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
- 你是遠去的鳥
- 白清川
- 3361字
- 2020-07-21 21:12:08
那是我永遠也忘不了的聲音。那個聲音,和她的主人,就像我的呼吸一樣,是我永遠無法忘卻的,生命中的一部分。除非我死掉。
我忐忑不安地睜著雙眼,對著那張布藝沙發的灰白色面料發呆。我眼睛右下角的那塊地方,有一處破損,正好在坐墊與靠墊夾角的地方,幾縷白色的線從破損處探出,像是春天開在墻角的茉莉。
“我給你看一個好東西?!?
冬歌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我猜她這會兒正對著攝像頭向寧珂展示著什么。
我聽到了凳腳和地面摩擦的聲音,還有冬歌站起身來,擺弄攝像頭發出的那種咯吱咯吱的聲音。
“看到了嗎?”
“什么呀?”
“你仔細看呀?!?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冬歌抱怨說:“這破攝像頭,像素太低了,我把電腦拉近一點給你看。”
接著,傳來的就是電腦顯示器在那個鋼化玻璃的桌面上移動的聲音。
“你談戀愛啦?”
電腦另一端的那個人興奮又驚喜地說道。
“什么呀!”
冬歌笑了起來:“哎呀,我去給你拍照片,發到你QQ上?!?
直到這一刻,我還是沒有意識到冬歌要給寧珂展示的東西就是我。后來我感覺到冬歌朝我走了過來,在我周圍轉來轉去,像是在找一個合適的拍照角度。我趕忙裝作睡著了,把頭深深埋進胳膊里。
我閉著眼睛,也屏住了呼吸,心里忐忑極了。過會兒,我感到冬歌的頭發又搭在了我的耳朵和臉上,甚至感覺到了她呼吸的熱氣吹在了我的臉上。
“溫言睡覺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的手指穿過我的胳膊,放在我的鼻子下。
“是呼吸太小我感覺不到嗎?”
她又把手放在了我的胸口。
“哎,有心跳。”
最后,她的頭發終于離開了我的耳朵。她坐回到電腦前,或許是在給寧珂發剛拍的照片。
“你猜這是誰?”
冬歌問過后,寧珂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后才遲遲開口:
“我哥。”
“哇!”冬歌笑了起來,“整個臉都擋住了,你還能認出來。”
“他左邊的耳垂上有一道粉紅色的疤痕,小時候跟別人打架留下的?!睂庣嬲f。
“哪呢?我怎么沒看到?!倍柽@會兒估計是正對著那張照片找那道疤痕。其實,我也根本不知道我的耳朵上哪里有疤痕,甚至于我后來專門對著鏡子找了一遍,仍舊沒有找到。
“你們倆怎么住在一起了?”寧珂問道。
冬歌冷哼了一聲,我大概能想象到她又要開始她毫無理由的抱怨的樣子。
“溫言故意的!”冬歌說,“我只是叫他出去吃個飯,他竟然隨身帶著身份證,還一直跟我沒話找話聊天,我說我學校要關門了,他裝作沒聽見,一直跟我聊天拖時間,最后我學校都回不去了,他高高興興地領著我來了酒店,這個酒店竟然說,他的身份證開的房間,他也必須入住,不然我就住不了,然后他說他進屋待一會兒就走,結果進屋倒頭就睡!”
冬歌一口氣說出了這么一大串話,仿佛是在向寧珂吐露自己郁結已久的苦水,最后她又子虛烏有地補充道:“寧珂,你都不知道溫言自從離開了你,他就暴露本性了,他現在多壞,朝三暮四,見異思遷,上次在電影院,他不看電影,一直盯著我看,最后竟然還想親我……”
“喂!”不知怎么,我突然從沙發上坐起,沖冬歌喊道,“你別胡說啊!”
她回過身,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但她詫異的眼神里似乎又閃爍著“我就知道你在裝睡”的意味。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意識到我中了冬歌的圈套,讓自己落到了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我沖動地從沙發上坐起身的時候,眼睛下意識地看了電腦屏幕一眼。冬歌把視頻窗口調到了屏幕的最右上角,這對她來說是一個很不舒服的視頻位置,但對我來說,如果我想偷看視頻里的寧珂的話,這是一個絕佳的位置。
寧珂穿著一件白色的衛衣,頭發染成了棕色,臉色還是那樣純凈白皙。
我遠遠地,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心忽然止不住地顫抖,流淚。
我慌忙站起身來,離開了房間。
……
我走在寂靜無人的大街上,躲到了一個漆黑的角落里。我靠著墻壁,痛苦地坐在地上。閉上眼睛,感到它一陣陣發澀。在這個角落里,這個圍墻與圍墻形成的夾角的陰影里,一個沒有路燈,月光也照不到的黑色空間里,沒有人認識我,也沒有人能看到我,這讓我從心底產生了一種安全感,甚至依賴感。
我喜歡這種漆黑,孤單,寂靜的感覺,它讓我感到輕松,自由,也讓我能夠毫不掩飾地向蒼白的月亮和流浪的繁星剝開我疲憊的皮囊,向他們展示我所負擔的是多么一顆痛苦的心靈。
我頹喪地屈起膝蓋,一雙手無力地搭在上面,我把頭靠在冰涼的墻壁上,此刻它卻給了我枕頭一般柔軟溫暖的感覺。我睜著一雙抑郁的眼睛,因為苦澀而流下淚水,我感到我全身的血液都被置換了,被置換成了淚水,怎么也流不完的淚水。我開始感到虛弱,感到精疲力盡,感到氣喘吁吁。
同時,我也感到遙不可及的思念。我想起了泛生,想起了我爸,想起了寧珂,他們是我生命中的星星,遠去的鳥兒,我還沒能與他們認真告別,就只能遠遠地望著他們了。
難道這世上真有命運嗎?難道我這一生都要與它為敵嗎?我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愛人,它還能從我這里奪取什么呢?它為什么要如此逼迫我,侮辱我,讓我痛苦,讓我絕望呢!
