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柳抽芽,滿眼星綠,李老爹趕著一群肥壯的羊兒到湖塘邊飲水,碧綠的湖水映出白羊的影子,遠遠地一條白狗朝老爹跑來,后面緊跟著跑來的是李莎,穿著一身花灰色運動衣,懷里抱著一個軍綠色斜挎包,跑近前后喘著粗氣兒把包遞給老爹,老爹接了,笑著說:“咋又送來,天氣預報說了今兒個不下雨,再說了,春雨不淋人。”從李莎回家待嫁起,李老爹的臉上就多了笑容。
“帶上吧,萬一下呢,春雨也是雨,淋著了照樣感冒,再說里面有水。”李莎微喘著說。
“哦,行了,你回去吧!我走了,你三叔還在山上等著我呢。”
“嗯,你先走吧!我帶白狗遛遛。”
“早點兒回去,你身上就穿那點兒衣服,天還冷著呢,別凍著了。”
“哎,我知道。”
李老爹趕著羊群走了,李莎帶著小白狗蹲在湖塘邊看水里的倒影,小白狗舔著喝湖塘里的水,李莎看著它想起了奶昔寶貝,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勞動節前幾天,楊光明從廊坊回來了,并跟著家人拎著大包小包的禮品來李莎家談彩禮錢問題。
本來先前是電話聊好了六萬六的彩禮錢,可趙家鳳卻覺得以李莎的樣貌和當時的行價該要八萬八,因而跟李老爹和李媽媽商量了后,就再次跟楊光明家提出了要八萬八彩禮錢的要求。楊光明一家自然不樂意,楊光明父母認為:本來六萬六就很高了,兒子房子車子都有,房子還是全款買的,家里裝修女方也一分錢沒出過,將來辦婚禮的錢也都是男方出,況且近年來,村里的結婚風俗是女方幾乎沒有陪嫁的,給多少彩禮錢都相當于給的是離娘費。也就是給彩禮錢完全就是給了女方娘家,這樣算來六萬六確實已經很高了,但當時看兩個孩子都相互歡喜也就沒提。如今又漲到八萬八,老兩口自然要帶著兒子來未來親家家來談談。
當天,兩家的大媒趙家鳳自然也從縣城趕來。茶點酒飯款待后,楊光明母親主動說話了:“哎呀,親家啊,咱得說道說道兩個孩子的事兒了,這說話間,五一定親的日子就到了,好些話咱得先說明白不是?”
李老爹笑著答應道:“哎,說!”
“我們兩口子呢也商量過了,別的我們沒什么意見,這兩個孩子也都處的挺好,莎莎呢我們兩口也中意,孩子踏實,是我們想要的兒媳婦。只一條是這彩禮錢八萬八確實高了,咱家的房子都是全款買的樓房,車也買了,家里裝修的咋樣,親家您也去看過,紅燈炭火的,那絕對也不比別人家的差,家里冰箱彩電洗衣機,一應電器應有盡有,綢子面的被子我親手縫的,全四套一套不差,連小孩兒的被褥我都預備下了,將來莎莎過了門,這一點心都不用親家老嫂子您操。想當年我嫁給我們孩兒他爸的時候,哪有這些?一臺縫紉機,一輛自行車,一臺電視機,一塊老式手表,那就算齊活了,親家老嫂子您不也是這么過來的嗎?怎么現在東西多出這么多不說,彩禮上還一漲再漲,您說六萬六的時候,我們就覺著多了,但是吧現在的情況也確實得考慮,只是這您再漲到八萬八,那可就說不過去了,咱也都是為了孩子們將來能過得好,親家您也不是賣閨女不是?哪有在孩子們結婚的事兒上還坐地起價的?”
“哈哈哈......嬸子好一張利嘴,這包裝包裝都能上央視說單口相聲了。”趙家鳳笑著調侃到。
“本來就是嘛,我說的都是實話,也是良心話,這年輕人的潮流我們是得跟著,可是道理總也得講不是?”
趙家鳳笑著說:“好,那就跟嬸子講講道理,嬸子您說光明的房子是全款買的,這沒錯,可是房產證上的名字也寫的是光明的呀,又沒寫莎莎;
再說車子,車子是貸款買的,也是登記在光明名下的,將來還貸還得是兩人一起還,可是終究算不得兩人婚后的共同財產;
再說家里的家具,那也是跟著房子走的不是,再說現在的電器用品一年一番兒新,家里那點兒東西沒幾年就不值錢了;至于綢子被子什么的,現在網上一兩百就能買一套好的,還比您做的既輕省又暖和,這些也算不得什么。這么算下來,您看看是不是也沒什么了呀?
