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秀英來新
- 尋夢三夢斷南洋
- 吳巖WY
- 9258字
- 2017-12-15 09:57:55
七月的哈爾濱,晚上還是有些許涼意,石志鋼走出了機場大廳,從背包里拿出夾克衫穿在身上,快步走到路邊去搭出租車。
一路風(fēng)塵的石志鋼站在母親家的門口時已是晚上十點多了,他按了門鈴。李秀英來開門,當(dāng)她看見站在門口的石志鋼時,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一時愣住了。
“媽。”石志鋼微笑著叫了一聲。
“志鋼?是你嗎?你咋回來了?”李秀英還沒緩過神來。
“咱們進屋說。”石志鋼邊說邊往屋里走。李秀英趕緊來拉石志鋼的右手,結(jié)果拉空了,她驚愕地看了看石志鋼的手臂,迅速把手向手臂上方移動,在手肘處她摸到了石志鋼的斷臂,她的眼淚頓時噴涌而出,說著:“志鋼,我的兒啊,出啥事兒了?你的手呢?”說著,她又去拉石志鋼的左手,當(dāng)她看到石志鋼完好無損的左手時,才定了定神。
石志鋼故作輕松地又說了一遍:“媽,咱進屋說。”
李秀英擦了擦眼淚,應(yīng)了一聲:“哎。”隨后把門關(guān)上了。
石志鋼左手扶著母親坐到客廳的沙發(fā)上看著母親,只四個月沒見,母親的頭上又增添了不少白發(fā),眼角也多了幾條皺紋。他說:“媽,我是來接您去新加坡住的。”
李秀英說:“我自己能去,你還跑一趟干啥!浪費錢。”
石志鋼說:“您沒坐過飛機,萬一暈機怎么辦?還有入境卡什么的都是英文的,您也看不懂,我來接您,心里踏實。”
李秀英的眼中閃著淚花,說:“行,這幾天我把東西收拾收拾,哪天走啊?”
石志鋼回答:“三天后。”
李秀英看著石志鋼右手的斷臂,問道:“你的手……?”
“工傷事故。上次我從中國回新加坡后……。”石志鋼把那次工傷事故的經(jīng)過簡單告訴了母親。李秀英聽了擦了擦眼角的淚,說:“兒啊,沒啥,人這一輩子誰能不碰上點兒啥事兒呢!只要人在,咋都能活著。別看媽快60歲了,身體還是挺硬朗的,媽去照顧你,咱的日子能過。”
石志鋼笑著說:“媽,我不用您照顧,我能自己照顧自己,您不知道我現(xiàn)在經(jīng)營一家炒粿條攤,生意可好了。”
李秀英斜著眼睛看著石志鋼,滿腹懷疑地問:“炒粿條?你一只手咋炒?”
石志鋼微笑著說:“等您到了新加坡,我炒給您吃。您知道嗎?我現(xiàn)在在新加坡還小有名氣呢!您知道人們叫我啥?”
李秀英感興趣地問:“叫啥?”
石志鋼說:“獨臂俠。”
李秀英聽了,不由得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問:“你吃了沒有?餓不餓?”
石志鋼回答:“還真是有點餓了,我想喝粥。”
李秀英一聽,馬上站起來向廚房走,邊走邊說:“這還不好說,你坐著,粥馬上就好。”
石志鋼也站起來,說:“媽,我來吧。”李秀英硬是把石志鋼按在了沙發(fā)上。
石志鋼從背包里把給母親買的機票,還有去新加坡的簽證都拿出來放在茶幾上。他走去自己的房間,這個房間從他去上大學(xué)就沒變過樣,母親始終把這個房間給他留著。他躺在木制的單人床上,雖然床上只鋪了幾層褥子,他卻覺得異常的溫暖、舒適。
過了一會兒,石志鋼聽見母親在喊:“志鋼。”隨著喊聲,李秀英走進了他的房間,見他躺在床上,就說:“雖然你不在家,我隔三差五的就把被褥都曬曬,也經(jīng)常拆洗,就怕你啥時候回來要用,還真是做對了。舒服不?”
