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還好嗎?
書名: 你是遠去的鳥作者名: 白清川本章字數: 3927字更新時間: 2020-07-23 21:12:00
“你還好嗎?”
刪掉。
“你今天沒上課嗎?”
刪掉。
“我在報紙上看到你了。”
刪掉。
……
我很想你。
刪掉。
可是我按錯了。當我輸入完這句話后,我的手指像前幾次那樣一直在“發送鍵”上猶豫不決,最后我本該像前幾次那樣,在一陣猶豫過后,讓手指上游幾格,朝“刪除鍵”按下去,可不知怎么,我朝著當時手下的發送鍵按了下去,把這句話發給了寧珂。
我立即慌張起來,竟然想在電腦上找到撤回消息的功能。同時,我的眼睛又一刻也離不開那個藍白色的對話框,我的心情仿佛像是正在驗證自己的彩票有沒有中獎,而彩票的前幾個數字全都吻合,我屏息凝神,心如鹿撞,等待著最后的揭示。
過會兒,那個代表著最后結果的滴滴聲響起,我卻又立即把眼睛看向別處,關掉了對話框。我又在一如既往地逃避,我不知道那個結果是好還是壞,索性不去看。
不知道結果,就不會有壞結果。
可我的心卻沒有跟著對話框的關閉而停止怦怦跳動,我甚至感到它跳得更劇烈了,我的臉也開始越來越熱。
我捂著自己的臉,沉重地喘了幾口氣,閉著眼睛思索:我為什么連寧珂的信息都不敢去看?我又為什么要逃避她?一年的分別真的讓我們的感情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嗎?
那陣滴滴聲再次響起,像是在催促我,提醒我。終于,我把手放在鼠標上,伴隨著內心深切的膽怯,我點開了對話框,看到了像是預示著我和寧珂命運的回復:
“我也很想你。”
“你還好嗎?”
我的心一下子柔軟了下來,膽怯的狂跳被一雙溫暖的手掌安撫著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我在這個懷抱中熱淚盈眶。
“我還好,你呢?”
我撐著一顆思念的心如此問候她,無比渴盼得到她的回復。
那一天,我在網吧坐了一整晚,一整晚都精神爍爍,絲毫不覺得疲倦。
我們仿佛有著聊不完的話題結束。寧珂說她最喜歡法國的一個農場,那里跟懷城很像,生活安適。農場北方有一片田野,田野的盡頭是一個湖泊,藍藍的湖水里倒映著順著河流方向蔓延的群山,起伏不定的群山在清晨的時候隱藏在薄薄的晨霧里,像海市蜃樓一般縹緲遙遠,有些則被湖水和天色映成了淡淡的藍色,像是掩上了一層藍紗。有時候那些山又與湖泊重疊,像是從湖泊里生長起來的有生命力的山巒一樣。寧珂就在山腳下租了一間木屋,閑暇的時候,她愛去那里練琴。
她還問我茉莉怎么樣了。我告訴她,茉莉已經長大了,卻沒有一點淑女的樣子,每次見到我都跳起來扒著我的胳膊,我只要蹲下身子,它就要撲騰著拱進我的懷里,用舌頭把我的臉舔個干凈。
凌晨三點的時候,寧珂告訴我她要去休息了,明早她還要早起為晚上的演出準備,等演出過后再聯系我。于是,剩下的幾個小時里,我獨自對著我們的聊天記錄,一遍又一遍地看著。等到五點的時候,我離開網吧,為了方便以后和寧珂的聯系,我去了附近的二手市場,花五百塊錢買了一臺破得不能再破的筆記本電腦,隨后趕回了學校。
第二天凌晨兩點的時候,寧珂給我發來了消息。我問她演出進行得怎么樣,她說還好,跟往常一樣。
“我其實不喜歡像現在這樣到處演出,”她說,“我現在都沒有時間練琴了,我還想學習作曲呢。”
“音樂家不都是到處演出嘛,”我回復道,“到處演出人家才能認識你,喜歡你。”
“可我不想做一個只會表演和討好觀眾的音樂家,”寧珂說,“我每次演出演奏的都是別人規定的曲目,我真正喜歡的那些音樂卻從來沒有為觀眾展示過。”
她說:“哥,我喜歡音樂是因為我相信它有治愈人心靈的力量,就像你相信文字同樣有治愈人心靈的力量一樣,如果你不能寫自己想寫的東西,只能寫大家想讓你寫的東西,你還會喜歡寫作嗎?”