這將來小兩口的日子要是過的和諧美滿呢,也倒沒什么,可要是一旦要鬧個離婚什么的,您看看莎莎到時候能從你們家光明手里分點兒什么?
房子,婚前財產,車子,婚前財產,其余的又都不值錢,而且那時候莎莎可是要身材沒身材,要樣貌沒樣貌了,白白耗了這么多年青春最后能落著個啥?要個彩禮錢也算是將來生活的一個保障。”
趙家鳳在說到沒身材沒樣貌的時候,邊說邊抓了抓自己身上由于生完孩子身體發福一直沒恢復好而多出的贅肉給對方看。
楊母急著說:“哎呀,家鳳啊,你怎么能這樣說話呢?你們現在的年輕人的思想怎么都是這樣的?怎么門子還沒進就想著離婚的時候要分什么了?”
“不是嬸子,這也是需要考慮的實際問題之一呀,現在離婚率多高啊,誰能說得準誰呢。日子都是奔著好去的,可誰也保不準兒明天怎么樣呀。”
楊媽媽焦急地說:“哎,那按著你們這么個擔心思想,我們當年都沒法結婚了,那就一臺電視機,一臺縫紉機,一輛自行車,那離婚更沒得分了,我們娘家的陪嫁還搭進去了。”
“嬸子不能那么算,嬸子和叔那會兒是按老的婚姻法走的,也沒有婚前財產婚后財產這么一說,可現在不一樣啊!而且現在整體形勢也跟你們那年代不同了呀,這一年有一年的行情,您那時候的電視機啊自行車啊什么的不也是按著當時流行的四大件四小件什么來的嗎?咱現在人家都要的是這個價,我們要是要的低了,人家怎么說?還以為我們莎妹子是有什么問題了還是怎么地。再說就我莎妹子這模樣、這身材、這性子啥的,咋也值八萬八這一級的彩禮啊......”
.......
李莎聽不下去了,她覺得自己此時跟市場上的大白菜或豬肉沒什么區別,頂多算是一棵穿著衣服的大白菜或是裹著布的豬肉,身上的哪一塊兒都會被拿去標價講價,不由得起身出了院兒。
院里的海棠果樹已經開滿了白花,粉色的花骨朵和嫩綠的葉子間雜期間,小白狗躺在樹下睡覺見李莎出來就起身搖著尾巴向她跑去,李莎蹲下撫弄小白狗,再次陷入了沉思。
不多久,楊光明跟著出來找她,可是直到楊光明走到她身邊她都沒有發現,楊光明看看她直愣愣的眼神,拍拍她肩膀問:“想什么呢?”
李莎被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楊光明,不由得紅了臉說:“沒想什么。”可低頭沉默片刻又抬起頭看著楊光明說:“我想BJ了。”
楊光明疑惑地看著她,李莎又說:“回家一個多月,我覺得我的心還在BJ,老家的生活太平靜了,平靜的讓我沒有一點激情,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才會有意義,在這里我除了洗碗做飯,什么都干不了,可如果在BJ,我至少能跟客戶打電話談單。”
李莎跟楊光明說這些本來是抒發自己的感情,一來她不想跟楊光明有所隱瞞,二來她也希望能從楊光明這里得到安慰或勸解。
可楊光明卻是疑心重的,他猜測李莎在BJ一定有某些放不下的東西,或者放不下的人或者什么,至少心是沒有收回來的,而且楊光明甚至開始懷疑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
而楊光明疑心也是有根源的,他之前被媒人介紹的一個相親對象就是跟北漂時處的男朋友還沒分手,又扛不過家里的壓力才跟他相親,姑娘呢也鬼精,完全沒有跟楊光明坦白,而是拖了他半年,直到最后姑娘跟家人攤牌懷了男友的孩子并且非男友不嫁,家人怎么打勸都不行,只得依著姑娘帶著大肚子跟著男友嫁到了外地,從此再沒回來。至始至終也沒有跟楊光明說明情況,直到聯系不上托媒人問了姑娘的家人,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因此此時的楊光明完全不能相信李莎的話的表面意思,故而對李莎說:“你是不是在BJ還有什么沒辦完的事兒?你沒必要瞞我,有什么就直說。”
楊光明的反應是出乎李莎意料之外的,她本以為對方會說:“你就是還暫時沒有習慣老家的生活,等過段日子就好了。”或者類似的安慰勸解,可是卻聽到他這么問,李莎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看看他,然后低頭思考了下說:“沒有!”
