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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獨立小橋風滿袖

——“元瑯”?

——那不是弘國的三皇子嗎?

太陽穴倏地一突,白芷恍然間懷疑自己聽錯了,可那男子目光炯炯,又啟唇道:

“我的母后,大晉彥山公主——即是令尊愍懷太子殿下的胞妹,白術你的嫡親姑母。”

他喚她“白術”時聲調極盡溫柔,仿若初春紅梅落雪,惹得白芷心弦一顫。

強忍下復雜的心緒,緩緩舉起杯盞,垂眸一看,這酒液上自己的影子也是微微抖著的。

少女咬了咬唇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火辣辣的觸感燒過喉嚨,徑直流進腹中,只留下又苦又醇的余味。

“原來如此……”胡亂地用雪白的襦衣袖口擦干唇邊酒漬,白芷仰頭燦然一笑,“怪不得知曉那么多事情,原來是彥山姑母的兒子。”

“其實,也并非只因為母后——”

“嗯?”

“多多少少還是天意指引——”

他緩緩訴說著,聲音卻越來越輕,像是不勝酒力一般,下眼瞼漸漸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緋紅。

雪白整齊的內襯衣領貼上他白皙優(yōu)美的脖頸,點點薄汗,身后半束的墨黑長發(fā)順著他側傾的動作,滑過灰藍霜竹紋常服的綢面略微散落在肩前。

“那你的意思,都是卜算出來的咯?”

右手撐頜,看著元瑯愈加倦怠的模樣,白芷卻輕輕笑了起來。

“嗯……”

他喃喃道,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五指撫上額頭,望向酒盞的目光似乎渙散開來。

隔壁笙簫悠悠,纏綿悱惻,隱隱有歌伎和聲婉轉,在這偌大的雅間里,百合與酒,暗香浮動。

白芷扶案起身,湖藍素花羅裙上的珍珠碰上案幾腳兒,隨云髻上鴿血紅飛花穿云釵熠熠生光。

男子的身體無力地晃了晃,最終癱倒在案后。那指尖無意劃過整齊碼放的酒瓶,頓時嗡嗡作響。

“——呀,我的姑表哥,怎么這就沒算到了呢?”

笙簫依舊。

居高臨下地望向昏迷不醒的男子,半瞇的嬌俏杏眸浮現出一絲得逞的高傲。

……

“廉大人——廉大人在哪?!”

“回大人的話——”這鸞臺小官一臉尷尬,自己只不過是剛巧路過,卻被行色匆匆的鴻臚寺卿一把攔下,“侍中大人公務繁忙,現在怕是無暇接見大人——”

今日鸞臺上下一如既往地井然有序。

與木錯撲爾之戰(zhàn)歸來后,原鸞臺侍郎廉城升守侍中,陳侍郎先前因了德妃和淮王的榮寵,經舉薦進鸞臺侍中,雖說有褒獎,有頡頏,但如今的陳老大人疲于管事,鸞臺事務的重擔大多落在了廉城身上,說起話來,也是廉城更有分量一些。

“這,這可如何是好!”

鴻臚寺卿聽罷急得跺腳,那火燒眉毛的事,哪里等得及廉城閑下來!他略想了想,忙摔了衣袖趨步向廳堂深處走去,只留下這鸞臺小官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指尖淡淡墨香,信手翻閱奏折。

久坐案前總歸不適,男子立于窗前,腰間垂下血玉流蘇同心佩,金魚袋別于一側,一身紫綢錦雉官服裁制合貼,襯得那人身姿格外高大挺拔。

一緋衣官吏侍奉一側,恭敬述事,廉城每應一句,他必認真記在冊子上。

“先前彈劾戶部侍郎之事,陛下已作批復,若再有相似奏章一概駁回。”

“是——”

二人正談著,忽聞屋外一陣腳步聲,便有小吏來報鴻臚寺卿求見。

廉城皺眉,心下早已了然,剛想開口回絕卻見鴻臚寺卿已然闖了進來。

“廉大人啊!”

“大人!大人!您不可如此——!”

那些小吏不敢硬攔,如何也攔不住他,只得連聲向廉城道歉。

“廉大人,還請您救救下官!”

