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武當掌門，如今已是年逾九旬。世上能夠一眼認出他的人原本就少之又少，千面人廚算是一個。當兩人的眼神略一交匯，彼此便都移不開了。千面人廚有許多話想問這位老者，而武當掌門同樣有很多話想要問他。

此時的玄決道長已經帶著失敗的頹然默默離開，他還想再精進一點。

他實在不愿意也不想承認，堂堂武當七子，居然斗不過一個年紀輕輕的后起之秀。

勤能補拙——

所有沒有天賦的人都信奉著這樣一句話。

可玄決怎么會是沒有天賦的人呢？

他可是年少成名的武當七劍中最緊要的一環！

但他偏偏開始變得更加勤奮的苦練劍招了——

那些明知自己沒有天賦還在拼命堅持的人，的確值得佩服，他們往往都不是聰明人，因為他們身上的耐心和韌性，都是聰明人所不具備的。

明衍淞和宋圭炎此刻卻轉身鉆進了廚房。

夜宵，千面人廚做的夜宵，這世間少有的美味，自然無法阻擋他們兩——

如果一個人不是傻子，那她一定不會虧待自己的胃。

如果一個人能面對絕色美女坐懷不亂，那只能說明他是一個赤誠君子。

如果一個人能面對千面人廚做的佳肴毫不動心，那恐怕得懷疑他需要換個腦子。

千面人廚丁肴走上前，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抱住了青袍老者，他的聲音都有些哽咽：“還能再見到您老人家實在太好了……”

清靈子苦笑道，“我也想不到我這把老骨頭居然還活著，好在我這個年紀了，無論見到什么，都不至于太驚訝了?！?

“哈哈……”丁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誰都能聽出他聲音里逃不開的那一抹悲憤，“不知道還有誰也在這里……”

清靈子輕輕拍了拍丁肴的肩膀，“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你那絕代風華的師妹也在明松閣中?！?

丁肴的師妹，兩人當年同時拜入尋劍山莊門下，都是極為優秀的弟子，只差一點點就由上代莊主為他們兩主婚。

出乎意料的是丁肴并沒有接過話，他緩了緩終于說，“再提關于我師妹的那些往事，也都沒有意義了啊……”

“雖說是往事，可你又何曾是真的讓它逝去呢？”清靈子的臉上帶著一種百歲老人獨有的憐憫——“人啊，何苦自欺欺人，為難自己？”

丁肴沉默了一會回答：“可是，我真的不想見她。”

他不想見到她是極為正常的事。

人通常都不愿意自己一直活在負疚之中。

“她過得還好嗎？”丁肴過了一會緩緩問道。

“她過得挺好的?！鼻屐`子很清楚不想見和不關心往往是兩碼事，所以補充了一句，“你放心吧。”

丁肴低下頭，神色有些痛苦，“您老人家一直沒有怪罪過我？”

“人各有命，人各有志?！鼻屐`子緩緩說，“江湖中，出現這樣的人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罷了。所有的人都是掙扎著往上爬有些時候會不擇手段，作一些自認為正確的犧牲也是常有的?！?

丁肴面露慚色，沉默無語。

“你能娶南海漁翁的女兒，也在情理之中?！鼻屐`子停頓了一會，“我可以理解你。因為當時的你，只有闖出一番名聲才能驅散壓在自己心上的陰影?！?

丁肴身上的陰影是什么？

是出家以后差一點成為武當掌門的父親？

還是因為偷情被撞破服毒自盡的母親？

亦或者是與師妹兩情不能長久的遺憾？

他最終迎娶的是南海漁翁王蓬的女兒——

女人在下嫁之前，她身后的娘家人常常會提出極為苛刻的要求，而一旦女生下嫁以后，她的娘家人卻會給予女婿最為無私的幫助，但偏偏讓丁肴成名的不是成為獨步天下的大俠，卻是做了天下最擅會燒菜的廚子。

“您老人家能如此長壽，大概是因為心態一向這么好？”丁肴突然抬起頭疑惑地問。

這話聽起來有些無禮，但清靈子只是和藹一笑，“或許是有些關系，但我本質上是一個不敢死的老人啊。在武當的所有事情都沒有水落石出以前，我自然不能安心撒手離去……”

“我以前總不明白，我爹究竟比您老人家差在哪里。但現在我總算懂了……”丁肴長嘆了一聲，“若是當年武當掌門之位傳到了我爹手里，想來他一定無法做到你這個程度的忍辱負重，他總會以一些愧對烈祖先賢這樣的理由來抹脖子，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致命的缺陷。”

丁肴這話不是嘲諷，是極為真誠的夸贊。他的父親清洵子丁吟是清靈子的同門師兄，向來極為重視名譽，他本是下一任武當的掌門，只可惜在繼任之前因病去世。

清靈子輕嘆一聲，“若是師兄尚在人間，只怕武當也不會遭遇這樣的事情，他就算是拼死也會保全《凌虛訣》……”