石志鋼開心地說:“舒服。”
李秀英說:“來,先喝粥。”
石志鋼走到餐桌旁坐下,看到母親已經(jīng)給他盛好一碗粥晾著,還有幾碟咸菜,他坐下來大口地吃了起來。李秀英坐在他對面笑瞇瞇地看著他吃,仿佛看見了石志鋼上小學(xué)、中學(xué)時大口喝粥的樣子。
石志鋼“呼嚕呼嚕”幾口就把粥喝完了,李秀英問:“鍋里還有。”
石志鋼趕緊說:“飽了,還是吃您做的飯香。”
李秀英故意嗔怪地說:“啥飯啊?只是白粥而已。”
石志鋼笑著說:“那也香。”李秀英開心地笑了。
看著天色已晚,石志鋼讓母親早點休息,李秀英想到石志鋼一天舟車勞頓,也沒堅持,兩人都回房間休息了。
接下來的兩天,石志鋼幫著母親收拾好了行李,又去探望了幾個比較親近的叔叔阿姨。研究所里的人們看到石志鋼親自從國外飛回來接李秀英出國,都夸他孝順,也都很羨慕李秀英有這樣的好福氣。
兩天里,石志鋼一點一點地把在新加坡發(fā)生的事都告訴了李秀英。
當(dāng)李秀英知道了張敏娜已經(jīng)在年初的時候就離世了,她難過極了,流著眼淚對石志鋼說:“志鋼啊,上次回來你為啥沒告訴我呢?這么大的事兒你一個人扛著。”她用手撫摸著石志鋼的臉頰,深深的母愛全在她的一舉手一投足中。
當(dāng)李秀英聽到梁伯把炒粿條的獨家秘方傳授給石志鋼時,她說:“這個梁伯可是你的恩人吶!”
當(dāng)她聽到阿秀的事、石志鋼因為這件事不能跟阿秀圓房時,她既同情阿秀,又心疼兒子,她的眼中閃著淚花說:“志鋼,可憐的孩子,你受苦了!”
當(dāng)她聽到彤彤走失的事時,著急地一直問:“后來找到?jīng)]有?”
當(dāng)她聽到阿秀的精神出了問題、石志鋼把阿秀從精神病院接回家時,她緊張地說:“哎呀,太危險了!”
當(dāng)她聽到阿秀和彤彤已經(jīng)離世的消息,她痛不欲生,她把石志鋼摟進懷里,面向蒼天,說著:“老天爺啊!我上輩子做了什么孽,要讓我的兒子來替我還債啊!還有啥讓我來承受吧!”李秀英的心中更多的是心疼兒子,他才三十歲出頭,就經(jīng)歷了這么多磨難。
石志鋼也很難過,看到母親傷心難過的樣子他很難受。他替母親擦著淚水,說:“媽,您別難過了,我已經(jīng)挺過來了,現(xiàn)在我過得很好。”接著,他把他現(xiàn)在的生活狀況告訴了母親。
李秀英聽了擦著眼淚說:“志鋼,不行就回來吧,媽養(yǎng)著你,媽的退休金雖然不多,但夠咱娘倆吃的。”
石志鋼說:“媽,這樣吧,你先跟我去新加坡生活,要是您覺得那兒不好,我就跟您回來,不回去了。行嗎?”
李秀英破涕為笑,說:“行!”
石志鋼回哈爾濱的第三天,他和李秀英終于離開了家,前往機場。一路上,幸好有石志鋼的陪伴,李秀英安心多了。他們在首都機場轉(zhuǎn)飛機,只停留了一個多小時,所以石志鋼沒有給張健民打電話。
在候機室,李秀英問石志鋼:“彤彤的事你的岳父岳母知道嗎?”
石志鋼搖了搖頭。
李秀英又問:“敏娜的事他們知道嗎?”
石志鋼點了點頭說:“本來也是想瞞著的,我岳父預(yù)感到了敏娜可能有事,健民就跟老爺子說了,結(jié)果老爺子要去看敏娜的墓地,健民就帶著老爺子去了,誰知道我岳母也跟著去了,結(jié)果就哭暈在墓地。所以,彤彤的事我一再叮囑健民先別告訴二老,怕他們受不了。”
李秀英嘆了口氣說:“嗨,這兩位老人也是怪可憐的,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我其實應(yīng)該去看看他們。”
石志鋼說:“媽,以后有機會再說吧。”
李秀英說:“彤彤的事也不可能瞞時間太長,你不帶彤彤回國可能可以解釋,但是總不能不讓她講電話吧,如果二老打電話要聽彤彤說話怎么辦?”