楊光明見她遲疑了更加懷疑她說謊,于是仔細思考這女孩子到底在欺瞞自己什么,又能從自己這里得到什么呢?不過當下面兒上也不能再多問什么了,于是就說:“哦,你要是沒什么沒辦完的事兒就在家多待一階段就習慣了。”
這一句倒是李莎想象中的,可是這樣一說總覺得不對味兒,但李莎想也許這就是對方說話辦事的方式,便尷尬地笑笑說:“我們回屋吧,看他們談完沒。”說著就要進屋,楊光明卻說:“哦,你先進去吧,我去透透氣,買盒煙去。”
“好!”李莎答應著進了屋。
屋里眾人談得熱火朝天,楊母跟趙家鳳兩人還在各執說辭據理力爭,只聽得李老爹說:“哎呀,親家大妹子和家鳳都別爭了,六萬六就六萬六,依親家大妹子說得也對,我們都是希望孩子們以后的日子過的好就行,彩禮錢就是個面兒上的問題,等莎莎進了楊家門啊,這錢還是要給她們小兩口的,我和她媽一分也不能拿孩子們的。只是這家鳳該拿的那份八萬八的媒婚錢(媒人介紹費),我們這邊不用說,親家這邊到時候給人家點錢的時候不要少,好歹人家也是為了咱們兩家好......”
趙家鳳一聽李老爹這話瞬間來火了:“二叔說這話啥意思?難不成我是為了那點兒媒婚錢爭這些的?我還不是為了莎莎好?難道我是不希望她們日后過得好的?二叔怎么說出這話來?”
“哎呀,家鳳,我不是那意思啊,家鳳,我是說你這春節前后來來回回為我們兩家的事兒也跑了這么多趟,我們這邊,我跟莎莎她媽吃點兒虧沒什么,可不能讓你這邊來回白折騰......”
眾人見趙家鳳生氣了也紛紛勸解:“是啊,是啊,他不是那意思”李莎只是不說話糾結地看著眾人,趙家鳳氣呼呼地說:“行了,二叔,您也別說了,我跑這么多趟也都是為得莎莎好,我們家也不缺你們這份媒婚錢,不用你們給,以后你們家莎莎的事也別找我!”說著就要走,一直在旁邊打勸的李媽媽趕忙拉住道:“哎呀,家鳳啊,你二叔真不是那意思,他不會說話,你別跟老輩兒計較,你的好心好意我們怎么會不知道呢?”
“哎,不是我跟你們老輩兒較真兒,二嬸您說說二叔他這說得叫什么話,我這兒跟人爭得口干舌燥的,合著爭了半天是為了我自己爭的?哼哼,我倒不稀罕你們這塊兒八毛的零碎兒,我就等著看看你們這么讓著,回頭莎妹子嫁過去能有什么好日子?”
聽了這話楊媽媽壓低聲說:“家鳳你這么說可不對,你這意思是莎莎進了我們楊家門,我們還苛待她不成?你這也是我們家光明的同學,這樁親事也是你牽的,但你不能這么說話,自古媒人兩頭圓,哪有你這么只向著一頭說話的?”
趙家鳳越發生氣地說道:“哎,誰是媒人了?我壓根也沒想吃媒人這碗飯,我不過是見你們家光明這么多年沒找著合適的,我這妹子又剛好到了適婚的年齡,偏巧兩個人又都是好人,我才好心牽頭介紹他們認識的,這鬧到最后,怎么你們兩家成了親家,我倒成了惡人了?”
“哎呀,家鳳,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給我們家光明說媳婦兒,我們自然感謝你,打我心里就巴不得當面跟你說多少遍感謝的話呢,這光明同學那么多,也就你幫他忙活這事兒,你說我能不感謝嗎?先前此后我都感謝你,將來也必定給你預備大禮重謝,只是今兒這事兒,你從進了這親家門就一直光替親家一家說話,這也不合適不是?”
“我誰都不替,就是講公道話,嬸子您想想我先后說的是不是那個理兒。再說了,你說人家都要八萬八的彩禮,怎么到我們這兒了,要的就是六萬六了?將來這事兒傳出去,人家怎么說?是我聯合著你們老楊家坑騙了李二叔一家了?還是莎莎有什么問題了,我聯合李二叔一家趕緊低彩禮甩給你們楊家包袱了?這無論怎么說都是我中間搞鬼占便宜了,這您說說我落著什么好了?”
