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潁城公主府。
衛冰房內,韓七訥訥的坐在床上。
一勺湯藥遞到面前,韓七乖乖喝了一口。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涼透了,可現在,旁邊那心儀的姑娘竟然親自喂他吃藥。這未免也太過于夢幻了吧...
韓七于是看著衛冰。
衛冰道:“你看什么?”
“沒看。沒什么...”
衛冰又喂他吃了一口,見韓七若有所思的模樣,便道:“在想什么?”
韓七道:“我在想你刺我一劍那晚。”
衛冰停下手里的湯藥,垂著眸子道:“你現在怪我還來得及。”
韓七搖頭:“我是在想,那晚你喊我的那兩個字還算不算數。”
衛冰臉色微紅:“我喊你什么了?”
韓七道:“啊...你好像喊我夫君來著。”
衛冰道:“沒有。你聽錯了。”
韓七見她不承認,道:“說話要算話,你現在可不能反悔啊。”
衛冰道:“誰說女子說話不能反悔。”
韓七:“你...我不管。我令你不得反悔。”
衛冰:“你這就是以權壓人了。”
韓七:“誰說潁王不能以權壓人?”
衛冰:“......”
兩人雖是爭論,卻一個比一個羞澀。比起夫妻,他們倒更像一對尷尬的小情人兒。
又過了幾日,韓七接到楚誠的來信,說是要回楚國去了。最近他忙著與衛冰好合,早把這位楚兄拋諸腦后。
然而楚誠的傷早已痊愈,與韓七的交易也算完成,作為楚國未來的王,他可沒辦法長留潁國。此番來信,便是約韓七再到陽川一聚,順便為潁楚兩國修訂盟好。
七日之后。青絲閣。
這里今天火爆異常。
究其原因,大概是由于某位面如冠玉的無雙公子,此刻正坐鎮于這重新開張的店面之內。就算姑娘們能夠抵擋那青絲霓裳的美妙誘惑,也絕對扛不住楚誠這更加美妙的容貌。而且,擁有美妙容貌的人并不止楚誠一個。蘇苓、蘇晴晴、鶯兒雀兒都在。毫不夸張的說,此處便可算是這妍妍春日里的一流風景。
一流風景,引一流人物。不一會兒,某位謫仙般的白衣琴師便攜了位極美的姑娘來到閣中,與楚誠等人攀談起來。
片刻之后,又見那熟悉的黑衣劍客牽著一位冰美人兒經過。
楚誠笑道:“韓兄,你來了。”
韓七點頭:“那家伙還沒到?”
“誰說沒到?”
門口一輛馬車停下,帶來清瘦的姑娘,以及一個身穿流云袖袍的男子。
“唉...”楚誠攤手,無奈道:“明明是這家伙的地盤,偏偏每次都來的最晚。真是不靠譜。”
“喂...”無憂道:“你當我從山莊跑到城里容易啊?...早上差點兒沒起來...”
韓七插嘴道:“你真是懶驢上磨。”
“?”
韓七這小子竟然都學會開玩笑了?無憂眉毛一挑。看著冰七兩人,嘆道:“真是一朵鮮花插在...”
“插在你身上。”葉瑤開口損道:“你就是欠揍。”
“就是。”
“真的。”
“欠揍。”
三個聲音同時道。
“哦呦?楚誠韓七這么說也就罷了。張大賢人,怎么連你也學壞了嗎?”
張大賢人:“住口,無恥老賊。”
“你...你們...”無憂顫顫的指著眾人道:“過分了啊。”
“不過分。”楚誠笑道:“韓兄,咱們兩國的盟好,便該從這團結對外開始。你說是也不是。”
“不錯。”韓七立刻接茬,道:“瞧你無憂成天人五人六的,其實我和楚兄早就想揍你。”
無憂感受到兩人身上若有若無的戰意,道:“真想試試?”
韓七道:“試試。”
楚誠道:“試試。誰讓你這老賊十分難測。”
無憂掀了嘴角:“難測你們還要測?好。我就給你們一個輸的機會。”
這時,張沐忽然道:“算我一個。羽,今日我可不會站在你這一邊。”
無憂笑了。是眾人未曾見過的那種。
“來吧...”他那聲音也與平時不大相同。低沉中,隱隱透出一股強烈的渴望:“諸君...可要好好與我,一戰啊...”
葉瑤見狀,悄悄對衛冰說道:“他怎么了?”
衛冰看著無憂,輕聲道:“他太寂寞了。”
只見無憂率先躍起。張沐直接跟了過去。
韓七撫上蒼龍,楚誠取下蒼鸆,二人同樣緊隨其后。
幾人皆知這場武斗不容錯過,紛紛跟著他們去往湖心亭。半路又碰上程風和心兒,一行九人來到紫蔚湖旁觀戰。
心亭內之,四人已然交手。
剛開始時,張沐在旁掠陣。無憂以一敵二。閃避楚誠神射的同時,單手對上韓七。僅僅是透過劍身傳來的道道掌力便讓韓七心驚不已。三人交戰十余合,無憂始終未曾出劍。
楚誠弓弦越拉越滿,韓七也是不退反進。有一個能夠讓自己盡情發揮的對手是何等快意!“不夠,不夠!”這是兩人心里最直觀的想法。他們知道,那人還未認真!
