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旭生病了，頭暈發(fā)燒，上吐下瀉。他一向身體很好，要說發(fā)燒去醫(yī)院打針還要追溯到小學去了，而這一次他又到醫(yī)院了。在縣城的醫(yī)院里，他躺在病床上看著輸液管的水一滴一滴地滴下來。

“山嘛有山鬼，水嘛有水鬼，過兩天隊長要喊幾個人一起去‘打山’，放炮仗驅(qū)鬼吶。”這是外婆說的。

“水庫邊上怎么會有人住呢，一到雨季水位就要漲，還容易發(fā)生泥石流，我經(jīng)常去那邊干活，從來不知道有兩個外地女人住那里。”這是舅媽說的。

王碩華急壞了，焦旭送到醫(yī)院的時候面如菜色，神志不清，他一會到那個科看外公，一會到這個科看焦旭。

“拋開錢的問題，如果讓你在你外公家那邊的山上生活，你可以呆地下去嗎？”焦旭還是不死心地問王碩華。

“我肯定呆不下去，太偏僻了。”

“有網(wǎng)絡我覺得可以呆下去。找一個山清水秀的——的山腳下，糧食在寨子里的農(nóng)民買，其他的生活用品在網(wǎng)上買，完全可以過一種與世無爭的生活。”焦旭還記得那天女孩說的。

“你這是怎么了，想出家修行？”王碩華一臉詫異，“可千萬不要想不開。你說的糧食也許還可以，可網(wǎng)購的包裹現(xiàn)在只能送到鎮(zhèn)上，你知道嗎。離我外公家還有2個小時的車程，拿個快遞半天就過去了，待在那里只會耗費自己的時間。”

“是這樣嗎？”焦旭有點泄氣。

“我知道你外公現(xiàn)在的情況，咱們這次的旅行怕是要結束了。但是結束之前，可以讓我再去你外公家一次嗎？”他那天的病來勢洶洶，聽完外婆的話他還沒洗完臉就差不多要暈倒了。說什么他都想去確認一下。

兩天后。

“去水庫的路不是那邊，是往村口走的。”王碩華看著焦旭騎著摩托車往村尾走就趕緊騎著車過去追他。

“可是我上次回來就是往的那邊呀。”焦旭記得路線，還有那棵大樹。

“去水庫的路只有一條，往那邊只會越走越遠，你上次肯定記錯了。跟在我后面吧，我?guī)贰！?

王碩華是當?shù)厝耍隙ú粫e的，可上次……不管怎么樣，女孩上次是指了一個方向給他的，到了那，他就知道真假了。焦旭跟在王碩華后面，這次騎著車沿著馬路一直往前，沒一會就到了——沒有岔路。

現(xiàn)在是下午3點，太陽光照得裸露在外的皮膚火辣辣的疼。就是這里了，像在峽谷里的大壩，兩邊紅色的合歡花，碧澄澄的水面拍打著岸堤。不知是興奮還是被陽光曬照了，焦旭臉頰泛著明顯的紅暈，他沖到對岸后，跟著記憶走到原路，那條曬得發(fā)白的泥路。可是，沒有！他來來回回在山腳下找，沒有！附近沒有房子！甚至他下山的那條路也沒見了！

雜草，樹木——除了這些什么都沒有！

焦旭在心里一陣陣苦笑，其實當?shù)厝嗽缫呀?jīng)跟他確認了，不是嗎？其實自己心里已經(jīng)確認了，不是嗎？

縣城車站。

“你確定不帶點牛干巴這類特產(chǎn)回去？帶點普洱回去也好呀。”王碩華的媽媽在旁邊看著焦旭問到。

“不了，阿姨，謝謝你。我有大半包橄欖呢。”焦旭仔細地再清點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將打包好的滇橄欖給她看。

告別了王碩華一家，焦旭獨自踏上開往省城的臥鋪車，這是他畢業(yè)旅行的起點站，也是終點站。大巴車開動后他嚼了一顆橄欖，又苦又澀，嚼完后他發(fā)現(xiàn)，即使沒有喝水，口腔里的苦澀依然慢慢轉(zhuǎn)清甜了。他將手機里最后一張前女友的照片刪掉，回家過完年后，下學期趕緊找實習工作吧。

