后的報復。
可令我感到更為奇怪的是,這場江思語她們所謂的公司與公司之間的斗爭,竟然在剛剛開始的時候,甚至可以說還未正式開始的時候,就以一夜成名的公開道歉而告終。一夜成名幾乎是在那篇帖子發布的同時,也立即發布了自己的致歉信,信中對己方公司針對寧珂所做的種種構陷全部予以承認,并且進行了澄清和致歉。我原以為,像他們這種鐵了心要毀掉寧珂職業生涯的公司,一定會對網上的質疑和批評予以反擊,可實在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如此迅速且溫順地進行了一番致歉,并且對網上所有針對寧珂的內容統統承認都是出自自己之手。后來我在和江思語的談話中提起了我的疑惑,江思語稱自己也很奇怪,沒有想到對方公司會那么干脆的道歉,讓她感到更奇怪的是,對方道歉帖發布的時間和她們發布那篇帖子的時間在同一時段,似乎是對方早就寫好了那篇道歉信,也早就知道江思語她們會發布那篇控訴的帖子。對此,江思語照自己的想法簡單解釋了一句:“可能公司在發帖之前已經跟對方接觸過了,對方同意道歉了。”
“可是如果已經提前接觸過,而且同意道歉的話,他們干嘛不主動道歉,非要等到那篇帖子發布之后才道歉呢?這不是自尋死路嗎?”江思語的解釋沒能說服我,我仍舊感到蹊蹺,“對方同意道歉,肯定是清楚了自己如果不道歉會遭到多大的損失,他們為了保護自己,自然會要求你們不要發布那篇帖子。現在難不成他們是真心實意覺得自己錯了?不惜賠上自己公司的未來也要向寧珂道歉?”
“那誰知道呢?”江思語說,“可能就是真心悔改了吧。”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并不認可這個說法:“一個昨天還為了自己的利益一心想要毀掉寧珂的公司,一夜之間,又完全不顧自己的利益向寧珂道歉,他們公司的懺悔未免也來得太快了點。”
江思語看我這副日坐愁城的模樣,勸解道:“哎呀,對方已經道歉了,大眾對寧珂的誤會也消除了,你還顧慮什么呢?以后寧珂的發展就是平步青云,扶搖直上,有這么一個女朋友,你就偷著樂吧。”
我看她說得興致勃勃的樣子,實在不忍心打斷她,聽著她說完了一串又一串寧珂未來的可能性,最后她平靜下來問我:“你的寫作搞得怎么樣了?”
“最近在著手寫一部短篇小說,”我回答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出版。”
說起這部短篇小說,這是我的處女作,我十分看重。我本想以多年前曾在雜志社發表的那篇《花燈》為素材,但我苦思冥想之后還是放棄了,因為我感到這個平淡的故事背后蘊含著一股超越時空的深情,這份深情遠不是二十出頭的我能夠體會和描述的。幾經思索過后,我決定以寧爺曾經講給我的那個敲鐘男人的故事為素材,寫成一部小說。
我記得,有一天晚上,寧珂曾經問我一個問題,她說很多作家在自己職業生涯的開始階段,就計劃好了自己人生要寫的最后一部作品,我的最后一部作品會是什么?
我說:“我的最后一部作品是你。”
她卻看起來不太滿意,說:“我還以為你的第一部作品就會是我,原來我在你心中這么不重要,要排幾十年的隊才能輪到我。”
我接過她的話,并且又做了補充:“不止幾十年的隊,我等你去世了之后再寫你。”
“什么?!”她氣沖沖地從床上坐起,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抗議道,“你怎么就知道是我先去世,沒準是你先去世呢!”
“我先去世?”我笑盈盈地看著她,“我先去世的話,你會寫書嗎?還有人紀念咱倆的愛情嗎?”
“我是不會寫書,”她不以為然地反駁道,“但我可以把你作進曲子里,你還不會作曲呢!”