忽而一陣琴聲掠過,張沐出手!
音波加持之下,楚誠韓七攻勢愈發凌厲,反觀無憂,掌力受到削弱,再不能威脅正面與他纏斗的韓七。
只見無憂眼神一凜,沉雪出鞘!強橫劍氣將那音波箭束全部震散,一劍斬在蒼龍鋒刃之上!
韓七只覺得手腕發麻,差點便要吐血。卻見無憂眼中精芒更盛,又是一劍!
“咚!”這一劍,竟被韓七穩穩接下!
原來,兩劍交擊之前,張沐掃出的一道剛勁已先一步撞在了無憂劍上!
無憂面無表情看向張沐,身形一個模糊便到他身前。但,無論多快的身法,也無法逃過蒼鸆主人那雙銳利的鷹眼!旁邊蓄勢已久的楚誠,有生以來第二次射出了這驚鴻般的一箭。
無憂此時正凌空躍起,向著張沐出劍。按說不可能躲得過這一擊。熟料,無憂竟在滯空的時候強行轉過身來,硬生生出手將箭矢抓住,順手擲向剛剛斬出一道劍氣的韓七。
“好恐怖的反應!”楚誠從未想過世間竟有人能這樣接住蒼鸆射出的箭。
箭矢飛向韓七,又被韓七的劍氣斬成兩截。劍氣也被箭矢抵掉了許多勁力,被無憂輕易擋下。
琴音又起,楚誠三人再造攻勢。
韓七一馬當先斬向無憂。
無憂垂著首。周身忽然全無氣勢。好似放棄了這場武斗。
韓七剛要接近。卻見無憂忽然抬頭,眼中漸漸生出一抹如水般的笑意。
“退!”
武者的本能令韓七迅速抽身。只聽張沐緩緩說道:“來了啊...云水劍歌。”
韓七不明就里看向無憂。隨著那笑意升起的,還有一股讓人如沐春風的般劍意。
受到劍意籠罩,韓七眼光變得有些遲鈍。有那么一瞬,他似乎忘了自己在做什么,為何要到這里來。
聽得一陣琴音滌蕩而過,韓七驚醒。這美妙的劍意竟會使人沉迷。此刻,韓七只能用他幾乎不聽使喚的雙手拼命斬出最后一道劍氣。
“這家伙...可真是厲害啊...”
楚誠這邊也是一樣,用盡全力開出一個滿弓。
張沐則手持短刃,貼上無憂身后。
畫面定格。
四人默契,誰都沒有出手。
片刻,九人走近問道:“誰贏了?”
無憂吐出一口白氣,似是退出了某種境界,道:“當然是楚兄他們咯~”
楚誠白了無憂一眼道:“我沒贏。”
葉瑤湊到無憂跟前,小聲說道:“是不是你贏了?”
無憂笑了笑,沒有說話。
韓七對楚誠說道:“別看這家伙成天吊兒郎當的,還是有點東西啊。咱仨竟然都沒把他揍趴下。”
“哼。”只見無憂把臉一揚,道:“這就叫做邪不壓正,懂么。”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嗤之以鼻,就連方才觀戰的也是。
無憂兩手一攤,道:“難道沒人支持我嗎?”
無人接話。
楚誠揮手笑道:“走,咱們游湖踏青去,讓這位“正人君子”自己跟這兒溜達吧。”
堂堂世子的號召力豈同凡響?眾人自是一股腦跟上。
無憂愕然片刻,小跑著道:“等等啊...讓我跟你們同流合污一下嘛...”
十幾個人一直玩鬧到夜。肚子餓了,便登上望湖樓吃飯觀景。
這是眾人第二次聚在望湖樓頂。
楚誠憑欄下望。湖心亭內“靜靜湖心事,明明紫蔚天。”的字樣依稀可見。想起前年秋夕時,他與這些朋友在此吟詩作對好不瀟灑。如今心情倒與那時同樣愉悅。看來世間美妙并不見得在于良辰美景,更多的,可能還是在于身旁這些有趣的人。
與有趣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有趣。而似今日這般吟游觀景,更是不負了春日的風流與快意。
楚誠于是出口成章,道:“踏青盈,追褐羽。玉扇輕搖,樓外春如許。”
卻聽韓七接道:“自笑人生真逆旅。昔日豪言,志譜長安曲。”
這幾句畫風一轉,引得楚誠也感慨起來。便又道:“賦新詞,更故去。我輩如今,識盡池中苦。”
韓七跟著幽幽一嘆:“愁緒結云偷作雨,爛漫菁園,記否當時語?”