石志鋼說:“能瞞一天就瞞一天,他們要是知道了會要他們的命的。”
李秀英的眼眶又濕潤了,她拉著石志鋼的左手,又開始難過了。
石志鋼小聲說:“媽,要上飛機了。您看您又難過了,以后咱不說這些事了,行嗎?”
李秀英點頭答應(yīng)著:“哎。”
午夜時分,飛機順利地抵達了新加坡樟宜機場,李秀英跟著石志鋼走出飛機,向邊防檢查站走去。她邊走邊四處觀看,不停地說:“真干凈!真漂亮!”
兩人搭出租車回到了家,李秀英四處看了看,說:“挺好的。”
石志鋼問:“媽,餓不餓?”
李秀英說:“不餓,剛才飛機上不是吃了?”
石志鋼說:“那您早點休息吧。”
石志鋼讓母親睡在原來彤彤睡的房間,他睡在了原來阿秀的房間。
第二天早上,石志鋼一覺醒來,就聞到了煎雞蛋的香味。他看了看表,已經(jīng)七點多了。他下了床走到客廳,看到母親正安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等他起床。他說:“媽,您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也沒開電視?”說著,他走到電視機旁打開了電視。
李秀英說道:“開電視不是吵你嗎?”
第八波道正在播著《早安您好》,李秀英認真地看起電視來。
石志鋼洗漱完畢,坐到餐桌旁,母親已經(jīng)給他盛好了粥,桌上還有一盤煎雞蛋、一盤榨菜。他喝著粥,內(nèi)心感到無比幸福。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紀,只要生活在母親身邊,心態(tài)立刻就會變成了孩童。
李秀英這時走過來,看石志鋼吃得津津有味,就說:“我在冰箱里找到一包榨菜,還好還沒過期。”
石志鋼大口地喝著粥,問著:“您吃了嗎?”
“吃了,喝了點兒粥。年紀大了,吃一點兒就飽,這旮答天氣熱,也不想吃啥東西。”李秀英回應(yīng)著石志鋼的問題。
石志鋼說:“我剛來的時候也這樣,慢慢就習(xí)慣了。您昨晚睡得還好嗎?”
“行!晚上倒不太熱,還有點風(fēng)。”
“再熱就開空調(diào)。”
“哎。”李秀英答應(yīng)著。
“等會兒我?guī)ノ业臄偽豢纯矗僭谥車D(zhuǎn)轉(zhuǎn),熟悉一下環(huán)境,明天我?guī)叫录悠碌穆糜蝿俚刈咦摺!?
“你不做生意了?交著租金呢!”李秀英擔(dān)心著石志鋼的生意。
“我的告示都貼出去了,休息一個月,還有幾天呢!趁這幾天帶您出去走走,等開始做生意了,想出去都沒時間了。”石志鋼笑著說,他把碗碟拿到廚房洗了起來。
石志鋼帶著母親去了小販中心,小販中心的攤主們見石志鋼回來了,都紛紛打著招呼。石志鋼向大家一一介紹著母親,大家都熱情地跟李秀英點頭招呼著。
李秀英看到大家這么熱情,也跟大家點頭打著招呼,她對石志鋼說:“看來你們相處得不錯。”
石志鋼說:“是啊,彤彤剛來的時候,我和阿秀都沒經(jīng)驗,既要照顧生意,又要看著她,一不留神彤彤自己就跑到馬路對面去了,還是那邊那個大媽告訴我彤彤跑過去了,我才跑去對面找到她。”說著,石志鋼把上次跟她說話的那個安娣指給母親看。
母親看了,很遺憾地說:“其實,那個時候你需要人幫忙,可以讓我過來搭把手,即使后來你們請了女傭我也是可以過來幫忙的。”
石志鋼說:“我本來是不想讓您知道我工傷的事。”
母親說:“有空帶我去看看梁伯、阿秀和彤彤。”
石志鋼“哎”了一聲答應(yīng)著。
兩人走到石志鋼的攤位前,李秀英看著攤位的招牌,問道:“為什么叫‘送愛心’呢?”
石志鋼笑著說:“等一會兒我告訴您。”他走進攤位,向母親展示了他的“另類炒鍋”,還有改造過的廚具。
李秀英看了覺得很驚奇,說道:“炒粿條真的那么好吃嗎?”
