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雨夜
- 戰神記
- 我是寫手
- 3824字
- 2013-06-17 21:00:27
與徐瑄并肩結伴走出桃源街那狹長的盡頭時,腳步剛剛拐入另外一個巷子,忽然一道粗壯的閃電裂破虛空,天地頓時一片煞白。
“轟隆隆~~”
無邊雷聲滾滾而下,疾風呼嘯,大雨滂沱,雷電交加。
“快到那邊去避避。”徐瑄尖叫了一聲,不由分說地拉起徐鋒跑到附近一處屋檐下躲雨。
從蒼穹落下的雨滴,如暴豆般狂打在小巷的青石地面上,濺起一朵朵的水花。抬眼看去,屋檐瓦間,雨水匯聚成流,細細縷縷,輕輕流下,如小小瀑布一般。
“好大一場雨呀!”徐瑄感慨,旋即笑魘生春,似怨似嗔地關切道,“瞧你,衣服都弄濕了。”
夜色深深,天地間風雨吹打,不知道哪里來的落葉,在風雨中狂飛亂竄。
徐鋒怔了一下,將視線從蕭瑟的落葉上收回,目光落到對面的少女身上,只見她一手抱著那摔斷了弦的琵琶,另一只手則是緩緩伸出,雨水淋濕了她半身的衣衫,晶瑩的水珠從她潮濕的秀發間輕輕滴落,順著雪白的腮邊緩緩滑下,看上去有幾分迷人、幾分婉約、幾分凄美。
只是徐鋒心中卻有什么東西在熊熊燃燒,使他面無血色。
他看了徐瑄一眼,冷嗤道:“老姐你很缺錢?”
懸掛在少女臉上的笑容陡然一僵,伸出來準備幫徐鋒整理衣衫的芊芊玉手也是半路縮回,不解地望著徐鋒,吶吶道:“阿鋒,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到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還欠了人家那么多錢,你丟不丟人?我徐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徐鋒憤憤地責備道。
他實在想不通,雖然自己的家境并不算太富裕,但起碼的生活還是能維持下去的,他更是萬萬沒想到,姐姐竟然會不顧廉恥地跑到怡紅院這種他從不涉足的地方賣唱,要知道,他連聽到“桃源街”三個字都感到無比羞恥,小時候從來都是繞道而行的。
“不、不是你想的這樣,我只是……”徐瑄慌忙搖頭辯解,她知道弟弟誤會了自己,可這段時間家里發生了那么多事,她一時半會兒也不知該從何說起,當下急得面紅耳赤,連眼圈都紅了起來。
不過徐鋒覺得她這是欲蓋彌彰,所以才會支支吾吾。
雖然在外人面前,他無論如何也要竭力維護、幫襯著姐姐,但那畢竟是在外人面前,打他發現徐瑄從怡紅院里出來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憋了一肚子火了。
“我不聽你解釋,要解釋,自己回去給爹娘解釋去!”
“嗚嗚嗚……”徐瑄忽然掩面而泣,淚水和著雨水一同委屈地滾落。
徐鋒不耐煩道:“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自己做的事情,還拍爹娘知道么?”
“嗚嗚嗚……”
徐瑄數度哽咽,半晌才抬起頭來:“爹爹,爹爹他……”
“爹爹他怎么了?”看著哭成淚人兒的徐瑄,徐鋒愣了一下,隱隱感到事情恐怕有些不那么簡單,仔細一回想,不正是姐姐寫信叫自己回來的么?
他鼻子眉毛愁成了一堆,焦急道:“你倒是快說呀,爹爹他怎么了?”
“一個月前……炸、炸爐了……”
“啊?!”