“您老人家何須自責？”丁肴接過話來，“只怕父親尚在，就算是拼死也未必能保全《凌虛訣》啊！”

“這句話你倒是說得挺有見識。”清靈子望著丁肴夸贊道。

“為什么能除去龍門七十二鬼的武當七子卻低擋不住那二十一名青衣人？”丁肴奇怪道。

“如果你知道九慕這個名字，還知道參與的有江南十大鏢局的總鏢頭孟羽飛，你還會這樣的問題嗎？”清靈子面露一種極為痛苦的神色，仿佛不愿回憶當時的情形。

這事在情理之中，沒有人在能聽到九慕的時候，能談笑自若和面不改色。

特別是在老一輩人的眼里，可能九慕就和閻王一樣，是最不能提及的存在——

九幕，據說見過他的人，都已經死了。

如果說天下有一個人對所謂的天下第一武林至尊不屑一顧，殺手排行視作笑柄可能大家都會覺得他一定是瘋了。

偏偏，九幕就是這樣一個人——

因為在他眼里，這些人隨時都可以成為死人。

只是他的名頭并不響亮，因為關于他的信息，一直都是個謎一樣的存在，沒有人知道他長什么樣，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老是少，甚至是男是女，因為見過他的人都已經死了。

傳說他的手底下有二十一名青衣人——

二十一名青衣人的來歷，誰也不知道，但他們每次出動的時候，成名之作就是讓所有停留的地方寸草不生，可惜已經很久沒有他們的傳說了，因為三七劍客按照道理早已死了——

昔年唐門重振威名，最為響亮的名頭就是鏟除了三七劍客，從而重新進入殺手榜。

可是他們還是不敢去正面的對抗九幕，因為最可怕的不是可以看見的敵人，而是無從得知從哪里出現的敵人——因此，也沒有人能擊敗九幕。

九幕的名聲和他的仇人一樣，多得連他自己都記不得有多少。

有的人想成名，大家會告訴他，如果你擊殺了九幕，那你就成功了。

可惜，擊殺九幕這樣的事情，首先得知道九幕在哪，九幕是誰……

有人說九幕已經死了，因為已經許多年都已經沒有動靜了，這是江湖難得的平靜。

那些一心想成名的少年劍客，都在努力地尋找九幕，所有人都在想著要和他斗一斗，比比看是誰的劍更快——這些九幕全都不知道，也許，他知道，但他總歸沒有覺得這些會逐漸老去的少年，值得他親自動手。

九幕唯一失算的時候，是他當年沒有成功擊殺尋劍山莊的莊主葉云舒。

而碰巧與他交手過的“酒竹賢客”傅堂卻死在了他的劍下，也讓這樣一個平凡的人因為義薄云天而得到了難以得到的俠名。

現在二十一名青衣人又出現了，這和九幕究竟有沒有關系呢？

明衍淞和宋圭炎此時已經出來了，明衍淞拍了拍自己吃飽了的肚子認真道，“關于九幕的事情，大多只是傳說，而唯有武當掌門可算作是親歷者之一了，我比較好奇的是，那一天這二十一名青衣人若是當真使出了卓絕無雙的劍法，又怎么會不明不白死在了唐門手里？”

“憑借唐門的實力若是要到武當來搶奪《凌虛訣》只怕做不到吧？”

清靈子神色凝重得點了點頭，他仿佛意識到了什么——

“如果唐門真的鏟除三七劍客，那只不過說明，唐門應該和三七劍客上方的人達成了某種協議，而那個人究竟是九幕還是另有其人就不得而知了……”明衍淞的聲音并不大，但此刻，無論是他身邊的宋圭炎，還是千面人廚，又或者是清靈子都是驚訝萬分。

“宋明晉這些大家族的形象一直都太正面了?！泵餮茕翐u搖頭嘆息道，“唯獨亦正亦邪的，就是以殺手榜為生存之道的唐家。我們誰也不知道，在短期內能夠重新列入四大家族的范圍內，唐門究竟是使出了什么樣的手段，唯獨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三七劍客、孟羽飛，甚至九幕若跟唐門達成了某些協議，只怕我們都會是受害者。”

“衍淞，你能有這樣的見識，已經很不錯了。”明冠南的聲音，突然響起，隨機是一連串的大笑，“哈哈，看來這次的游歷，你還是有不少收獲的?！?

“這次我們在桃花派和仙蝶陵見到的三七劍客，一定是冒著三七劍客名頭的青衣人。但不能排除他們和唐門沒有關系?！泵餮茕晾^續說道。

宋圭炎默默聽著明衍淞的分析，心中突然開始下沉——

若是唐家真的和三七劍客、孟羽飛甚至九幕達成某種共識，那這一次唐流蘇的受傷，意味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