嘴里橄欖的余味慢慢沒有了，像沒吃過一樣。什么是真假？反正，他包里大小參差不齊的橄欖果是真的。

說到這里，對面坐著的他故事就講完了。

“其實我覺得自己的畢業(yè)旅行很有意思。我從來不知道坐十幾個小時的臥鋪是這樣的感覺，我也不知道一瞬間的砰然心動讓我記了這么久。這一年多，我時常想起我和那神秘女孩的相遇。將談話的字字句句一遍遍重復，將細節(jié)一遍遍放大，后來越發(fā)覺得這像一場自己想出來的夢。你看，我回來后還是畢業(yè)了，工作了，像一個平常人一樣工作生活。我大學里的女朋友也再沒聯(lián)系，可我還是這樣過來了。現(xiàn)在才真的體會到，這世界，細化到每一個人，離開了誰都能繼續(xù)。”

“其實我應當感謝王碩華帶我回了他的老家，但我從來沒有和他提過這一段相遇。你知道嗎，”他笑著對我說，有點苦澀又有點釋然，“我以為自己遇見了那樣一個神仙一般的人物，其他的人再不會讓我動心了，我甚至做好了一輩子打光棍的準備……可是最近我又動心了，這個女孩沒有她美，沒有她靈，可我還是動心了。”他拿起眼前還有一半的茶杯，像灌酒一樣一飲而盡，“呵，我本來就是一個凡人。”

“謝謝你肯聽我講這么多，我今天將心里最深藏的驚艷講出來，輕松了很多。”

我整理了滿滿幾頁紙，將筆記本遞給他，“你要看嗎？”

“不用了。加個微信吧，我在那邊拍了幾張照片，也許你感興趣。有點晚了，我也該走了，再見。”

“祝你幸福。”我看著他的背影說到。他轉(zhuǎn)頭對我笑了笑，真是一個陽光帥氣的年輕人。

晚上回家，正要洗漱睡覺的時候他給我傳了一張照片，是這邊少見的藍天，無云的藍天下，連綿的群山，左下方一棵不知名的開花的樹屹立著。我想打印出來掛在墻上一定很好看，正想著，他又發(fā)來一段文字：這張照片是我在王碩華外公家的山上照的，送給你，充實我說的故事吧，可以掛在燕子的旁邊。故事隨你處置，版權費就當我友情贊助了哈哈。對不起，發(fā)完這段話我就要把你刪了，你家的店我估計不會再去了，真可惜沒嘗嘗店里的美食。

“別忙！你發(fā)過來的圖片像素不夠呀！”我看完之后連忙發(fā)了個語音，當看見紅色感嘆號和不是好友的提示后我嘆了口氣，真是個風風火火的年輕人！

我看著照片，樹上的花朵開得那么恣意盎然，也許女孩的裙子也像這紫紅色的花朵一樣，是這藍天下大山里最亮眼的顏色，在陽光下瀲滟。

我從來都知道這些到店里面來講故事的人不是我的常客，每一個人講完幾乎都不會再來，愛情不是感情的全部，更不是生活的全部，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一個癡心的情種，再深刻的感情到頭來依然擋不住歲月的淡化。他們或她們來這里好像只是為這段故事找個可以紀念的博物館，某種意義來說是找一個可以儲存的墓地。竟然是個守墓人，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這里還是有生意的，每當開店時，依然有很多人來光臨，有的是因為我哥烘焙的面包，有的是為店里的素食，也有為這些故事來的。他們會寫評語，有的甚至畫了他們想象中的插畫，打了頂光的留言墻上，幾年累計的各種便條都微微向上卷曲著，不過這片寫字樓群里，為尋“怪”而來的人確實不算多。

“你這店要開在商場里應該很不錯，妖怪主題餐廳，還有這么多有待發(fā)掘的故事，完全可以打造成一個競爭實力強大的文化餐飲品牌……我是XX廣告公司的，我們會幫您制定包括線上線下營銷的全套品牌策劃方案，這是我的名片，請了解一下……”

“這店挺有特色的，需要加盟嗎？”

“有會員群嗎，有優(yōu)惠嗎有粉絲群嗎？”

……

我時常遇到這樣的問題。但是我是一個散漫的人，而且信奉順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人，并且不愿為此付出太大的代價和努力。也虧得店有自己的特色，想要來嘗鮮的人也有，于是除開費用還有一點結余，還可以支撐下去。在這個信息爆棚，各種營銷方式層出不窮的今天，我還真不是個合格的創(chuàng)業(yè)者。

比如店里面的主廚，只將燒菜當興趣。那時還是在校的學生，每次不定時抽空做菜，只有她來了，菜單才能派上用場。也許確實是太隨性了，店里的生意就這樣不好不壞。之前我的店里就是一個喝茶的地方，除了面包咖啡和茶，再沒有別的商品。

說到主廚，我很感激她，每次來的新故事都是她做菜的靈感，從故事中脫坯出來的每一道菜都是主打，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素食。她只做素食，是因為她經(jīng)歷過一件事，她給我講了她的故事，于是留下來擔當了主廚這樣一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