當“炸爐”兩個字傳進徐鋒耳朵時,他腦海頓時“嗡”了一聲,仿佛整個天都塌了。
對于打鐵這個職業來講,炸爐無疑是最令人談虎色變的事,因為要冶煉熔鑄各種鐵制器皿,必須要將爐火加至高溫,而在這個過程中,對空氣、溫度、時間的控制,都是要求格外嚴格、必須做到精準無誤,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細節的地方需要加以注意。
正因如此,所以打鐵這個職業并不是人人都能入門的,據徐鋒所知,一名合格鐵匠,至少需要經過5~8年的培養才能勉強出師,前提是師傅必須傾囊相授,而弟子還得刻苦有加。
而徐鋒的父親徐岷,在這一行當整整侵淫了二十余年時間,說起來也算是技藝高超之人的,因此這么多年來,徐鋒幾乎都快將“炸爐”這兩個危險的字眼忘到九霄云外了,可眼下聽姐姐徐瑄這么一說,頓時整顆心都重重的沉了下去,因為炸爐而喪生的鐵匠實在是太多了。
“姐,你快告訴我,爹爹他是不是……”
徐瑄點頭,旋即又搖頭,看得徐鋒直著急。
“爹!”
他仰天長嘯,狀若瘋魔,顧不得身后的徐瑄還在大聲喊他,一頭便扎進了傾盆而下的豪雨之中。
“阿鋒……阿鋒……”轉瞬之間,徐瑄的聲音已是微弱得聽不見了。
天黑黑,風呼嘯,雨深沉。
在那個電光霹靂、雷聲隆隆的雨夜里,一道瘦弱的身影正瘋狂地箭步疾奔。
父親是什么?
父親是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為兒女遮擋著夏日毒辣的陽光;父親是一把撐開的雨傘,傘下護著嗷嗷待哺、牙牙學語的兒女;父親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山上托舉著全家人的幸福。他不一定身材高大,但一定胸懷寬廣;他不一定言談侃侃,但一定踏實向前;他不一定豐功偉績,但一定勇于擔當。年少的青春,未完的旅程,是父親帶著你勇敢的看人生;無悔的關懷,無怨的真愛,而你又能還給他幾分?
一陣清冷的夜風吹來,帶著漫天冰冷的雨絲,如刀如劍如霜,打在臉上,寒到了少年心底。
在洪福鎮的一個偏僻角落里,有一間石屋孤零零地瑟縮一角,木門前長滿了叢生的雜草,唯有一旁斜插著的寫有“徐記鐵匠鋪”三個黑色大字的三角形旗幟在風雨之中獵獵飄揚,使石屋顯得多了幾分孤寂與落寞。
這便是徐鋒的家,那個承載著他的童年,鐫刻著他的歡笑的家。
門,虛掩著,窗戶上的木格和紙糊在風侵雨噬和蟻蛀蟲嚙下破穿了幾個洞。
他一步一步走著,兩只小手卻越握越緊。他的心跳得厲害,屏住了呼吸,很快的,他走到了門口,把手搭在了門扉之上。
那一個瞬間,這扇木門竟是重如山,沉似鐵。
他咬了咬牙,終是一狠心,“嚌呀”一聲,推開了房門。
刺鼻的煙味、焦炭味,夾雜著濃濃的草藥味,難聞地彌漫在空氣之中。
石屋面積不大,約莫一百平米的樣子,當然,這只是外間,主要用于冶鐵,而生活起居則是在里間。
外間中央放置著一個大大的圓錐型熔爐,只是那頂部卻如同蓮花一般觸目驚心地綻開,厚厚的鐵皮以各種形狀和姿態卷纏著耷拉下來。
整個屋子一片狼藉,穿了洞的瓦頂被幾塊木板封著,淅瀝瀝的雨水直往里灌,墻上到處是黑黑的煙塵,地上那些冶鐵的器具則是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
他腳步踏著屋內冰冷的積水,快速沖向了最里端的旮旯,那里垂著燒毀了一半的布簾子。
掀開簾子后,借著搖曳的燭火,徐鋒赫然看到里間內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他,望著那張木床端坐發呆。
“娘!”他心頭一熱,喊了一聲,撲上去將那中年婦女從身后緊緊抱住,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制的籟籟而落。
那婦人觸電般的猛然一驚,轉過頭來怔怔地看著他,似是十分驚訝,“鋒兒……”
她身著略樸素,年齡看上去約莫三十左右,其臉頰略顯秀美,給人一種溫婉柔和的感覺,而她則正是徐鋒的母親,甄霞。
母子二人就這樣緊緊地抱在一起,良久,良久。
半晌,甄霞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將徐鋒埋在自己胸前的小頭抬起,疑惑道:“鋒兒,你、你不在紫月門好好修煉,怎、怎么跑回來了?”
