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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劉艷

時光飛逝,一轉眼兩年過去了,兩年的時間里,石志鋼又失去了兩位親近的人。

先是羅絲瑪麗。李秀英來新加坡探望羅絲瑪麗幾個月后,羅絲瑪麗就病逝了。石志鋼辦理了她的后事,按照她的遺囑,把她所有的遺產都捐給了療養院,因為數目較大,療養院為此成立了一個以羅絲瑪麗名字的前一半羅絲(Rose)命名的基金—玫瑰基金,主要為那些低收入家庭中失去生活能力的成人,免費提供成人紙尿片。眾所周知,在家中照顧沒有生活能力的老人或病人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新加坡氣候炎熱,老人或病人大小便失禁,不僅家中惡臭無比,他們的身上也會經常因此長褥瘡,這些褥瘡一旦化膿感染,還會引起其他的并發癥。因為成人紙尿片的用量大,對于那些低收入的家庭是個極大的負擔,所以這些家庭的家人都是苦不堪言。成立了“玫瑰基金”后,符合條件的家庭每個星期可以到療養院免費領取成人紙尿片,這大大改善了這些家庭的生活環境,提高了生活素質,同時也使老人和病人身心愉悅,避免了長褥瘡的煩惱。

另外一個是張敏娜的父親。老人家終于沒能敵過病魔的折磨,在中風兩年后去世了,去世時才60歲出頭。張健民辦理了后事,把老人家的骨灰埋在了張敏娜的墓地旁邊。

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在這兩年中新加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除了經濟飛速發展之外,就是人口激增,這些外來人口多數來自中國,在地鐵、超市、公園里到處可以聽到來自中國不同地區的聲音,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增長、國力的增強,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出國工作、留學、旅游。

石志鋼依然是經營著他的“送愛心”炒粿條攤,雖然羅絲瑪麗已經離世,但是他依然堅持每個星期一去療養院,為那里的醫護人員和病患炒粿條,從來沒有間斷過。

這幾天,石志鋼發現有一個三十幾歲的女士經常在他的攤位徘徊,開始的時候他并沒注意她,只是發覺她每天晚上都來買他的炒粿條,從她說話的口音里石志鋼已經猜到了她來自中國,而且來自北方。后來,不經意地他發現,這位女士吃完炒粿條后并不著急離開,有的時候她會買一杯水坐在攤位前的餐桌旁,盯著石志鋼的攤位琢磨,有的時候她干脆連水都不買,直接坐在攤位前看石志鋼炒粿條。

一天、兩天,好幾天都這樣,石志鋼被她看得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終于他忍不住先開口跟她講話了。

這天晚上八點多,那位女士又來了,她坐在攤位前的餐桌旁向攤位觀看。

石志鋼服務完攤位前等候的最后一位顧客,用搭在肩頭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走到那位女士坐的餐桌旁坐下來。那位女士見到石志鋼向她走過來,并坐在自己面前,有點驚慌失措。

石志鋼微笑著問:“我看你這幾天晚上都來這里吃我炒的粿條,怎么樣?好吃嗎?”

那位女士先是臉色有些蒼白,接著又泛上一絲紅暈,慌張地說:“好……好吃。”

石志鋼說:“你別緊張,我看你一直在這里坐著看我的攤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幫忙?”

那位女士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沒,沒有。”

這時,有顧客來叫炒粿條,石志鋼站了起來走進了檔口。等他忙完了那幾位顧客,走出攤位尋找,那位女士已經不見了蹤影。他搖了搖頭并沒往心里去。

接下來幾天,這位女士沒有來,直到一個星期以后她才出現。和以前一樣,她吃完了炒粿條,叫了一杯水,坐在餐桌旁慢慢地喝,眼睛卻看向石志鋼的攤位。

石志鋼抽空走了過來,開始跟她聊天,這一次,她沒有那么緊張了。

石志鋼問:“你是中國北方的?”

女士睜大了眼睛看著石志鋼,問:“你怎么知道?”