衛冰走過來將韓七牽住。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便聽無憂道:“不行不行。這首蘇幕遮作的不好。尤其是韓七。以前看你小子還有那么一點點英雄氣概。怎么有了冰公主之后變得跟個小媳婦兒樣的?‘作雨’也就罷了,還‘偷作雨’。你莫不是個假潁王吧。”
韓七被他這么一調侃,頓時傷感全無,反諷道:“無恥老賊嘴下積德。你這樣早晚是要挨打的。”
無憂滿臉寫著無所謂三個字,一副賊老天也干我不死的模樣。
葉瑤見狀,伸手就是一個爆栗,道:“你行你上啊。怎么不見你作一首?光會在這兒酸別人。”
“瑤瑤,你...不給面子啊...”
葉瑤見他這副憊懶相,又要去敲他。無憂急忙擺手道:“好好好,我也來兩句。”
“芳草漸瑩新雨后,蝶舞池邊,玉立亭亭柳。”
楚誠微微一笑,望向南邊,道:“綠水青山無恙否?會應如我飄零久。”
韓七道:“苒苒年華終自朽,漫漫春江,畢竟東流走。”
“流走便流走,倒也不虧。只要能...”無憂嘴角一掀,道:“換取佳人常似舊,急風莫使朱顏瘦。你們說是不是。”
楚誠韓七登時贊嘆不已:“不愧是無憂老賊,端的會討女孩子歡心。”
旋即,楚誠又道:“無憂兄,在下還有一事相詢。”
“你說。”
楚誠拉著無憂竊竊私語道:“無憂兄啊。我有心帶鶯兒雀兒回楚國。你怎么看。”
無憂道:“你要帶就帶嘍,問我作甚。”
楚誠沉吟道:“我是怕耽誤她們。楚國朝局初定,我可沒有納妃娶妾的打算。”
無憂道:“此事簡單。我先問一句,不帶她們你可舍得。”
楚誠搖了搖頭。
無憂又道:“鶯雀她們可曾說過要你...?”
楚誠又搖了搖頭。
“那不就得了。”無憂攤手道:“人家鶯兒雀兒只不過想陪在你左右,又不是貪圖那王妃的名頭。你不會成全她們?難道你不知道成全別人是一種美德么?”
楚誠覺得無憂說的有幾分道理,心下有了計較。嘴上卻道:“你這老賊說得好聽。怎么不見你成全雪姬和葉瑤姑娘?”
“......”
不知何時,韓七和衛冰也湊了過來。
楚誠又道:“無憂兄啊,我還有件事想不通。怎么你所學如此駁雜,劍術還能修煉到這種地步?”
韓七附和著點頭。
無憂道:“武癡的武功往往都很高,但能夠封神稱圣的卻一個也沒有。這是因為到了某個境界之后,一定要對萬事萬物都有所領悟才能繼續精進。你們明白了吧。”
兩人剛覺得這話有些高深,又聽無憂說道:“唉。其實我是騙你們的。我之所以劍術高,那是因為我長得又帥天賦又好...”
“...無恥之極...”
無憂本人對這個“中肯”的評價毫不在意,自顧自的飲酒去了。衛冰看了他一眼,默默問韓七道:“你倒是說說,他為什么不肯成全別人呢?”
韓七道:“因為他怕。”
“怕?”
韓七握住衛冰纖纖手指,道:“雨損朱顏,霜削杏臉,確是令人無比難過的事。況且他自己也并非看上去這般強健。無憂這人看事過于清楚,或許,他只是為了躲避某些注定的悲哀。”說著,韓七手掌微微用力了幾分,道:“但,某些悲哀,若是能與對的人一同經歷,大抵也會是件人生樂事吧...”
衛冰挽著他手臂道:“嗯。”
這一夜,眾人玩的盡興。
第二天。楚誠便帶著蘇苓、蘇晴晴、鶯兒雀兒去往楚國。韓七也與衛冰一起回了潁城。
過了一段日子,楚王退位,正式讓位于世子誠。楚國在楚誠的經營下日益壯大,國強而民富。而潁國,因與楚國交好,跟著也沾了不少光。貧弱混亂之相不復存在,耕織繁忙,貿易興盛。韓七雖不擅長國政,卻有冰公主為他扶持。無論朝臣還是百姓,都對兩人贊譽頗多。
而陽川,則還是那般老樣子。
城中那道金水河依舊不急不緩的流著,一切的變化似乎都與它毫無干系。
......
這一日。身穿流云袖袍的男子出了古玩店,百無聊賴的在街上閑逛著。
走到陽川城北之時,男子忽覺異樣。抬頭一看,有位帶著面紗的姑娘正沖他笑。
姑娘面若桃花。朱唇輕啟,道:“無憂。”
男子掀了嘴角。
“樓觀,樓觀。姑娘既有興致,我便帶你一觀罷。”
......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