石志鋼點著頭說:“好吃!在咱們北方?jīng)]有的,改天我炒給您吃,您就知道了。”
李秀英笑著說:“好!好!”
石志鋼帶著李秀英來到了小公園,邊走邊向母親講了攤位招牌叫“送愛心”的緣由,李秀英聽了嘖嘖稱奇,說道:“新加坡也有啊?”
石志鋼說:“不止有,還不少呢!有些是政府機構(gòu),也有民間組織,我現(xiàn)在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接著,他把羅絲瑪麗的事和去療養(yǎng)院幫忙的事都告訴了母親。
李秀英一聽高興地說:“志鋼,你這么做就對了。以后可別再做尋死覓活的傻事了,這次你是碰到了貴人沒死成,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石志鋼笑著說:“媽,您看我現(xiàn)在要忙著‘送愛心’,哪兒還有時間想那些事?”
李秀英說:“有空也帶我去療養(yǎng)院看看,我也想去看看那位羅小姐。”
石志鋼嗔怪地說:“媽,人家不姓羅,姓王。”
“你剛才不是說她叫羅什么麗?”李秀英疑惑地問。
石志鋼笑著搖了搖頭。
石志鋼又帶李秀英去了附近的購物中心,娘倆在購物中心里慢慢地轉(zhuǎn)著,李秀英不住地稱贊著:“這商場真大!商店真多!還涼快,真好!”
兩人在食閣吃了飯,石志鋼叫了兩碗面。
李秀英邊吃邊說:“這南洋的食物跟咱家那旮答的也差不多,就是淡點兒。”
石志鋼笑著沒說話。
娘倆吃完了飯,石志鋼又帶著母親去了地下一層的超市,順便買了些菜和水果。他對母親說:“媽,您以后要買東西就上這兒來買,貨物上都有價錢。”
李秀英點著頭答應(yīng)著:“哎,哎。”
娘倆拎著幾個塑料袋走回了家。沖了涼后,石志鋼陪著母親看電視,他削了兩個蘋果,一個給母親,一個自己吃。他邊看電視邊跟母親講著他在新加坡的一些事。不知不覺,天色已晚,娘倆各自回房間睡覺。
接下來幾天,石志鋼帶李秀英去了圣淘沙、飛禽公園和烏節(jié)路,李秀英盛贊新加坡干凈漂亮,就是天氣她不太適應(yīng)。
這天,石志鋼帶著母親去了東海岸公園,李秀英也是第一次見到大海,她站在海邊,激動得熱淚盈眶,對石志鋼說:“志鋼,要是你羅叔叔還活著多好啊!讓他也來這旮答看看,太美了!”
一架飛機轟鳴著從他們頭頂上低空飛過,李秀英手搭涼棚瞇起眼睛向上觀望。
飛機漸漸飛遠了,石志鋼說:“機場就在附近,所以經(jīng)常有飛機從這里經(jīng)過,而且飛得很低。”接著,他向母親分別講述了他跟李昂、張敏娜和彤彤來這里的情景。
李秀英說:“我也是覺得這旮答比其他地方好,可以吹海風(fēng),看得也遠,風(fēng)景也美。”石志鋼從背包里拿出相機給母親拍了幾張照片。
兩人坐在石椅上,石志鋼告訴母親這里也是他那時想要告別人世的地方。
李秀英說:“這人活著,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千萬不能鉆牛角尖。你想想看,如果當(dāng)初你就這么走了,我哪還有這福氣坐飛機到這旮答看風(fēng)景呢?”
石志鋼看了看母親說:“媽,以后不會了,我會好好地活著。”他忽然想起什么,接著問母親:“療養(yǎng)院就在這附近,要不然我們?nèi)タ纯戳_絲瑪麗?”
李秀英高興地說:“好啊!”
兩人從石椅上站了起來,緩步走去汽車站。
當(dāng)石志鋼和李秀英走進療養(yǎng)院的活動室時,羅絲瑪麗正坐在輪椅里聚精會神地看書。她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傾斜的架子,架子的角度可以調(diào)節(jié),書籍放在架子上,病人在看書時就不用低下頭來,平視就可以了,這是療養(yǎng)院專門為那些身體不便的病人準備的。
石志鋼走上前,輕輕地叫了一聲:“羅絲瑪麗。”
羅絲瑪麗慢慢抬起頭,看到是石志鋼,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問:“你……不是回……中國了?”