石志鋼笑著說:“我也是中國人,哈爾濱的。”

女士驚喜地看著石志鋼,說:“真的?我是西安的。”

石志鋼一聽,高興地說:“噢,古城西安,十三朝的古都。真可惜!我沒去過。”

女士笑著說:“其實,從哈爾濱去西安不遠。”

這時,有人來叫炒粿條,石志鋼趕緊站了起來,走進檔口里忙,一轉頭看到這位女士怯生生地站在檔口前。

石志鋼邊炒粿條邊對女士說:“對不起,顧客優先。”

女士猶豫了一下說:“我……來幫你吧?”

石志鋼趕緊說:“不用,你去坐吧,我一個人能應付。”

那位女士什么也沒說,依然站在檔口前。

石志鋼炒好了粿條,用炒鏟把粿條盛到盤子里,女士把盤子遞給顧客,從顧客手中接錢、找錢。石志鋼看著女士做這些事,他沒說什么,剛好又有幾位顧客過來,他趕緊又開始炒粿條。

忙了一陣,顧客漸漸散去,兩個人又坐到餐桌旁。石志鋼說:“謝謝你!”

那位女士靦腆地說:“不用。”

石志鋼停了一下問道:“你……是不是想……跟我學炒粿條?”

那位女士趕緊擺著手說:“不是不是。”

石志鋼看著她,又問:“那你是……?”

女士猶豫著,終于說出了她的目的:“我是想……到你的攤位幫忙。”

石志鋼“噢”了一聲,他想了一下,輕聲問:“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難?很需要錢?”

女士抬眼看了一下石志鋼,小聲說:“也不算什么困難,我有工作,只是覺得放工后在家里呆著沒事干很浪費,所以就想再找一份工作,這樣不僅打發了時間,而且可以掙點錢。”

石志鋼現在明白了,他問:“你是看到我有殘疾,而且攤位只有我一個人在忙,就想來幫我,是嗎?”

女士點了點頭。

石志鋼又問:“你介不介意我知道你做什么工作?”

女士說:“我是學建筑的,在建屋發展局做繪圖員。”

石志鋼眼睛一亮,說:“哦?搞建筑的,我原來有個朋友也是搞建筑的。”

女士又說:“雖然我有中國的大學本科學歷,但是建屋發展局負責設計的工程師都是本地人或者受英文教育的外國人,我們這些中國來的大學生只能做繪圖員,就是把他們設計好的草圖畫成正式的圖紙,所以我們都是拿藍領工作準證的,兩年一簽。”

石志鋼恍然大悟,說:“噢,拿藍領工作準證不能做兼職,對嗎?”

女士點了點頭。

石志鋼想起了當年的張敏娜,那時張敏娜拿的是親屬準證,為了找份工作吃盡了苦頭,所以他現在看到這位女士不由得產生了同情之心。他說:“這樣吧,你方便的時候就來我的攤位幫忙,對外就說你是我的表妹,我給你一個小時六塊錢,你覺得怎么樣?”

女士的眼中放出光彩,有點激動地說:“行,行。”

石志鋼笑了笑,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士說:“我叫劉艷,艷陽天的艷。”

石志鋼說:“好,今天天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有空你就過來。”

劉艷站起來,高興地說:“好,請問我怎么稱呼你?”

石志鋼也站了起來,說:“我叫石志鋼,你可以叫我志鋼。”

劉艷笑著說:“哎,志鋼,我先走了。”

石志鋼這才打量了一下劉艷,跟所有北方女孩子一樣,劉艷的皮膚白皙,她的眼睛不大,單眼皮,個頭比張敏娜稍矮一點,大概一米六多一點,身材較瘦。看著劉艷遠去的背影,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張敏娜。

從第二天開始,劉艷星期一到星期五晚上都會到石志鋼的攤位幫忙,星期六和星期天整天都會在攤位。有了劉艷的幫忙,石志鋼感覺工作輕松多了。顧客不多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就會坐在攤位前的餐桌旁,邊準備配料邊聊天。從聊天中石志鋼得知,劉艷來新加坡三年多了,現在的兩年合約是續簽的,她現在跟一個同事在附近合租政府組屋的一個房間。她的父母也是搞建筑的,現在已經退休,退休前她的父親在建筑公司做工程師,母親是搞預結算的,她的家中還有一個妹妹,在XA市工作,已經結婚,有一個女兒。

