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你一定奇怪我們剛剛QQ聊完天，我為什么又給你寫信。自從網絡進入人們的生活，我們的視野變得廣闊了，可以足不出戶就天下事盡知。可是，你沒發覺嗎？我們的生活半徑卻變小了，不再像從前那樣，有一點小事我們都會互相見面，將心中的感想面對面的溝通，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哪怕是眼睫毛最輕微的顫動。我們會從對方眼波的流轉，膚色的明暗來判斷最真實的心理，我們會為任何一個小細節爭得面紅耳赤，也會為一瞬間的靈光乍現，心有靈犀而感動不已。在沒有互聯網之前，在沒有手機之前，在沒有呼機，那個一閃即逝的通訊工具之前，在座機電話還沒有普及之前，我們不是一有點小事就步行一二華里跑到對方家里去敲門嗎？我們太需要內心的想法得到對方的認可了，我們太需要精神上的聲援了，那時侯，我們是那么的年輕，皮膚水潤，眼光明亮。我們曾經匆匆地做完家務，將幼小的孩子送到幼兒園，然后一起去書店，在那個我們最愛的干凈神圣的地方徜徉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一本書，一個故事，都能牽動我們的心。書店的朋友溪流不是無數次地招待過我們嗎？幾穗煮玉米，幾張土豆絲卷餅，幾個包子，幾碗粥，不都曾是我們的美餐嗎？她薪水不多，可是，我們曾經多么的羨慕她啊。因為當時她是我們這些朋友們當中唯一的一個有正式工作的女孩子。她晚戀晚婚，對我們每一個朋友都曾是那么的慷慨。這回你就不奇怪了吧？我為什么要給你寫信，因為寫信，才能讓自己的思緒天馬行空，將現在的微博改為酣暢淋漓地敞開心懷。

有時侯，我們需要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黃河之水天上來的那種濤濤不盡地傾訴而不是現在的：“親，在嗎？”的短短問侯。

我想，看到這里時你會忍俊不禁地笑起來，用那種頑皮的眼神看著我的信，不自覺地說：“真能整事兒，這是想我了。再不能隨意地來敲門了，因為我離你在數百里之外的省城哈爾濱啊。”說完這句話的時侯，你的眼神一定會黯淡下去，一絲不被察覺的憂傷會彌漫上你那張美麗的臉。

（一）

其實，你一定知道我是有事情要跟你說的。

昨天，婆婆家的家庭聚會又是個不歡而散。我的老公，也就是你口中的老兵又和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二大伯哥共和吵起來了，因為老人的贍養問題，這是他們無數次爭吵中的不算激烈的一次。

當時，我正在公婆屋里同大姑姐共美和小姑子共晴聊天。公公拿著電視遙控器一次次地問我中央11臺怎么播，我一遍遍地教他，他一遍遍地問，那時侯，電視一直鎖定在中央11頻道。我知道，無論我怎樣說他也不會聽明白的，可是，我還是像哄孩子一樣的哄著他。你知道的，我的公公腦血栓已經快十年了，他的智力迅速地退化，到現在，已經像個孩童一樣了。婆婆頭朝里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她的眼里還有沒干去的淚水，掉光了牙齒的嘴委屈地向里癟嘟著，這一天，是她近幾年來出奇清醒的一天。她好像明白彼時發生的事，明白在她家里照顧了她近一年的我二大姑姐共好的離開，明白為了她和公公，我那遠在HZ市的年近六十的大姑姐共美不辭勞苦地再次趕回來照看，去年，我大姑姐共美和大姐夫鄭鶴一直照顧了他們九個月才返回HZ市。二大姑姐的到來解放了她，她的到來又解放了二大姑姐。你知道的，我的婆婆，患老年癡呆癥已經6年了，對了，現在都不讓說老年癡呆癥了，說是這樣的稱謂是對患病老人的侮辱，現在主張像臺灣人一樣叫失智癥。在這6年里，在去年大姑姐共美兩口子專程回來照顧之前，我們家每天都像壓著大石頭一樣的沉重壓抑的過著日子，老兵和他的二哥共和輪番照顧老人，聘請的保姆經常辭職，后來請到了大暴牙老姚用得還比較長久，后來還是被他二姐共好辭退了。當然，這些都是后話。這哥倆每天白天忙完工作，夜里就替換著去父母家值班，天天打亂仗一樣的，焦頭爛額。后來，他們商定了一個辦法，就是一人一個月的，白天由老姚照看，晚上由他們哥倆照看。每人值班一個月，可是你知道，現在的保姆多么會藏奸取滑，多么會見風使舵。老姚說她只負責老人家中午和晚飯的烹飪，多是些面條面片之類，不負責做菜。無論我們誰回家，都要自己做飯的，包括給保姆老姚做她喜歡吃的菜。這個老姚，我們都對她有意見，卻都不敢怒也不敢言。每逢周末，我們在縣城的共和一家，我一家，共晴一家都要回到公公婆婆家的，這時侯的老姚經常性的行為是躺在我婆婆的床上睡大覺。等我們醬好大骨棒或燉完大鵝之后，她就會起床幫著拿碗筷，往飯桌上端菜。然后給公公婆婆的專用碗里裝好飯菜，就端去喂他們。這時侯，我和共晴都會說：“大姐，你吃你的吧，我們在家時就由我們來喂。”她那往外突出的暴牙就會更突出的裂開嘴不停地說：“我來吧我來吧，我喂習慣了。”卻順勢把碗交到我或共晴的手里。等我們喂飽公公婆婆，老姚也啃出了一堆骨頭，然后抹抹嘴，耷拉著眼皮貌似為難的說：“我家來親戚了，我該回去做飯了。就不涮碗了行嗎？”我們又趕緊說：“大姐快走吧，趁天還沒黑透，我們在這，這都不用你的。”于是，保姆老姚就慢騰騰地站起來穿衣服，換鞋。她的衣服她的鞋，都是共晴找出來送給她的。如果是冬天，她就再慢慢地圍上圍巾。每當她要開門時，我公公都會從屋里傳來熱情洋溢的討好的送客聲：“老姚，路上滑，慢點走。”大家就笑，說爸爸他老人家太會溜須了。哪里會路滑？公公就大聲說“不是下雨了么？”大家說沒下雨呀！公公就又說：“不下雪了么？”哪里下雪啦？哈哈哈，在大家的笑聲中，老姚美滋滋地離開我公婆的家門。