眾人還在打勸解釋,這時一直沉默的楊老爹說話了:“就按家鳳說的八萬八,咱誰也別爭了!”楊媽媽則拍了他腿一下,大大地給了楊老爹一個大白眼,楊老爹不再說話。趙家鳳自然看到這一幕,不忿地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不看楊家二老,楊媽媽思考了一下又轉臉對眾人說:“八萬八就八萬八,不過,這錢咱得等訂完婚領了證再給。”
趙家鳳又沒忍住接話說:“哎,嬸子您也忒信不過人了,這就算明兒個兩人不結婚了,我李二叔還能坑了你的彩禮錢?拋開法律不說,這三鄰五村兒的,我們能做出那事兒?您也忒過仔細了,倘若我們都像您這么打算,這婚都沒法結了,這要是領了證兒您再不給了呢?再說您出去打聽打聽,這鄉里村兒里的,是您一家有兒子結婚的?您去問問,哪里有彩禮錢是婚后再給的?我也算開了眼界了我今兒......”
“哎呀,誰都是想著好的,可這最壞的打算也得防著呀,前幾年我們不就給人家騙過三萬的彩禮錢嗎?那不也是鄰村兒的,現在交通這么發達,人家轉臉兒一家搬走了,我們跟睜眼兒瞎一樣,人在眼皮子底下走了都不知道,等到聽人們說她家搬走了,我們再去找,哪兒還有人?到最后我們連上哪兒哭去都不知道。家鳳你說,我們老楊家是那壞了良心的人么?可這經過這么多年給光明找媳婦兒,我也算明白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啊!咱這兩家雖說都是好人,可我也沒提什么過分要求,彩禮錢八萬八也答應了,你想想,這我要是存心不給還不早就答應了,還用跑親家家里來說這些?”
李老爹接話說:“哎呀,都別爭了,就按親家大妹子說的來吧,反正都是給他們小兩口的,婚前婚后給,沒啥區別。眼下這訂婚結婚準備啥的也都得人老楊家多操心,咱也沒必要爭這些了,家鳳呢一片好心,我們大家都領,但咱這事兒也得繼續往下辦,我看就這么著吧!”
李媽媽心下有點兒不樂意,可也不好再說什么。
趙家鳳此時也懶得再爭論什么。
李老爹又說:“這訂婚呢,我建議也不要搞得太大,也就是兩家定個約,沒必要搞那么大浪費錢,請幾個親戚見證見證也就行了,其余的想搞什么花樣就都放在結婚禮上。再說這結婚日子吧,我倒是不建議放到國慶去。一來呢,那會兒秋收正忙,鄉里鄉親還得耽擱收秋的功夫去坐席,咱自己也耽誤收秋不是?二來呢,既然兩家都定了,兩個孩子也愿意,遲早都是一家人的事兒,遲辦不如早辦,我看陽歷六月份就不錯,地也種完了,剛好有點兒時間,兩家忙活一個多月準備準備到那會兒剛好也準備差不多,天氣也正好,不風不雨兒的,辦事兒正合適。”
楊老爹趕忙接話說:“哎,老哥說的對吶,我看就挺好。”楊媽媽和李媽媽也沒什么意見,趙家鳳也沒說什么,李莎更是一直不言不語地聽著,這樣兩家就算定下了。
五月二號,兩家正式訂婚,兩家各請了幾位重要的親戚,統共在縣城飯店里擺了兩桌席,楊家給李莎買了金耳環、金項鏈和金戒指“三金”訂婚禮以及一身紅色新衣服。
訂婚席當天,李莎穿戴了出席,在諸位長輩親戚的見證下算是跟楊光明定了婚。
酒席間,李莎卻接到了勞拉的來電,告知她小奶昔寶貝生病了,拉肚子便血不止。李莎聽了心下焦急,在反復叮囑勞拉帶奶昔寶貝去寵物醫院后返回宴席。可是整個人卻心不在焉,二人給諸位長輩敬酒時還出了岔子,好在現在人們也不在乎這些細小的禮節了。
但李莎心不在焉的樣子和一趟趟跑出去接電話也引起了楊光明和楊媽媽的小小不滿,不過當下彼此都沒說什么。
訂婚宴過后兩家果然按照李老爹提議的準備結婚禮的事不提,只這其中有一“閑人”看著兩家結親眼熱,跑到楊媽媽跟前去點眼藥,引出一場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