我想了想,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還是得你先去世。”
她狠狠捶了我胸口一拳,說:“你是故意的吧!”
“我可不是,”我笑盈盈的不慌不忙地解釋道,“你想啊,如果我先去世,你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我得多心疼,所以你先走,讓我來承受這份孤獨,等我寫完了咱倆的故事,我立刻就去找你。”
寧珂竟被我的話有所感動了,她輕輕抿起了嘴巴,但還是倔強地說道,“當作家的說話還真是出口成章,我看你是準備等我走了,去勾搭別的老太太。”
我笑了笑。她卻迅速從我的笑容里捕捉到了一些別的意味:“你看,你不說話了,你心虛了。”
我既感無奈又倍感好笑地為自己辯解道:“我都一把年紀了,我找別的老太太能做什么呢?”
“我哪知道你能做什么?”她說,“反正肯定就是嫌我老了,丑了,你看不上了,你有別的想法了。”
寧珂說完這句話,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看,好像是在期待著我會作出怎樣的回答。而我為了逗弄她,故意繞起了圈子:“我要是說不會,你是不是又要問,‘哥,我老了你還會喜歡我嗎?’,你們女生就是愛問這種問題,都是那些言情小說教給你們的,我要是寫小說,絕對不用這種橋段,多老套。”
“好啊,”寧珂對我的回答十分不滿,忿忿不平地說,“那你干脆也不要把我寫進你的小說里好了,我哪配得上你的小說,我多老套,老是問一些你看不上的問題,等咱們老了,你干脆跟我離婚得了,反正你也看不上我,我可不想每天被你嫌東嫌西,一把年紀了還被你戴綠帽子。”
“哎呀,妹妹,你不要妄自菲薄,”我笑著把她摟進懷里,輕輕摩挲著她的頭發,開始說起情話來,“放眼全世界,有幾個比你好看,比你有才華的姑娘,有了你,我干嘛還喜歡別人。”
“哼,你說得好聽。”她靠在我的胸口上,用手指輕輕地點著我的皮膚,和著我心臟跳動的節奏。就那么輕點了幾下后,她忽然仰起頭問我:“哥,咱們戀愛以后,你都沒有叫過我妹妹了,你為什么不叫了?”
她疑惑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十分期待我的回答。我撲哧一笑,實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問題,更何況解釋起來又頗為尷尬。
可她追問道:“你笑什么?你為什么不叫了?”
“你真想聽?”
我笑著問她。
“嗯!”
她迫不及待地點了點頭。
“因為…”我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其實這個解釋我自己也覺得荒誕,但它確實是我再沒有叫過寧珂妹妹,也不想讓她再叫我哥的真實想法。
“因為…”我忍住笑意,正經地解釋起來,“咱倆都已經是情侶了,還哥哥妹妹的稱呼彼此,我總有一種咱倆在inceste的感覺。”
為了掩飾我的尷尬,我故意用法語代替了那個詞。
“哎呀!溫言!”寧珂立即大叫起來,“你說什么呢!你給我下去!”
她伸腳蹬著我,想要把我從床上趕下去。
我握住她的腳踝,跟她糾纏道:“是你讓我說的,你聽了又不高興。”
“我哪知道你腦袋里想的是這些!”
“這很正常啊,”我重新爬回到床上,跟她解釋道,“咱們兩個從小就在一起,跟親兄妹沒有分別,不像別的情侶那樣,哥哥妹妹的稱呼是出于甜蜜,咱們是當真把對方當成自己的哥哥和妹妹了才這么稱呼彼此,現在戀愛了還這么叫,我心里肯定覺得別扭。”
“那我心里怎么不別扭?”
“那我哪知道?”我打趣道,“弗洛伊德不是提過一個觀點嘛,有些人就是有Incest tendency,沒準你就是這類人,所以你才想跟我談戀愛。”
“溫言!”她氣呼呼地瞪大了眼睛,張牙舞爪地朝我撲了過來,嘴里喊道,“你給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