你說，這個老姚該有多么奸滑！我們將老人放在她手里是1000個不放心，可是，除了她，我們還找不到更長久的保姆，好歹她也在我公婆家做了三四年了。我們大家就像恭維祖宗一樣的恭敬著她。你不是不止一次地贊美過我老公孝順嗎？你不是也知道我老公常駐父母家一個月后瘦了11斤嗎？每天早晨三點鐘就要起床為老人涮洗那換下來的衣褲，那被屎尿浸得一塌糊涂的被褥。雖然床上鋪著厚塑料布，雖然大姑姐共美二大姑姐共好小姑子共晴為老人做了無數個小墊子，那些用晴綸棉縫制的柔軟可愛的小墊子，可是，還是難免弄臟了床鋪。這些臟累活,老姚是不做的。

駐在公婆家的那一個月，我老公共鳴那拿麻醉針的手天天浸泡在這洗屎涮尿的臟水中，手掌粗糙手指肚泛白，那驕傲的啤酒肚一天天的塌癟回去，你說，我不心疼嗎？可是，我卻不能幫上忙。記者的工作每天東奔西跑不說，我的麟兒不是在當時正面臨中考嗎？他的一日三餐我都照顧不周，更何況那一年，現在是2012年的1２月，那么一年零九個月之前，應該是2011年的春天吧？我那七十多歲的父親也突患腦血栓，因為他那一輩子酗酒的惡習差點讓我飴誤了他的治療。那一天我去樓下看望母親。習慣了進家就叫媽，打電話就找媽的習慣，所以我每次回家都是去看母親，順帶著看父親一眼。母親拿起父親的手對我說：“老孩兒，你爸爸的手突然不好使了，握不住筷子。”我淡漠地看了一眼說：“誰天天用酒泡著手能好使啊？喝多了唄。”便匆匆地轉身去上班。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二天我的一個叔伯姑父出了車禍去世，在鐵力桃山的我二爺爺家的三個叔叔嬸嬸都來奔喪。他們在去過大姑家之后，一起來探望我的父母親。做鄉村醫生的大叔在握住我父親的手后就說：“我大哥手這樣涼，無知無覺，起來走幾步我看看，看看，協調性不好，這是得了腦血栓了。”當我接到母親帶著憤怒和哭音的電話后，頓時慌了。我的冷漠和大意已經讓父親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我二哥是在我在紅十字醫院焦急地等待藥品的時侯找到我的，他的手里拿著大叔開的單子，告訴我說在西門外的大藥房有這種藥，然后就匆匆地離開了。

那天晚上，我宴請了山里來的所有親戚，一是對大叔及時發現父親的病情表示感激，再是對父母表達了深深的歉意。我們酈氏家族在叔伯大姑父去世的那一天歡聚一堂，哈，看慣了生老病死，別人家的哀傷已感染不了我們的心。這正應了古人的話：“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你想想看，我和老兵兩個人四只手，兩家四個老人卻有三個病著，你想想看，就是那一個月輪到老兵值班的，所以，他累瘦了11斤，我卻幫不上他的忙。因為，我的父親，我的備考的孩子，和整天想埋怨卻不敢埋怨我的母親，已經讓我自顧不暇。何況，我還有工作呢？我還是這個縣城唯一的白天上山下鄉的錄像，夜里奮筆疾書寫稿的女記者呢？

你看吧，一給你寫信就漫無邊際，我是想跟你說大兵又同他二哥共和因為老人的贍養問題吵架了是吧？當時送走了共好一家，二姐夫錢富臨行前表揚我洗涮了碗筷，我微笑著說：“該出手時就出手，在這歡送二姐喜迎大姐的宴會后，我不表現誰表現？何況你們都辛苦了一年，沒準以后咱家我會成為主力呢，因為你們都快老了，我還年輕。”

二姐夫聽了他那胖乎乎的臉笑得像向日葵一樣燦爛。其實，我說這句話，是被二大姑姐共好看我的眼神所觸動，她就要離開老人回到自己的家，她的女兒錢多研究生畢業，正在安排工作的關鍵時刻，工作后，就該跟相處了幾年的男朋友結婚了，婚后不得馬上要小寶寶嗎？因為外甥女錢多已經２８歲了呀。有了小寶寶，共好就晉級為外婆，她還會有時間來照顧她那臥床的雙親嗎？共好的眼神復雜又無奈，她放心不下兩位嬰兒般的老人，但她又不得不回到大慶去照顧自己的家。她的內心里該是多么希望我能像她們做女兒的一樣，全心全意地照顧公公婆婆啊，可是，我的現實情況又是這樣，她想說也說不出口呀，所以，她臨行前看我的眼神那是相當的復雜，作為這個家庭的兒媳婦，我為自己不能給大家一個響亮的回答而羞愧萬分。

說了這么多，你也能多少了解一些他們哥倆為什么這樣焦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