一走近廉城,這鴻臚寺卿頓時涕泗橫流起來,也不顧什么儀表,那些官吏們只面面相覷,又望向廉城等他反應。

輕抬眼簾,男子淡淡地看了鴻臚寺卿一眼,又垂眸望向手中的奏折。

少頃,就在眾人快被這凝重感憋死的瞬間,只見他輕輕地擺了擺手,示意其余人離開。

——兩扇木門輕輕合上,這屋子里頓時清凈了許多。

自從任守侍中之職后,廉城便一直在這一間里辦公,那壘著小山般奏折的案頭日日都是如此。

前段時間總有人借公務之由行巴結之事,一是因了他本身凱旋立功、加官進爵,二則是因了燕國公的權勢。

廉城本就公務繁忙,自然不勝其煩,干脆將那些禮物擺在架子上,白紙黑字地寫了“某某遺留,早日取回”,嚇得那些心懷賄賂之念的人忙不迭夾緊狐貍尾巴,再也不敢打擾。

“梁王之事,我早有耳聞。”

收了手中奏折,廉城徑自坐回桌前,聲音不疾不徐,只定定地望向眼前手足無措的鴻臚寺卿。那人沒料到廉城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躊躇了一下,遂急忙出聲應和。

“那本官就不明白了——洪大人不去盯緊大理寺和禮部,來本官這里訴苦嗎?”

“廉大人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鴻臚寺卿見他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仿若烈火灼心,忙上前一步道:“梁王……梁王這般,分明怪不得別人!下官特意查了,這弘國來的質子殿下分明皈依了盧遮,按理說齋月不可縱欲,可他卻因此沒了——這外頭百姓都說是報應!”

“‘報應’?這說的不是挺好的?”

廉城驀地一笑,愜意地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

“誰說不是呢!——可不消幾日,消息傳到弘國,弘國會聽進去嗎?”鴻臚寺卿越想越怕,卻見廉城慵懶抬手,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他們在北海郡陳兵三年了!——今時不同往日啊,廉大人!”

“沒想到洪大人想得如此深遠……”

廉城屈指掩唇,話雖如此,可面上依然輕松。

鴻臚寺卿見他不為所動,急得上前一步按住廉城的桌面,顫聲說道:“陛下年輕氣盛,亦明曉事理,可……下官聽說尚書左仆射韓大人已經糾集一眾大臣,聯合御史臺顛倒是非——要追下官的責啊!”

“我看洪大人是糊涂了,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這都不懂嗎?”

男子目光霎時一冷,鴻臚寺卿頓時如冰水灌頂一般清醒過來,忙不迭跪拜下去。廉城放下手腕,指尖輕點桌沿,直直地望向地上的鴻臚寺卿。

——他并非鐵石心腸,只是早有打算。

“下官自晉末動亂便一心追隨廉家……已有十九年了……”他戚戚然低首,聲音哽咽起來,一時間老淚縱橫,“此番還求大公子救下官一命,下官愿——”

“洪伯伯!”

頂上突然傳來的呼喊瞬間打斷那句毒誓。鴻臚寺卿聞言一怔,茫然抬首,卻見廉城的眼里滿是無奈。

陽光下漫舞著浮塵,四下是桌椅書架淡淡的影,木香、紙香、墨香,一切仿佛柔和起來。

“父親曾跟我提起,洪伯伯是難得的人才,就是偶爾浮躁冒失了些——”

廉城嗓音清朗,溫聲細語,邊耐心地安撫著鴻臚寺卿,邊扶他起來,“以后可要多多注意,免得給人落了話柄。”

鴻臚寺卿聞言心頭一暖,旋即添了許多希望,只立在案前恭敬地聽廉城說道。

“看來韓進這回胸有成竹得很,連禮部尚書都不顧了。”

“的確,名義上是我鴻臚寺與禮部共同負責梁王之事……”鴻臚寺卿眼前一亮。

——雖說禮部這些年對于梁王之事幾乎不聞不問,只在花銷供給上露個臉,可既然現在問題出在表面交待上,那追責自然是回歸到名義上。

“陛下的意思,若真追究起來,禮部尚書和洪大人之間,須得有一位自裁方可——而那一位,洪大人且放心,斷不會是您。”

修長白皙的五指輕輕撫過光潔的案面,男子仰首,望向窗外飛萊閣的九重頂;申時將末,漸沉的日輪仿若掛在飛檐上一般。

在這靜謐的景色之中,廉城緩緩闔上眼簾。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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