石志鋼一直不好意思問劉艷的家庭情況,隨著兩人越來越熟,倒是劉艷先忍不住問起了石志鋼。

這天,兩人趁攤位前沒有顧客,就在攤位前的餐桌上準備配料,石志鋼坐在椅子上用一只手在擇豆芽,劉艷站在石志鋼對面在切臘腸。以前劉艷沒來幫忙的時候,石志鋼都是用擦片器來擦臘腸,擦出來的臘腸片不僅厚,而且在擦到臘腸尾端的時候,常常會擦到手。劉艷來了,臘腸切得又薄又整齊。

劉艷不經意地問石志鋼:“志鋼,你多大了?”

石志鋼頭都沒抬,說道:“猜猜看。”

劉艷想了一下說:“40。”

石志鋼搖搖頭。

劉艷又說:“42。”

石志鋼笑了笑,又搖搖頭。

劉艷接著說:“45。”

石志鋼“哈哈”笑了起來。

劉艷看著石志鋼說:“該不會是50吧?”

石志鋼抬頭看了一眼劉艷,笑著問:“我看起來有這么老嗎?”

劉艷驚訝地問:“啊?你才30幾歲?”

石志鋼笑著點點頭,說:“我今年35周歲。”他不知道來新加坡這幾年,歲月的滄桑已經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幾道皺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許多。

劉艷睜大了眼睛,說:“你還說我是你表妹,我比你還大一歲呢!”

現在輪到石志鋼驚訝了,他看著劉艷,開玩笑地說:“哎呀,那是你保養的好,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

劉艷喜上眉梢,借著這個機會,問道:“在國內,你這個年齡應該早就結婚了,你怎么還是一個人吶?”

石志鋼猶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說:“有過家。”

劉艷看石志鋼好像挺難過的樣子,不再說什么。石志鋼追問了一句:“你呢?”

劉艷倒是挺大方的,說道:“跟你一樣,有過家。”

石志鋼看了劉艷一眼,平靜地說:“你跟我肯定不一樣,我的太太和孩子去世了。”

劉艷看著石志鋼,臉上露出同情的表情,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勾起你的傷心事。”

石志鋼搖搖頭說:“沒事,已經過去好幾年了。”

劉艷說:“我是離婚的。”

石志鋼問:“為什么?”

劉艷也不避諱,說:“他在外面養了個小的,還懷了孕。”

石志鋼問:“噢,是嗎?你們是一個單位的?”

“不是,他跟我父母是一個單位的,也是我父母的同事介紹的,我當時在設計院工作。他跟這個女的什么時候好的,怎么好的,我全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他跟我提離婚,說那個女的已經懷孕了,我當時死的心都有。”

石志鋼同情地看著劉艷,他想起了母親說的“水的比喻”,母親當時說:“如果你不來新加坡,可能不會有你遇到的事,但是會有別的事,生活就像是水,在哪旮答都是一樣的。”母親說的太對了,在中國生活的人也有他們自己的煩惱和問題。

劉艷見石志鋼在發呆,就叫道:“志鋼?”

石志鋼這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說道:“對不起。”

劉艷接著說:“本來我不想離婚,這個時候我的一個同事拿到了來新加坡工作的簽證,我就想要逃避這件事,也申請了來新加坡工作。等我拿到了工作簽證,我的思想也發生了變化,心想既然他們連孩子都有了,干脆成全他們。”

石志鋼問:“你們沒有孩子?”

劉艷說:“有,男孩兒,今年八歲了。”

石志鋼一聽,感到很驚訝:“啊?八歲?這么巧!”

劉艷疑惑地問:“怎么了?哪里不對嗎?”

石志鋼說:“如果我女兒活著,今年也是八歲。”

劉艷驚喜地說:“是嗎?真是太巧了!”

石志鋼問:“那孩子呢?誰照顧?”

