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悠悠十多年過去，白綾夜已經不記得是第幾個年頭，只知道柳璋卿頭頂的華發叢生，她便學著他的模樣也在自己的頭上變出好多白發。自從選定了柳淮過繼為子，朝中再沒有人敢多提子嗣之事。柳淮及冠后被立為太子，就連父母也都得了新的爵位。這一切都和他們設想的一般順利，可是時間越過越快，白綾夜知道自己留在柳璋卿身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很多時候她開始喜歡黏在他的身邊，寸步不離地和他待在一起，就算不說話只是看著他也好。人世短短數十載的夫妻恩愛竟在她心里扎了根，有時候刺得她不知所謂。柳璋卿卻不明白她的這些想法，只笑她年紀漸長反而離不開他了。

柳璋卿的身體每況愈下，原本還可以端坐在御書房里批閱公文，到最后手里連筆都握不下，他干脆將一切事務都交給太子，名為監國實為左政。

春日里的第一枝桃花在御花園里悄然綻放，午后柳璋卿拉著白綾夜的手像過去一樣在御花園中閑逛，只是他如今步伐緩慢，每走一步都像是耗費了很大的力氣。明明已經是春天，可他身上的寒意仍舊消不去，只能披著貂裘取暖。白綾夜也任他拉著，他掌心的溫度雖比不上過去到底也是暖的。

柳璋卿停了下來，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將低矮處的一枝桃花折下來比在白綾夜的鬢邊，笑道，“果然是人比花嬌，我的綾兒即使年過半百依舊風采如初。”他將桃花別在她的發髻上，左右瞧了瞧，感嘆道，“真是如花美眷啊，讓我想起了八歲那年第一次見你時你穿著一身紅衣，還有一只蝴蝶落在你的發間。”

“那樣久遠的事還提它做什么？”

他笑了笑，似在回想當初的情景，“那可是我第一次見你，第一次知道原來我有一個如此貌美如花的表妹。這些年或許真的是年紀大了，我總愛想起過去的事，想起你我成婚那一夜，想起我們在行宮里坐在石階上看星星，想起你我夫妻恩愛數十年，我卻總還有一些疑惑……”

他的話沒說完人已經懨懨地眼看著就要暈了過去，身邊的宮人們立刻涌了上來，周圍亂作一團，白綾夜堅定的握著他的手，一刻也不敢松開。

寢宮外跪著朝中重臣還有太醫，太子柳淮在殿中侍疾，白綾夜定定地坐在榻邊拉著柳璋卿的手一步也不肯挪動。柳淮見她從午后就一直不吃不喝的坐在這里擔心她熬壞身體，便勸說道，“母后還是去一旁吃些東西吧，等下父皇醒來若是見您如此，又要心疼了。”

白綾夜紅著眼看了看他，欣慰地笑了笑，回道，“母后的身體不要緊，淮兒你帶著宮人們退下吧，我想和你父皇兩個人獨處一會兒。”

“可是……”

她很堅決地又說了一遍，“下去吧！”

柳淮見白綾夜如此堅決只好將內殿里的宮人一并帶了出去，只留下他們兩人在殿中。內殿的門剛一合上，白綾夜就用法術探向柳璋卿的額頭，他的生命微弱顯然已經油盡燈枯，今日就該是重返天庭之日了。

她想起柳璋卿昏厥前說起的話，他的那些疑惑，或許早在她冒充葉綾身份的那天起，他就已經知道枕邊之人換了一個人。她輕拂過他的臉，戀戀不舍地打量著他蒼老的模樣。就在此刻，柳璋卿呻吟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眼。

“綾兒……”

他沙啞的嗓音透著滄桑，白綾夜一聽就紅了眼眶。她握著他的手不停地點著頭，說道，“陛下，我在這里。”

他微微抬起手想要掙脫她的手去觸碰她，卻發現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他無奈地笑了笑，問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明明知道真相確實如此，可白綾夜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略帶著笑意說道，“陛下萬歲，不過是身體有恙，修養幾日也就康復了。”

“你又騙我。”他的聲音帶著嗔怒，轉而又笑道，“就算你騙我，我也歡喜得很。”

“我何曾騙過你？”

柳璋卿混沌的雙眼里忽然閃過明亮的光芒，看得白綾夜脊背一僵。

“其實我知道你并不是葉綾，雖然你和葉綾長得很像，但我和葉綾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我又怎么會將她認錯？我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原因你會頂替她的身份嫁給我，也不知道你和她為何長得如此相似。但是幾十年的夫妻恩愛，你待我一直如初，倒是我多年來庸人自擾了。如今，我行將就木，命不久矣，你能告訴我你真正的身份和名字么？”

白綾夜被驚得松開了他的手，她一直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身為神仙要隱瞞一個凡人不過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一件小事，可柳璋卿卻如此敏銳沒有透露過一絲懷疑，就這樣和她一個不知根底的人相敬如賓了幾十年。

柳璋卿苦笑著，問道，“是不能告訴我還是不愿告訴我？”

“也罷。”白綾夜說著彈指一揮化去了身上的幻象，將她真正的模樣展現在柳璋卿眼前。白衣黑發，面容不老，神態清雅。“其實我并不是凡人，而是天庭的辛卯星君。你的原配妻子葉綾在嫁給你的前一晚溺水而亡，我奉天命看護在你身側，只好假冒葉綾的身份繼續留下。我原以為我跟葉綾的長相相似，憑你是無法分辨出真假的，卻不想還是露出了破綻。”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反而平靜地敘述道，“自己的枕邊人怎么會分辨不出真假呢？從你嫁進東宮和我同床共枕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葉綾，卻沒想到你竟然會是天上的神仙。”他說著勉強支撐起身體去觸碰到白綾夜的臉龐，笑了笑說道，“原來你當真是不會老的。”

柳璋卿滿足地笑著，接著身子一軟又重新倒下。白綾夜看到一道青色的光芒從他的身體里飄出來沖天而去，再看他的身體已經徹底僵死。

耳邊傳來一聲低喚，“璋卿上仙已經歸位，辛卯星君即刻回天庭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