石志鋼笑著點點頭,說;“我回來了,這是我母親,她來看你。”
羅絲瑪麗把目光轉(zhuǎn)向石志鋼的身后,當(dāng)她看到李秀英時,眼里含滿淚水,說著:“謝謝!謝謝!”說著伸出了顫抖的、骨瘦如柴的右手。
李秀英走上前一步,雙手握住了羅絲瑪麗的手,說:“我聽志鋼說,他原來在公司的時候,你很關(guān)照他,謝謝你!”
羅絲瑪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沒有,沒有。”
李秀英又說:“孩子,你得堅強些,相信這病能治好,誰還沒個病啊災(zāi)的,沒啥,每天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別想太多,人能活著就是福份。”
羅絲瑪麗的眼淚掉了下來,點著頭說:“哎,活著。”
李秀英又跟羅絲瑪麗慢慢嘮著家常,石志鋼趁這機會去了一趟院長辦公室。
院長一見石志鋼進來,高興地走上來跟他握手,說著:“哎呀,志鋼,你可回來了,你知道嗎?這個星期你沒來,大家都在想你炒的粿條呢!”
石志鋼笑著說:“我剛回來,帶我母親來看看羅絲瑪麗,下個星期我來,繼續(xù)炒粿條。”接著,他問起了羅絲瑪麗的病情。
院長的臉沉了下來,說:“志鋼,她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發(fā)展要快。”
石志鋼問:“您覺得還有多久?”
院長難過地看著石志鋼,說:“可能幾個月。”
石志鋼說:“我會盡量多來陪陪她。”
院長陪同石志鋼來到活動室,見到李秀英,熱情地跟她握手,一直夸著石志鋼,除了說石志鋼有愛心、炒的粿條好吃之外,也盛贊李秀英養(yǎng)了一個好兒子。李秀英聽了很激動,同時內(nèi)心也感到無比自豪。
從療養(yǎng)院回家后,石志鋼開始準備攤位重新開張的事,李秀英自告奮勇給他當(dāng)助手,石志鋼執(zhí)意不肯,在李秀英的一再堅持下,他只答應(yīng)母親白天可以到他這里幫幫忙,早上吃完早餐再來攤位,晚餐后她必須回家休息,李秀英答應(yīng)了。
石志鋼想要回饋社會,想來想去覺得不能在價錢上做文章,會影響市場行情,所以他決定在分量上加量、在材料上加料,這樣,顧客花同樣的價錢,買到的食物絕對物有所值。
石志鋼的攤位重新開業(yè)后,生意越來越好,不只是因為他原來名聲在外,更重要的是他的每份炒粿條都是材料多、分量足,有些顧客更是十包、二十包地打包,還有人開車半個小時從新加坡的東部特意到他的攤位,只為吃一盤他炒的粿條。有些顧客看到在攤位幫忙的李秀英,得知她是石志鋼的母親時,都不約而同地豎起大拇指,李秀英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很快,兩個多月過去了,在這段時間里李秀英白天到石志鋼的攤位幫忙,每個星期一,她會跟著石志鋼去療養(yǎng)院的廚房做義工,性格開朗的她很快就跟廚房里的三位工作人員打成了一片。
這天,從療養(yǎng)院回到家里,兩人沖洗完后,坐在客廳看電視。
李秀英對石志鋼說:“志鋼,我跟你商量件事。”
石志鋼看著母親問:“什么事?”
李秀英說:“你看我來新加坡一晃都兩個多月了,這段時間,我看到了你現(xiàn)在的生活,覺得你生活得很充實,也很有意義,媽也放心了。我想我還是回國吧!”
石志鋼一愣,問:“為啥?是不是覺得新加坡太熱了?不習(xí)慣。”
李秀英說:“這倒沒啥,主要是精神上覺得比較孤獨。”
石志鋼歉疚地說:“媽,對不起,我只顧著忙生意,沒時間陪您說話、聊天,讓您覺得寂寞了。”
李秀英說:“不是這個問題,主要是我身邊沒有同齡人聊天,如果在哈爾濱,我周圍有很多老同志,大家能說到一塊堆兒去。”
石志鋼這才有點明白了,問道:“媽,您是因為在這里沒有朋友,所以覺得孤獨,是嗎?”