劉艷遺憾地說:“當時我考慮到要來新加坡工作,所以放棄了孩子的撫養權。”

石志鋼也覺得挺遺憾的,他“噢”了一聲。

攤位開始來顧客了,從這次談話后,他們再也沒有談過有關家庭的事。

劉艷在石志鋼的攤位幫忙已經兩個多月了,攤位每個星期一不開,因為石志鋼要去療養院做義工,這天就是劉艷的休息日,星期二到星期五劉艷有時需要加班,不加班的時候一般她會六點鐘來,如果加班她會在十點多來。石志鋼跟她說過幾次了,如果加班就別來了,可是她堅持來幫石志鋼收檔。星期六有時她也會加班,不加班的時候,她會早上五點多就到檔口,一直做到晚上十一點多,星期天也是如此。劉艷的話不多,人很勤快,她來了以后,檔口里總是干干凈凈的。

這段時間,石志鋼發現劉艷很少吃東西,有時石志鋼請她吃炒粿條,她一再要求少放油、不要臘腸,而且分量只要普通分量的一半,她也變得愈發消瘦。石志鋼跟她開玩笑,問她是不是要減肥,她就笑著說是,現在流行骨感瘦。

直到有一天,石志鋼才發現劉艷有些不對勁。

這天是星期天,早上六點多,石志鋼對劉艷說:“趁現在顧客還沒來,你先去吃早餐吧。”

劉艷答應了一聲,去粥攤買了一碗粥回來,石志鋼也去買了一盤米粉回來,兩個人面對面坐下來吃早餐。

劉艷剛吃了兩口粥就好像要嘔吐的樣子。石志鋼關心地問:“你……哪里不舒服嗎?”

劉艷臉色蒼白地搖搖頭說:“沒事兒,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她硬著頭皮把一碗粥吃了一半,就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石志鋼看著劉艷,關心地問:“不行就去看看醫生吧?”

劉艷還是堅持著,說:“沒事兒,休息休息就好了。”

中午,劉艷沒有吃午餐。

下午三點多,石志鋼見攤位沒有顧客,就問劉艷:“劉艷,給你炒個粿條吧,你中午都沒吃飯。”

劉艷答應著:“好吧。”

石志鋼按照少油、不放臘腸、分量一半炒了一份粿條,劉艷接過粿條,說了聲:“謝謝。”可是,她剛吃了兩口就又想吐,她用右手捂著胃部,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石志鋼看她這樣被嚇了一跳,問:“你還是去看看醫生吧?”

劉艷臉色蒼白地看了看石志鋼,說:“不用。”

石志鋼想了一下,堅決地說:“不行。明天我給療養院打個電話,先不去療養院了,我陪你去看醫生。”

劉艷也堅決地說:“志鋼,真的不用。”

石志鋼看著劉艷,覺得她很奇怪,又不好多說什么。

劉艷的這種情況一直在持續。

一個星期天的早上,劉艷五點多就來到了攤位。

石志鋼看到劉艷,對她說:“劉艷,你不用來這么早,難得一個星期天,還不多睡會兒?”

劉艷勉強笑了笑說:“我今天很早就醒了,反正也睡不著,干脆就過來了。”說完,她就開始進檔口里忙了。

石志鋼注意到劉艷的眼睛紅腫,好像剛哭過。他看著劉艷從冰箱里把一些配料拿出來,放在一個塑料盒子里,然后拿著盒子走到餐桌旁,準備加工配料。他走過去問道:“劉艷,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劉艷頭也沒抬,說:“沒。”她低著頭把盒子里的配料一袋一袋地放到餐桌上,她的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臉。

石志鋼說:“劉艷,其實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只是不想把你的事跟我說,你是覺得跟我不熟,很多隱私的事不想讓我這個外人知道。沒關系,你只要記得,如果需要什么幫助,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你。”

劉艷的手停了下來,忽然她坐到椅上,趴到餐桌上痛哭起來。石志鋼一時有些手足無措,隔壁攤的幾個攤主被劉艷的哭聲嚇了一跳,紛紛向石志鋼和劉艷投來驚異的目光。

石志鋼抱歉地向攤主們擺著手又點著頭,表示歉意。他彎下腰小聲對劉艷說:“劉艷,你的哭聲把大家都嚇到了。”

劉艷止住了哭聲,她坐直身體,用手擦了擦眼睛說:“對不起。”

石志鋼看著劉艷,問道:“你想吃什么,我幫你去買。”

劉艷搖了搖頭,她拿出一包豆芽開始擇豆芽。

石志鋼說:“有事歸有事,飯還是得吃,別跟飯過不去,人們常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劉艷說:“我不是不想吃,是吃不下。”

石志鋼說:“那也得吃!粥,好不好?”