寧珂的話讓我感到難以回答,因為當時的我正處在寫作的迷茫期。那一年,我向許多雜志社都投過稿,卻從來沒有得到過回復。我還花費半年的時間寫了一部短篇小說,最后也被出版社退了回來,附帶的信件更是尖銳地評價道:“毫無內涵和新意,更無美感和文學技巧可言,與其說是一位作家等待出版的文學小說,不如說是一個業余的文學愛好者閑暇時編作的乏味故事。”
這種評價帶給我的是巨大的挫敗感。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夠成為一個作家,我頭一次感覺到自己離渴望成為的作家之間有著多么遙遠的距離,那距離足以讓一個對未來滿懷期待和信心的年輕人在路程的起點就產生放棄的念頭。從那次被退稿,一直到我再次聯系上寧珂,這期間我再也沒有向任何雜志社和出版社投過稿,也不再給學校的文學社寫稿,我甚至開始懷疑,我之前寫給文學社的那些稿件是不是也同樣遭人冷眼甚至嘲笑。每當想到這些,我就感到心頭一陣發冷。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被示眾展示的小丑,可我卻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出盡了洋相。這讓我再沒了寫作的念頭。
所以我沒有辦法回答寧珂的問題,因為我打算放棄寫作,放棄當一個作家的夢想。我告訴她,我沒有再寫作了。她問我原因,我只是說,我好像并不是很喜歡寫作。
后來我們又聊了很多別的話題,直到我趴在電腦上睡著。那段時間,最讓我頭疼的就是時差問題,她的白天是我的深夜,為了保持和她的聯系,我每天都熬夜到凌晨,把白天的課余時間拿來補覺,但有些時候依然困倦難耐,靠在床頭就睡了過去。等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就看到寧珂發來的讓我不要再熬夜的消息:
“哥,咱們有時間再聯系或者短信聯系都可以,你不要每天都熬夜了。”
但我每次都回復她:
“沒事,我平常也都是凌晨才睡覺,習慣了。”
直到某個周末,我和冬歌剛看完一場電影,我起身離開座位的時候,忽然就失去了意識。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正躺在醫院的病房里,冬歌坐在我左邊的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翻著手里的雜志,整本雜志遮住了她的臉,只能看到她露在雜志下邊的金色頭發。
我叫了她一聲,她往下降低了一點雜志的高度,露出了額頭和眼睛。她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說:“醒啦?”
我點點頭,說:“我是不是昏過去了?”因為在電影后半段的時候,我開始感到自己身體好像不太正常,心臟莫名跳動很快,緊張和頭暈胸悶一陣陣襲來。
冬歌說:“你不是昏了,你是剛死過一回。”
“什么?”
冬歌放下了手中的雜志,對我說:“心臟驟停。”她說,“幸虧你命大,你右邊坐的正好是這家醫院的一個醫生,人家把你救過來了。”
“那我怎么來醫院了?”
“你醒了之后,在原地躺了一會兒,然后就睡著了,這個醫生開車帶你來了醫院。”
冬歌剛說完,一位穿著藍色運動衫的男人就走了進來。冬歌沖他打了個招呼:
“楊主任。”
他點點頭,朝冬歌笑了笑,然后走到我床尾,手隨意地搭在欄桿上,看著我說:“感覺怎么樣?”