李秀英點了點頭。
石志鋼想了想說:“那我陪您一塊兒回去。”
李秀英說:“不用,你在這旮答有你的事要做,媽也看見了,你做的這些事都是好事,很有意義,你應(yīng)該繼續(xù)下去。”
石志鋼猶豫著:“可是,您自己回去,誰照顧你啊?”
“我有手有腳,不用人照顧。”李秀英的回答很堅決。
“我說的是以后。”石志鋼還在堅持。
“咱們研究所有的是孤寡老人,這不都是能動的照顧那些不能動的,我們看病都是公費醫(yī)療,到最后實在不行了,研究所有專門的人負責(zé),你就放心吧。”李秀英不緊不慢地說著,她看石志鋼還是下不了決心,又接著說:“沒啥,你就在這旮答好好呆著吧,我看這旮答社會安定,街道也是干凈、整潔、漂亮,人們也都有禮貌,對你來說生活穩(wěn)定,對那些需要你的人來說,他們比我更重要。以后,你有空了可以回家看看我,我要是身體還行,也可以再過來住一段時間,你說是不是?”
石志鋼聽母親這么一說,只好答應(yīng)了母親的請求,他答應(yīng)母親第二天去給母親買機票。
李秀英一看石志鋼答應(yīng)了,高興起來,開始計劃著給在中國的老同志們買東西。她拿了一張紙、一支筆,然后戴上老花鏡開始寫人名,一邊寫還一邊念叨著。
石志鋼看著母親在紙上寫字,看著看著,他忽然問母親:“媽,您說我當(dāng)初是不是不該來新加坡呀?”
李秀英看了看石志鋼,摘下老花鏡,語重心長地說:“孩子,你以為不來新加坡這幾年你就會平平靜靜地生活嗎?生活,就像這杯子里的水。”她把桌上的一杯水拿起來,“水在杯子里就是一杯水,在碗里就是一碗水,水放在哪旮答它本身都沒有變,水還是水,不同的是看你怎么看它,你看它是一杯水,它就是一杯水,你看它是一碗水,它就是一碗水。如果你不來新加坡,可能不會有你遇到的事,但是會有別的事,生活就像是水,在哪旮答都是一樣的。”李秀英把水杯放到桌子上,看著石志鋼。
石志鋼恍然大悟,說:“您的意思是:生活在哪里都不會是一帆風(fēng)順的,主要是自己的心態(tài),如果心態(tài)擺正了,在哪里生活都一樣。”
李秀英笑著點了點頭,說:“還是我兒子聰明,一點就透,對,就是這個詞兒:心態(tài)。”
石志鋼不由得又想起了蘇軾贊美寓娘那首詩里的那句“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第二天,石志鋼先帶著母親買了隔天的機票,然后兩人一同去了骨灰堂去探望在那里長眠的梁伯、阿明、阿秀和彤彤。這幾個人石志鋼都跟李秀英談起過,李秀英帶著對故人的崇敬和對親人的思念,手捧一束菊花來到了死者的骨灰存放處。
李秀英站在梁伯的墓前,先鞠了三個躬,輕聲說著:“梁伯,雖然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但是從志鋼的描述里我知道您是個善良的人,感謝您對志鋼的信任和幫助,志鋼現(xiàn)在靠著您傳授的炒粿條的技藝生活著,您是他的恩人,我感謝您的大恩大德。”說完,李秀英拿出兩只菊花插在了梁伯的墓碑旁邊。
阿秀存放骨灰的格子離梁伯不遠,李秀英先去看了阿秀。她站在阿秀的墓前,說:“阿秀,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你跟志鋼的緣分,只是有個夫妻的名,可憐你年紀輕輕就這樣離開了,如果人真的有下輩子,祝愿你能過得平平安安的。”說完,李秀英又拿出兩只菊花插在了阿秀的墓碑旁邊。
李秀英站在阿明的墓前,輕聲說著:“阿明,聽志鋼說你們是好兄弟,也是幫了他不少忙,謝謝你啊!志鋼當(dāng)時剛到新加坡,人生地不熟,多虧了你的幫助。志鋼說你去世的時候是為了躲避一個小學(xué)生,真了不起!我原以為在外國,人們都是自己顧自己,現(xiàn)在知道了,不管人們生活在哪旮答,也不管人們長啥樣,善良的人都是一樣的。你是我和志鋼的好榜樣!向你學(xué)習(xí)!”說完,李秀英再拿出兩只菊花插在了阿明的墓碑旁邊。
最后,李秀英來到了彤彤的墓前,她的眼淚掉了下來。她撫摸著彤彤放置骨灰的大理石墓碑,哭著說:“我可憐的孫女,我們還沒來得及見上一面,你就離開了,老天爺太不公平了,我老太婆快60歲了他讓我活著,你還不到6歲卻離開了人世,而且還在這里孤孤單單的,你的命好苦啊!”說到這里,李秀英趴在彤彤的墓碑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石志鋼自己也很難過,眼淚一直在流著,他勸慰著母親,說著:“媽,別太難過了,別哭壞了身子。”
李秀英哭了一會兒,拿出兩只菊花插在了彤彤的墓碑旁邊。她看了看手里還有幾只菊花,問石志鋼:“你不是說還有一個叫才叔的?”