劉艷停下擇豆芽,看著石志鋼,說:“志鋼,我不是因為有事吃不下,是因為……我的胃有病。”

石志鋼這才明白過來為什么劉艷吃東西會吐,還胃疼。他關心地問:“噢,胃病,吃藥了沒有?”

劉艷依然看著石志鋼,她的表情很無奈,說:“不是胃病,是胃癌。”

“啊?”石志鋼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跌坐在椅子上。

這時,劉艷反而很鎮定,她說:“我在來你這里工作之前的幾個月就知道自己得了這個病,可能是因為來新加坡工作后壓力很大,有時沒有按時吃飯,有時就是吃點方便面餅干什么的,所以經常胃疼。開始的時候也沒太在意,直到幾個月以前,我吃東西開始嘔吐,也沒有食欲,才感覺可能有問題。”

石志鋼的情緒這時也穩定下來,他安慰著劉艷,說:“胃癌也不是不能治,現在醫學這么發達,新加坡有世界上最先進的醫療儀器,這病一定能治。”

劉艷看著石志鋼,說:“志鋼,我知道你是好人,有愛心,愿意幫助別人,這也是為什么我要到你的攤位來的原因。幾個月以前,當醫生告訴我得了胃癌的時候,我也是很想治療,可是當我知道了手術費用時,我放棄了。”

石志鋼著急地說:“得了病就得趕緊治,錢沒有了可以去掙,命沒有了就沒了。要多少錢?”

劉艷說:“前期治療需要把胃切除一部分,手術費加上住院、藥物、檢查等大概需要幾萬塊,之后可能還要進行化療。那時我剛剛跟公司續約,如果手術的話,不僅要住院,出院后還要經常請假去檢查,恐怕我的這份工作就沒有了。”

石志鋼站了起來大聲地說:“你的命重要還是工作重要?”他的喊聲又驚動了附近的幾個攤主,那幾個攤主又開始向他這邊張望,他只好又坐下了。他接著問:“如果毀約回國需要賠多少錢?”

劉艷說:“五萬。”

石志鋼想了一下說:“這樣,明天我跟你去醫院再檢查檢查,看看醫生怎么說。”

劉艷看著石志鋼,眼中好像燃起了一絲希望。

石志鋼問:“你剛才哭就是因為這件事嗎?”

劉艷搖搖頭,說:“不是。是因為我兒子。”

石志鋼焦急地問:“你兒子又怎么了?”

劉艷說:“我來新加坡之前跟我的前夫辦理了離婚手續,我們剛一離婚,他就結婚了,不久他們有了一個女兒。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對我兒子就很不好。現在孩子已經上二年級了,從他上學開始,就經常往我爸媽家跑,我媽說那孩子很瘦,經常吃不飽,身上還老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我媽很心疼,可是又不能留孩子在家里,他的爸爸是他的監護人,每次我媽都會流著眼淚把他送回去,孩子每次都哭鬧著,不肯回他爸那兒,我媽說孩子哭得人的心都要碎了。”她說到這里,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石志鋼問:“你能不能把孩子的撫養權再要回來?”

劉艷擦了擦眼淚,說:“應該可以,他們現在有自己的孩子,而我沒有孩子。我原來就是這么想的,等做完這兩年,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回孩子的撫養權。”說到這里,她停住了,眼淚又開始往下流,“可是,我現在得了這個病,還不知道能活多久,如果我不在了,他還是得回去他父親身邊。”

石志鋼現在全明白了劉艷現在面對著怎樣的困境,他說:“后面的事咱們慢慢說,明天我們去醫院好嗎?如果你的病治好了,后面的事就不是事了。”

劉艷聽了,感激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石志鋼和劉艷一同去了醫院。經過一系列的檢查后,醫生把石志鋼叫進了診室。

石志鋼緊張地問:“怎么樣?”