我蜷縮進那片黑暗里,痛苦的蛀蟲爬了全身,啃噬著我的靈魂,我絕望地呻吟著,淚水再一次流了下來。
……
第二天,我在那個角落里被環衛工人叫醒,她用一種司空見慣的平淡眼神看著我,對我說:“天亮了,別睡了。”
我站起身來,卻感到疲憊沒有絲毫緩解,似乎閉上眼睛還能夠立馬睡著。我掏出手機看一眼時間,剛好十點。手機里還有幾個冬歌的未接電話和一個0開頭的號碼打來的電話,這個奇怪的號碼同時發了一個信息給我:
“哥,你還好嗎?冬歌就是開玩笑的,你別生氣。”
我對著那條短信發了半天的呆,直到剛才的那位環衛工人又跑來問我:“小伙子,怎么還不走?不知道家在哪嗎?”
這時,我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酒店前臺打來的電話,告訴我房間電腦上的攝像頭被掰斷了,讓我過去交一下賠償金。
我把手機揣回兜里,朝酒店走去。思緒卻完全不在那個被莫名其妙被掰斷的攝像頭上,甚至也不在路上,我滿腦子都在想寧珂發來的那條短信。
我要不要回復?
我仿佛覺到,這條短信就像是一個臺燈的拉繩,只要輕輕一拉,屋子里就要充滿光亮;或者像是一個結扣的解線,能把所有纏繞的心結都打開。
我站到路邊的一棵楊樹下,又掏出手機看了一遍那條短信,輸入回復:
“沒事,你還好嗎?”
我把手指輕輕擱在發送鍵上面,卻無法摁下去。我看著我的回復,心頭又被一陣無頭無腦的猶豫遮蓋起來,于是我索性收回手機,決定先去酒店看看是怎么回事。
等我到了酒店,發現冬歌正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看著一本雜志。我走過去,從她書中抽走雜志,問道:“你把人家電腦的攝像頭搞壞了?”
她向上翻著眼睛,微微吐出舌尖,俏皮地朝我笑了笑說:“嗯,誰讓你昨天沖我發火的?!?
我對她的任性只能報以一個無奈的微笑,然后朝酒店前臺走去,從口袋里掏出錢包說:“不好意思,需要賠償多少?!?
前臺的小姐沖我笑了笑說:“先生,您不用賠償的,是您女朋友讓我打電話給您的,她說您二位昨晚吵架了,您失蹤了一個晚上?!?
我扭過頭朝坐在沙發里的冬歌看了一眼,她正用雜志捂著嘴吧,窩進沙發里笑得身子亂顫。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蔽覍η芭_小姐說。
“沒關系的,”她掠過我朝冬歌看了一眼,“你女朋友挺可愛的?!?
我冷笑一聲,接過她退回給我的押金,拎著冬歌就走出了酒店。我倆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我把她塞進后座,關上了門。她從窗戶里探出頭來,問我:“你不坐呀?”
“我坐前面?!蔽艺f。
“不行,”她從出租車上下來,拉住我的胳膊,“你坐后邊,我有話對你說?!?
我被她硬拉進出租車后座,她先是偷偷看了我幾眼,然后咯咯笑了幾聲。出租車司機從中央后視鏡里看了她幾眼。她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悄聲問道:“咋了?生氣了?”
“生什么氣?”我說,“跟你在一起,心要是不大,早被你玩死了?!?
她說:“寧珂給你打電話你怎么不接?”
“你給我打的我不是也沒接,”我說,“我睡著了?!?
冬歌忽然提高了聲音,說:“我倆能一樣嗎?我什么時候在你心里能和寧珂相提并論了?!?
我沒有理她,伸手搖下車窗,眼睛看著路邊,一棵棵楊樹都變成了模糊的綠色虛影,向后退著。
“你要寧珂的QQ號嗎?”冬歌接著問道,“我發你手機上?!?
我的眼睛低了下去,開始看向路面上柏油馬路的紋路。過會兒,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掏出來看,是冬歌發來的一個信息,只有一串號碼。
冬歌說:“咱們現在這兒是十一點半,寧珂那邊應該是早上五點半左右,估計還沒起床,一般你下午四五點的時候聯系她最好,那個時候她應該不太忙,她現在演出比較多,每天都挺累的?!?
冬歌又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急切地問道:“你聽見了嗎?”
我點點頭,淡淡地說:“我聽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