“娘,爹爹他……”
聽見那兩個字,甄霞眼淚忽然奪眶而出,手指顫粟地指著木床,上面蒙了一床厚厚的被子。
徐鋒渾身瑟瑟發抖地將被子掀開,只見父親正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
“爹!”他失聲痛哭。
“鋒兒,你爹他……”甄霞想要說什么,徐鋒卻是不住地點頭道:“娘,別說了,別說了,我都知道……”
正在這時,一道柔美的聲音從身后響起,“當時爹爹正在冶鐵,忽然爐子炸了,幸好只是往上炸的,命是保住了,可……”
徐鋒回頭,見徐瑄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來到了屋中,渾身淋得像落湯雞一樣,甄霞則是喋喋不休地詢問她跑去了什么地方,搞得一身濕淋淋的,言語間,似乎還在責怪是不是她將消息透露給了徐鋒云云。
聽了這話,徐鋒身子忽然一震,跳將起來道:“姐,你是說,爹爹沒死?”
徐瑄和甄霞同時一愣,然后茫然搖頭。
“瑄兒,你都給鋒兒說了什么呀?”甄霞責怪道。
在徐瑄的一番解釋下,徐鋒這才明白,爹爹的確沒死,只不過雙腿沒了,而且還陷入深深的昏迷中。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徐鋒轉悲為喜,走過去坐到了床榻邊上,伸手輕輕撫摸著父親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也不管徐岷是否能聽到,只是一個勁兒地含淚輕喚:“爹~~爹~~”
視線掠過那有些空蕩蕩的被子底部時,徐鋒鼻子一酸,那里本該有著一雙強壯有力的腿。
他轉過頭來,對甄霞說道:“有沒有請醫生?”
說話時,他的臉龐忽然又是一僵,“娘,你的眼睛?”他發現甄霞的眼睛竟是眨也不眨,目光極其呆滯。
聽了徐鋒的話,甄霞情緒再也不受控制,撲到床上那男子身上伏身嚎啕大哭起來,“岷哥呀,我對不起你呀,是我加重了兒女們的負擔呀……”
“阿鋒,你出來。”徐瑄偷偷扯了扯徐鋒的衣角,把他叫到了外間。
徐鋒抓住徐瑄柔軟的香肩使勁搖晃:“姐,告訴我,娘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還有,還有,爹爹手藝那么高超,為什么會炸爐?為什么?說呀,你快說呀!”
“噓!”
徐瑄強忍悲痛,秀眸含淚,小聲道:“你還嫌娘受的刺激不夠么?”
在她的解釋之下,徐鋒這才知道,爹爹不久前接了一樁熔煉鍛造斧頭的大訂單,由于對方要得急,徐岷只得不眠不休地趕工,致使三天三夜沒有合眼,疲憊倦困的他,竟然在那天早晨蜷縮在熔爐旁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忘記了控制火候,加之熔爐年久失修,這才導致了悲劇的發生,不過幸好烈火是朝上方沖破熔爐的,否則他怕是當場就要斃命。
母親買菜歸來后,見到倒在血泊中的父親,慌忙將他送去了鎮上的龔醫生那里,龔醫生當即對他進行了搶救,這才將其性命保了下來,只不過他的雙腿卻是永遠的被截掉了。
可以想象,這突如其來的事故對甄霞造成的心理沖擊有多么巨大,她終日以淚洗面,加上為了給徐岷治病以及賠償買主的損失,甄霞只得沒日沒夜的趕制刺繡,熟料福不雙至,禍不單行,沒過幾天,她竟然也失明了。
“娘說,不管家里有多苦、多難,都要按時給你把學費寄過去,娘還叫我不要把這事告訴你,可、可家里實在是窮得都揭不開鍋了,債主們天天上門逼債,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這才給你寫信……”
至于徐瑄后面還說了些什么,徐鋒已經全然聽不見了。
風雨瀟瀟,天地肅然,有誰望見夜色里那一個少年,淚流滿面地走進雨中,仰望蒼穹!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