醫生說:“我很遺憾地告訴你,劉女士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血液。”

石志鋼一聽如五雷轟頂,他的腦中一片空白。

醫生搖著頭說:“她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

石志鋼非常難過,這個檢查結果無疑是給劉艷判了死刑。他痛苦地看著醫生問道:“她還有多久?”

醫生同情地看著石志鋼,說:“可能三五個月,也可能再久一點。我給她開一些減緩胃痛和去除嘔吐的藥物,讓病人要多注意休息。”

石志鋼答應著從醫生手中接過了取藥單,走出了診室。

等候在門外的劉艷,趕緊走過來問道:“醫生怎么說?”

石志鋼猶豫著要不要把檢查結果告訴她,他知道瞞她也瞞不了多久,但還是沒忍心告訴她實情。他說:“醫生說情況有點惡化,但是還可以控制,他給你開了減緩胃痛和去除嘔吐的藥。”

劉艷聽了“噢”了一聲。

兩個人去藥房拿了藥,坐地鐵回家。

坐在地鐵車廂里,石志鋼一直在想著該怎么幫劉艷。突然,一個想法在他的腦中閃現,他聚精會神地思索著。

劉艷見石志鋼不說話,問道:“志鋼,是不是我的病不行了?我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石志鋼沒回答她的問題,問道:“你的合約還有多長時間到期?”

劉艷說:“我的合約應該到明年的八月到期,現在是十二月,還有八個多月。”

石志鋼一聽,心想:她應該撐不了這么長時間,還是應該跟她把實情說出來。

到了石志鋼家附近的地鐵站,石志鋼對劉艷說:“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我有話對你說。”

劉艷看石志鋼露出嚴肅的表情,知道他是要跟自己說大事,就說:“去麥當勞吧。”

走進了麥當勞,石志鋼問劉艷想吃什么,劉艷說她不想吃東西,他自己也沒有食欲,于是他就到柜臺給自己買了一杯檸檬茶,給劉艷買了一杯熱美祿。

因為是星期一,麥當勞里人不多。劉艷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石志鋼很快就端著飲料走了過來。

石志鋼把美祿放在劉艷面前,然后坐下來,把檸檬茶放在自己面前。

劉艷靜靜地看著石志鋼,等著他說話。

石志鋼想了想終于開口了,他說:“劉艷,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劉艷開始變得緊張起來,她看著石志鋼等著他往下說。

石志鋼接著說:“你說你兒子在他爸爸家里受虐待,那么就把他接回來自己養吧,如果孩子長期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中,會對他的身心發展有影響。”

劉艷說:“我知道。當我去年知道了孩子的情況后,我做夢都在想著怎么才能讓孩子脫離苦海,可是我沒辦法,現在又有病。”她說著說著眼圈紅了,接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石志鋼去拿了幾張餐巾紙過來,他把餐巾紙遞給劉艷,劉艷接過餐巾紙擦著眼淚。

石志鋼說:“我想收養你的兒子。”他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劉艷止住了哭泣,她盯著石志鋼看了幾秒鐘,然后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要向石志鋼磕頭。石志鋼趕緊拉住了她,說著:“你這是干嘛?”幸好周圍沒什么顧客,要不然劉艷的舉動又會招來人們好奇的目光。

石志鋼把劉艷拉起來,讓她坐到椅子上。

劉艷淚流滿面,她說:“志鋼,你真是個好人!我替我兒子和我們全家人感謝你的大恩大德。我家祖墳上一定是燒了高香,讓我能在新加坡遇到你。”

石志鋼趕緊說:“可別這么說,我只是盡我一點微薄之力。”他停了一下,問:“這么說你是答應了?”

