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
- 飲水自知
- 哲湖
- 5854字
- 2017-11-17 11:58:16
吃罷飯,覃麗婭想休息,我本打算陪著,鄭朗拉住我:“自覺點兒,怎么非得當燈泡?”
我們便笑笑各自分開。他們兩個回去,我們在街上逛著。
我拉著鄭朗一家店一家店的逛,鄭朗說這兒叫牯嶺半邊街,能在山上逛街的地方也著實不多,雖然店里不外乎茶葉等特產,還有幾乎每個風景區都有的木質貝殼類或者印染的工藝品,我還是很有興致,每樣東西都摸摸碰碰。
甚至還有幾家運動品牌專賣,我也進去挑挑揀揀,鄭朗忍不住:“這有什么逛頭?”“怎么沒逛頭?你不是說這兒被叫做‘天街’嗎,天街上的店,當然要逛!”
鄭朗說:“住在這兒,還有幾個晚上可逛,我們看電影去吧?”
我心里一動,我們還沒有一起看過電影,多年前那在小影廳里只看了開頭的便匆匆離場逃之夭夭的不算。我們在家里哪怕是閑得無聊時也沒提議過看電影,我想他也應該沒有忘了那次經歷。
看電影,應該是戀愛中的人該做的事吧。
牯嶺電影院不大,卻有一張超大的海報,青澀的張瑜眉眼帶笑,郭凱敏訥訥的注視中滿是愛慕。鄭朗買票入場,聽說這家影院只放“廬山戀”這一部電影,也算是情之所鐘。
突然想起覃麗婭說來廬山玩是為換個環境,營造點兒氣氛,我恍然。廬山的愛情故事也許便是覃麗婭向往的。呆會兒得告訴她,讓她明天拉著方鳴海來看。
我并沒有完整的看過這部影片,可不得不說什么都需要個氛圍,這部影片雖已是時過境遷,很多東西并不能像當時那樣讓人感動到心潮澎湃熱淚盈眶,可在廬山上看“廬山戀”,我居然也能生出不少感慨。
出得影院,發現天氣極好。頭頂星空璀璨,一路山風清涼,讓我瞬間便忘了八月的炎熱。
回到賓館,那兩人正在方鳴海房里看電視,我們拿出剛買的茶餅和一些零食宵夜。
等和覃麗婭回到我們倆的房里,我洗漱完出來,覃麗婭靠著床頭,還睜著大眼對著電視。
我壞笑著小聲問:“如果這次我們不來,你們兩會定幾個房間?”
覃麗婭有些遲鈍地轉頭看著我,似乎沒聽清楚我說什么。我笑著離她遠些,到一個自認安全的距離大聲說:“我是不是真當了燈泡,我們不來,你們應該只定一個房間吧!”然后微微聳肩縮頭閉了眼等著枕頭什么東西砸過來。
半晌卻沒有動靜,我再看覃麗婭,她又對著電視,我猶豫著走到她旁邊坐下,她沒看我,卻垂下眼看著自己的指甲。
沉默中只聽見電視傳出的歇斯底里愛的告白。
覃麗婭抿抿嘴,抬頭吐出一口長氣,沖我笑笑:“真的,你要不來,我真的會只定一個房間。”
我想笑她,可看著她的樣子又覺得有些凄涼,便也笑不出來。
“我不知道談戀愛是怎樣的,可我覺得不是我們這樣。”覃麗婭懶懶地靠著,重又盯著電視,屏幕上放的不知是哪一年的臺灣老片,只見富麗殿堂里小姐丫鬟珠翠華服,滿眼的花團錦簇,卻看不清一張臉,辨不出一個笑容,男主角在這花叢之中,對著自己羞羞怯怯的心上人涕淚交加。
“你上次說過那種感受的,我不是告訴你那樣的小心翼翼我也有過,沒什么不妥嗎?”一個多月前武漢的炎炎夏夜里,覃麗婭在昏黃燈影里的淡淡憂傷也讓我患得患失,難道她還在為此糾結?
“不只是那樣,時間越長,接觸越多,會越覺得難受。他的確是很好,他是我理想中的男朋友,我喜歡了他那么久,如今他對我也是體貼入微——”覃麗婭嘴角有一絲淺笑,可眼鏡片后閃亮的眼眸里卻是迷惑。
停了會兒,她接著說:“我也覺得自己是多余,可我也不是那種小心思多的人,卻忍不住總覺得他或許還喜歡著張清,我們總是那樣沒有進展。我想有些變化,有些不一樣,他也很爽快地答應了旅游。”
我擺出笑容,故意逗她:“你就別在電話里邀請我啦,弄得現在你們兩個一墻之隔,咫尺天涯了。要不,現在換也來得及?”