“沒什么感覺,”我說,“感覺就是睡了一覺。”
楊主任笑了笑,說:“行,那你先休息吧,感覺不舒服了跟我的同事說一聲。”
我點點頭。
他又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說:“少熬夜吧,對心臟不好。”
說完,他向我和冬歌道別。冬歌陪著他一起走出了病房。我獨自待在病房里,腦袋還是有一點發懵,我緩了一會兒,隨后伸手摸向褲兜,想掏出手機看一看寧珂有沒有給我發消息,卻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我又翻了翻上衣的口袋,仍舊沒有找到。我大驚失色,連忙起身下床,上下翻找著,翻遍了整個屋子也仍舊一無所獲。直到冬歌提著一個食品袋走了回來,擺到我面前打開。
“喏,都是給你的。”她把食品袋放到病床旁的桌子上,臉上依舊展現出一股莫名的冷淡,“你找什么呢?”
我朝袋子里看了一眼,都是些動物的內臟,我厭惡地搖了搖頭,回答她說:“我手機丟了。”
“別找了,”她伸手解開包裝袋,“在我這里,你先把東西吃了我再給你。”
她拿起筷子,夾起一顆雞心遞到我的嘴邊,命令似地說:“張嘴。”
我搖了搖頭,說:“你也太迷信了,真以為吃哪補哪啊?”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她說,“你怎么知道沒用呢?”
說到這兒,她把筷子收了回去,開始注視著我,眼神像是在盤查似的。
“說到寧可,”她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天天熬夜跟寧珂聊天呢?”
我坐到床沿上,拿起筷子夾起那一堆臟器里的其中一塊,放進了嘴里,然后說:“你把手機給我。”
她直直地看著我,見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又接著說:“雪下得都沒你的情深。”
“什么意思?”
“認真的雪啊,”她說,“這歌你沒聽過?”
我搖了搖頭。隨后她開始向我講起了這首歌和最近流行的幾首歌,又從口袋里拿出MP3和耳機放給我聽。一曲作罷,我從病床上起身,說:“走吧,回學校去。”
她站起身來,系好桌上的袋子。
“我今天不回學校。”她說,“我回我租的屋子住。”然后隨手把袋子丟進了垃圾桶里。
我的目光跟隨著她手上的動作,發出了難以置信的疑問。她卻用毫不在意的語氣回答了我的疑問:“你又不吃,留著干嘛?”
這個回答讓我無言以對,只好說:“你可真是個大小姐。”
她走到椅子前,拿起搭在上面的我的外套,然后從自己的包里拿出了我的手機,一并遞給了我,臉上的表情卻極其怪異,像是有些不滿,又有些委屈。我以為她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接過東西后問道:“你怎么了嗎?”
“沒怎么。”
她草草回復了一句,率先走出了病房。
我倆走在街道上,一路上都沒有說話,氣氛極其冷淡,直到看到一個學生組成的樂隊在路邊表演,她拉著我擠進人堆里聽了一會兒,后來她又感覺無聊,就又走了出來。
然后她開始問我每天都在和寧珂聊什么,能聊到我猝死。我說都是老樣子,今天干了什么,明天準備干什么這些。她說相愛的人可真好,聊乘法口訣表都能聊一晚上。我說你可真幽默。
她哈哈笑了兩聲,然后笑著問我:“那你是喜歡溫柔的寧珂,還是喜歡幽默的我。”
我說:“我為什么不能喜歡一個既溫柔又幽默的人呢?”
她翻了個白眼,說:“想吃天鵝肉,首先得會飛。”
我把冬歌送到公寓門口,轉身要走的時候,她叫住我說:“溫言,要不你晚上就住這里吧。”
我說:“不用了,你喜歡吸甲醛你自己吸就好了。”
冬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哎呀,我沒跟你開玩笑,你身體不好,別折騰回學校了,在這兒能多休息一會兒。”
“沒事,”我再次拒絕了她,“我電腦還在學校呢。”
“你要電腦干嘛,”她問道,“又跟寧珂聊天?”
我點點頭,然后跟她道了別,獨自走回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