劉艷激動地點著頭。

石志鋼說:“好,你同意了這只是第一步,其實剛才我一路上都在想這件事,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時間。”接著,他把劉艷病情的真實情況告訴了她。

劉艷聽了并不覺得奇怪,她說:“我自己有感覺,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

石志鋼說:“我以前看過新聞,在新加坡辦理領養手續非常繁瑣,如果我回中國辦的話,也不是回去一次兩次就能辦成的,何況你兒子現在的撫養權是他的父親。”

劉艷一聽著急地問:“那怎么辦啊?”

石志鋼說:“我想最快的辦法就是我們結婚。你別誤會,我們只是辦結婚手續,然后你去申請你兒子的撫養權。”

劉艷點著頭說:“好。”

石志鋼又說:“在新加坡注冊結婚最快也要三個月,可是你的病不能等,我們回國結婚。”

劉艷猶豫了,說:“回國結婚請幾天假沒問題,可是如果要辦孩子的撫養權恐怕需要時間,我還有合約。”

石志鋼想了一下說:“你的直接上司叫什么?”

劉艷有點疑惑,問道:“干嘛?”

石志鋼說:“我明天去建屋發展局找你的上司跟他談一下你的情況,看他怎么說,如果一定要賠錢,我給。”

劉艷問:“你要我終止合約?”

石志鋼堅定地說:“對,你現在的身體情況已經不能再工作了。”

劉艷說:“那也不能讓你給錢,我有一些積蓄,中國還有一點錢,不行就先借錢。”

石志鋼說:“錢的事以后再說,你的上司叫什么?你的部門是什么?”

劉艷說:“我的上司姓蔡,新加坡華人,英文名字叫理查德。我工作的部門是繪圖部。”

石志鋼笑了笑,說:“我記在腦子里了。快喝美祿吧,都快涼了。”

劉艷也笑了笑,拿起盛著美祿的杯子喝了起來。

第二天,石志鋼在攤位貼了一張紙,上面寫著:今天上午有事出去,下午四點開檔。下面是當天的日期。貼好了告示,他急匆匆地趕去了地鐵站,

石志鋼先去醫院,找到了前一天給劉艷看病的醫生,希望醫生能出具一張劉艷檢查結果的證明。

醫生說:“正式的證明你可以跟醫院申請,兩三個星期后會寄給你。”

石志鋼說:“您昨天說劉艷需要好好休息,可是她現在還在做工,因為簽了合約,八個月以后才到期。我想讓她盡快停止工作。她現在的每一天都是寶貴的,請您幫幫她。醫院的正式病情證明我會去申請,我想請您先寫一個簡略的病情描述,下午我去給她請假。”

醫生聽了,說:“好,我寫一個她的病情描述,再給她開一張兩個星期的病假單,怎么樣?”

石志鋼感激地向醫生道謝。從醫院走出來,他直奔了建屋發展局。

石志鋼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劉艷的上司蔡先生。他走進蔡先生的辦公室后,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并把醫生開具的劉艷的病情描述和病假單拿給蔡先生看。

蔡先生看了以后很是吃驚,說:“她得了這么重的病沒有跟任何人說,我們都不知道她得病了。”

石志鋼說:“劉艷很好強,她不想花錢治病,也想留住這份工作多掙點錢,所以跟誰都沒有說。她簽了合約,想把合約做完,但是從昨天的檢查結果看,她恐怕做不完合約了。”

蔡先生緊張地說:“哎呀,人都病成這樣了還做什么合約!”

石志鋼點著頭說:“醫生也是建議她多休息,再配合吃藥,治好恐怕沒有希望,但是可以延長她的生命。所以,希望你們能同意讓她終止合約,回家休養。”

蔡先生想了一下說:“她有病假單,我可以讓她明天不用來上班了,終止合約這件事,我想我得跟我的上司匯報一下,畢竟是白紙黑字簽過名的,看看該怎么辦。”

石志鋼聽了向蔡先生道謝,并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起身準備離開。

蔡先生追問了一句:“請問你是她的……朋友?”

石志鋼回答:“算是吧,一個想幫她的朋友。”

蔡先生沒有食言,他找劉艷談了話,讓她回去休病假,并囑咐她其他的事不要想太多,先好好休息。

劉艷開始休病假,她從心底里感激石志鋼的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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