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互禮,算作認識。
“阿瑤,你突然來陽川尋我。可是有事?”不待葉瑤回答,無憂又道:“你身體可還好么?”
葉瑤輕輕垂首道:“我好得很。來陽川找你,也的確有事。”
無憂點了點頭,道:“跟我來吧。”
四人由南向北穿過金水河,繞過紫蔚湖,來到一處名喚“清水”的園子之中。這清水園要比楚誠的楚園大上不少,園中景致也更加豐富。石山工水,各類花木,回廊曲徑,亭臺樓閣應有盡有。三人心中雖然驚異,卻并不多話,任由無憂相引,一步步向著深處走去。
繞過石山,穿過曲徑,眾人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座古香古色的樓閣立在那盈盈碧水之上,借由長長的拱橋與岸邊石路相連。樓牌上寫著“無憂樓”三字。走近一看,朱門兩側寫道:“一水樓臺空得月,普天之下眾蕓生。”上面猶有“愿人無憂,愿人長久。”八大個字。
無憂原本打算先安排兩位姑娘在園中暫住,只是路過此閣。怎知楚誠葉瑤二人對這無憂樓皆是興趣盎然,非要登樓。無憂只好帶幾人入樓一觀。
甫入樓內,只見正對一面的墻壁上書有一首詞:
西江月·夢揚州
婉婉竹西佳處,鐘靈毓秀人間。春風娓娓唱名篇,竟惹群芳爭艷。
驚起誰家燕子,二十四水流連。灼灼紅藥映霞煙,醉與湖光同卷。
葉瑤看到這首詞時似乎有些驚訝。挑了眉,眼神玩味的將無憂給看著。無憂沖葉瑤眨了眨眼。輕輕一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那自稱冰臺的姑娘似乎也認得這首詞。不著痕跡的看了無憂一眼,隨后又看了看葉瑤。
楚誠一心賞詞,并未注意到幾人這些小動作。觀賞片刻,搖扇說道:“好一幅秀麗的揚州畫卷。詞工句美,誠為佳作。我只有些不解,你為何要將這首“夢揚州”題于此處。眼前瀲滟湖光已是美不勝收,難道尚不足以令你動筆?”
無憂道:“非也,眼前之景已是足具詩意,只是我卻道不得。”
“哦?這是為何?”
無憂一笑:“因為楚兄題詞在上頭。與其就景題詞,不若就詞賞景來的更好。”
楚誠聞言,搖頭失笑道:“無憂兄謬贊了。”
幾人登上樓臺憑欄一望,楚誠似有所感,道:“你清水園接臨的這一汪碧水,便是紫蔚湖了吧?”
無憂點頭。
“那湖心亭中‘靜靜湖心事,明明紫蔚天。’可是你所題?”
“是。”
“無憂樓主真是好大的手筆。”楚誠咂咂嘴道:“你這清水園將半個紫蔚湖都是納入其中,如此規模,可不是一般宅院所能比擬的啊。”
無憂笑道:“此處原是一座荒廢的行宮。我來陽川之后,找人修葺了一番,在此住下。自己又種了些花木,不時打理下院子,漸漸便有了這番景致。”
無憂帶著幾人從樓閣出來,沿著湖邊小路來到一處清幽的庭院,推門說道:“瑤瑤,你二人就先在此處暫且住下吧。”見葉瑤點頭,無憂又對楚誠說道:“今日有朋自遠方來,我須為其接風洗塵。楚兄可在此稍坐。我先出去略做安排,順便買些食材回來。今晚請你也嘗嘗我的手藝。”
“且慢。”楚誠伸手一攔,道:“你還會做菜?”
“我說楚兄,上次你白吃了我一頓烤野味還沒給錢呢。現在竟然懷疑起我的手藝來了?”無憂邪笑道。
“嘶...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也許是跟無憂這家伙廝混久了臉皮見長,楚誠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逝。旋即一本正經的說道:“我雖白吃過你,你也白吃過我。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今夜你我合做一桌,了卻以往白吃的事情,你看如何?”
“嘶...”無憂看著楚誠,深吸一口氣,道:“求之不得。”
二人互相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一塊兒出門買菜去了。
葉瑤見二人走遠,哭笑不得的搖搖頭,拉著那清冷女子掩門進屋而去。
來到街上,楚誠看著無憂打趣道:“堂堂無憂樓主也會買菜?”
“無憂樓主身居江湖市井,當然買菜。倒是楚兄,堂堂王氏貴胄竟然也會做菜?”
楚誠攤手:“我久在軍中,當然會做菜。”玩笑兩句,楚誠又道:“今日來尋你的這兩位姑娘著實有些意思。”
無憂道:“怎么有意思了?”