石志鋼說:“我聽養(yǎng)老院的院長說,她讓人把才叔的骨灰撒進了大海,具體是哪里,我也不清楚。”
李秀英說:“那我們還是去東海岸吧。”
娘倆坐地鐵又轉(zhuǎn)巴士到了東海岸公園。在防浪堤上,李秀英把菊花的花瓣全都扯下來,她的手里抓著一把花瓣高高舉起撒向空中,花瓣隨風(fēng)飛舞,有的落進了海里,有的飄到了礁石上,也有的飄在堤壩上。
李秀英邊撒花瓣邊說:“才叔,和所有孤苦無依的人們,愿你們在天國安息!”已近花甲之年的李秀英站在海邊拋灑著菊花花瓣,祭奠著那些已逝去的孤獨的亡靈,落日的余暉將老人的身形勾勒出了一副剪影。
北宋文學(xué)家歐陽修在《祭石曼卿文》中寫道:“生而為英,死而為靈。其同乎萬物生死,而復(fù)歸于無物者,暫聚之形;不與萬物共盡,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賢,莫不皆然,而著在簡冊者,昭如日星。”這是歐陽修在他的摯友石曼卿去世26年后所寫的祭文,文中盛贊石曼卿在世時的英名,抒發(fā)了歐陽修對亡友的沉痛哀悼之情。這一段翻譯成白話文就是:曼卿君,你在世時是英雄,死后也會成為神靈。你同萬物一道生死,最后又回歸到無物的地方。你是暫時相聚的形體,不會與萬物一道滅亡。你卓越挺立,永垂不朽,給后世留下英名。凡圣賢從古至今都是如此,像日月星辰一樣明亮,留名于史冊。
石曼卿在歐陽修的祭文中是如此的優(yōu)秀卓越,即使他已經(jīng)去世26年了,歐陽修對他的感情依然真摯,心情依然沉痛。那些曾經(jīng)生活在我們身邊已逝去的親人和朋友,生前可能只是極為普通的凡人,但是他們死后在活著的人們心中,與石曼卿在歐陽修心中的地位是同等的,是永遠抹不去的記憶和深深的懷念。愿這菊花花瓣帶去生者對逝者的無盡哀思!
石志鋼看著母親做的這一切,他熱淚盈眶。“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他更加堅定了要好好報答社會、回饋社會的決心。
從東海岸回到住家附近的購物中心,娘倆去了超市。李秀英從隨身帶的包里拿出寫好的那張紙,按照清單,他們買了很多南洋的特產(chǎn),為了裝這些特產(chǎn),還特意買了一個大旅行袋。
回到家中,石志鋼幫著母親收拾行李。又要見到兩個多月沒見面的老朋友們了,李秀英的臉上明顯地透露著興奮之情。
石志鋼說:“媽,您以后什么時候想過來走走了,就跟我說一聲,我去接您。”
李秀英說:“不用你接,我都來過一次了,知道咋回事了,我自己能來。”
石志鋼說:“這么著,我呢,盡量一兩年回家一次,您呢就一兩年過來一次,住上一陣子。”
李秀英笑著說:“只要我這把老骨頭還沒散架,這不是說來就來?”
石志鋼笑了笑,內(nèi)心還是有點舍不得。
兩天后,李秀英飛離了新加坡。
石志鋼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軌,他繼續(xù)著他的“送愛心”工作,每個星期一堅持去療養(yǎng)院做義工,他炒的粿條依然是量大料多,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