“葉瑤姑娘與你是舊識。不僅人生的秀美,身上還有一股若隱若現的白梅香氣。只是臉色微白,看起來有些柔弱。而她旁邊那位冰臺姑娘就更加有趣。想必你也看得出她有些武功底子。雖無言語,觀其一身清冷氣質,明顯也不似一般女子。”楚誠搖了搖扇子,笑道:“詩言‘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這冰雪白梅倒是相得益彰。能讓這樣兩位姑娘來陽川尋你,無憂兄,你可真是風流得很吶。”
無憂想了想,道:“像我這樣的人,之所以被稱為風流,大抵是因為武功又好又有錢。”
楚誠頗不以為然:“那倘若武功不好或者沒錢呢?”
無憂斬釘截鐵:“那就是流氓。”
“......”
二人買好食材返回清水園,便鉆進火房忙活起來。無憂將肉切成大小均勻的方塊,冷水大火入鍋煮起。又在其中加入黃酒和幾個干山楂,邊煮邊用勺子沾著冷水一點一點把血沫子撇干凈。又煮了一小會兒,便連肉帶湯轉入預熱好的砂鍋中,改用小火焐。整道菜暫時告一段落,無憂得空,順便燉上一小鍋魚湯。約莫大半個時辰,等到肉可用筷子輕易戳透的時候,無憂又重新將其轉回鐵鍋。倒入專門選購的那種味淡色重的醬油,將火燒的略旺一些,開著鍋蓋燒了起來。待鍋中水剩下不多時,放入事先敲碎的冰糖。冰糖入鍋即化,再煮上一小會兒,湯汁就變得黏稠紅亮。加上之前醬油的潤色,肉塊直如紅玉一般瑰麗,香氣繚繞,不禁令人食指大動。
楚誠這邊則是做了筍燒雞。
雞肉稍作腌制,蔥姜墊底炒香,雞塊入鍋翻炒,投料兌水調湯。火候準確,一氣呵成。恰恰體現了軍中精明干練的風采。由于無憂那邊燒肉耗時較多,楚誠又弄了兩個素菜和紅、綠、白三樣涼菜。經過兩人約莫一個半個時辰的忙碌,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就算大功告成了。
本來四個人吃是用不著做這么多菜肴的。但楚誠見無憂這家伙竟然不聲不響折騰出一道硬菜來,堂堂世子如何肯在兩位美人面前輸了風頭,于是一口氣把幾乎整桌菜都做了出來。
兩葷兩素三涼一湯。湯雖仍溫在鍋里,這一桌子看來也是極為豐盛。開上兩壇好酒,四人圍桌而坐。
“楚兄,我這道紅燒肉用的可是你們楚地的做法,你且嘗嘗能否入口。”
楚誠嘗了一塊,道:“不粘不膩,酥而不碎。你這道菜,算是掌握了我楚地做法原汁原味的精髓。按照傳統的做法,煮的時候是要稍微點入一些醋的。而你將醋換成了干山楂,似乎比原來用醋的效果還要好上一些。”
美食總能使人心情愉快,楚誠不由玩笑道:“行家呀,無憂兄。”
“哈哈,醋、蜜、山楂、陳皮,這些能使肉質柔軟酥爛的調料我都一一嘗試過。其中干山楂的效果最好。”無憂笑道:“一鍋好飯需要耐心等待;諸多工序旨在條理清楚;各種食材務須用量精準;火候掌控重在時機把握。倘若你有心發現,就會覺得做菜其實也是一件蠻有趣的事情。”
楚誠二人席間談笑,那清冷女子卻并不言語,葉瑤也只是偶爾搭話。待小宴進行到差不多時,無憂舉杯說道:“阿瑤,你與冰臺姑娘遠來,此宴就算是為你們接風洗塵。”待四人飲下,接著道:“眼下潁中正亂,你來陽川尋我,究竟所為何事?”看了一眼楚誠,又道:“楚兄不是外人,你可但說無妨。”
楚誠看了無憂一眼,放下手中的筷子,微不可察的點了下頭。打開扇子輕輕搖著,一時看不出臉上是何神色。
葉瑤一雙略微泛白的粉唇輕啟,看著無憂,道:“阿冰是我的好朋友,潁城之中有人要害她。我雖能把她藏起來,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況且,我又只有你這么一個可以依靠的朋友,便只好帶她來找你了。”
無憂聽罷思忖片刻,旋即望向葉瑤口中的這位冰臺姑娘,目光如電。
女子自若以處。目光清冽,抬頭相迎。
良久,無憂點頭道:“兩位姑娘遠來尋我,便是看得起在下。只要兩位一日在這陽川城中,我便一日護得兩位周全。”
那女子向著無憂,施禮道:“多謝樓主。”
小宴結束。
無憂安頓好兩位姑娘,便送楚誠返回楚園。
二人很快便到。楚誠正要進門,卻忽然回頭說道:“無憂兄,這位冰姑娘過于神秘,你不妨多留意吧。”
無憂停頓片刻,回身一笑,道:“無妨,阿瑤她不會害我的。”
“不論這位冰臺姑娘究竟是何人,不論是誰,又或為何要找她。能讓阿瑤帶她來陽川尋我,我已不可能置之不理。”無憂搖了搖頭,喃喃道:“連阿瑤對我都是有所隱瞞,看來這件事,恐怕真的會有些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