她扯著嘴角笑了笑,又認真地說:“不是想要這樣的進展,你應該知道的。”
男主角握住女主的手,幾乎用盡全是力量,額上青筋膨脹,聲音卻偏壓地低沉深重:“我愛你,天長地久,生死不離!”鏡頭轉向女主,兩人淚眼相望。
我也認真地對覃麗婭說:“張清已經結婚了,剛才提到張清,還有張清打電話來時,方鳴海也沒什么不一樣的。更何況哪有那么長情的人,你以為是這電視劇?什么天長地久,生死不離。這么多年了,就算方鳴海以前如何喜歡張清,也抵不過那么長的時間和那么遠的距離,而且你別忘了,他們倆根本就沒戀愛過。”
“因為沒戀愛,從沒走近過,所以張清總會是方鳴海的夢,失戀時夢醒了,可方鳴海沒有醒來的機會,那這個夢是不是會做的比別人長久?”覃麗婭看著我問。
我肯定地告訴她:“換了是我,我肯定不會選擇總在夢里生活,所以張清不是你們兩人的障礙,你別自己為難自己。”
“那是你萬好的選擇,誰知是不是方鳴海的選擇!”覃麗婭感慨著嘆了口氣。
電視里相擁的男女主角,完全無視周圍或感動或嫉妒的各色人等,就在這道道目光中繼續著漫長不知終點的海誓山盟。
覃麗婭再次沉默,我絞盡腦汁回憶著曾經看過的愛情小說和電視,回想著有沒有類似的情節,人家又是怎么勸慰的,可惜一無所獲。
這樣的沉默讓我覺得無奈又有幾分可笑,我們倆像這部蹩腳的泡沫劇中的角色,她的憂愁我的寬慰都不真實。
我關了大燈,房間暗下了很多,電視就更顯得閃爍了。
我無聊地調著臺,實在是找不到可以寬慰覃麗婭的言語和方式,沉默了十數分鐘之后就更不知該再如何開口繼續剛才的話題了,卻也不知能夠轉換一個怎樣的話題。
“你不是說男朋友是相親的對象嗎,怎么是鄭朗?”覃麗婭將話題轉向了我。
“我和他是相親了的。”我認真地說。
覃麗婭好像來了興趣,要我一五一十交代。
我從我們相親時講起,刪去了相親之前的種種,也省略了相親之后的不少內容,自認為沒有添油加醋,覃麗婭卻也聽得津津有味,似乎忘了她的煩惱。
形容了桂花鹽水鴨的美味,描繪了鴨血粉絲煲的照片,覃麗婭似乎很有些羨慕:“你多好,這樣才是戀愛的感覺。”
我猛地覺著自己的卑劣,覃麗婭的羨慕讓我滿足了不想為人知的虛榮,我沒撒謊,可我渲染的是鄭朗讓我感動的地方,閉口不言的是我的小心我的單戀。我曾想過把這樣的單戀原原本本告訴覃麗婭,我覺得需要一個人分擔。可真到這時候,我卻在講述中做著加工,也許記憶本就不可靠,潛意識里我也想牢牢記住他的溫暖,而封閉住自己曾經無望的暗戀。
我有些后悔這樣的虛偽,覃麗婭已經在我的描述中得出了與事實并不相符結論:“是鄭朗追的你吧?早知道,高中時我就該把他介紹給你,現在至少我是理所當然的紅娘,你們倆都得請我吃飯。”
“不是,他哪有追我!”我無力地反駁,可自己聽著都像是得意地謙虛。現在想想,張清在那樣多那樣長久的甜蜜溫馨時刻里,也從未因她的言語讓我覺得過自己不如她,我好像的確有些糟糕。
正想著再說些什么,覃麗婭又開口了:“你們多好,張清和成康校園戀情修成正果,你和鄭朗雖是相親,卻也不賴,我想我也會很好的!”
我實在不愿聽到驕傲而無所顧忌的覃麗婭聲音里的無力,其實我和覃麗婭同病相憐,像方鳴海對張清的執著追求,成康對張清的深情呵護我們都沒有經歷過,我們只是卑微地愛著,希望自己的愛有回應。
“你知道我為什么選來廬山嗎?”
不等我回答,覃麗婭接著說:“大學時,方鳴海曾提起過他想和自己女朋友一起來廬山,他說廬山是追求愛情的人應該去朝拜的圣地。我想他那時是想著和張清一起去的。讓人郁悶的是這句話我居然記得清楚。我本想等著他先提出,約我來廬山,可最后還是自己沉不住氣,提起了這事。”
“他也許當時只是說說而已,也許現在都已經忘了,況且你提出他不就很高興地和你一塊兒來了嗎?這次來朝圣的是你們兩個。”我想起了電影,趕快告訴覃麗婭:“你們明天晚上去看電影,廬山上看‘廬山戀’,感覺不錯的!”
不知幾點了,我們關了電視,房間里陡然暗下來,雖沒拉上窗簾,可窗外什么也看不見,看完電影走在街上漫天星光仿佛是我不真實的夢。覃麗婭開了個小夜燈,過了會兒,她問我:“你還是非得開著燈睡嗎?”
我笑著點頭,想起她并不一定看得見,又說了聲“嗯”。
我一直開著燈睡覺,這個習慣從我一個人在家時便已養成,即便知道開燈睡覺有種種弊端,即便我嘗試過多次關上燈,最終卻總在如無邊迷霧包圍住的孤立無助的恐懼里放棄嘗試。住寢室那幾年,十一點便斷了電,我在床頭放了一個夜光的小球,那一點兒綠瑩瑩的,被邱美心稱之為“鬼火”的光亮居然也能在黑暗中帶給我安慰,讓我安心。
媽沒有過多糾結于我對于燈光的執著,她很快接納我的一切習慣,包括惡習,我想她是內疚著想要彌補她那幾年里對我的虧欠。
張清卻在我在她家住了那幾天之后記住了我這個怪癖,并且在學醫之后曾經查找資料研究我的心理。想要幫我糾正,可我在睡夢里也是那樣畏懼著孤獨和黑暗,我希望燈光能照進我的夢里。
覃麗婭翻著身,她還沒睡。我感念著她對我的呵護,是她當年拜托鄭朗照顧我,讓我有了愛的機會。
第二天的行程排的滿滿當當。每到一處似曾相識的景點,我就告訴覃麗婭這是“廬山戀”中那種情境之下出現過的,我告訴她郭凱敏在泉水邊的青春飛揚,我告訴她山間流水映出來張瑜羞紅的臉是怎樣的動人,直到她沖著我嚷嚷:“我今晚去看的,別顯擺了!”
三疊泉的臺階長而陡,可我們沒有興趣坐上觀光纜車,鄭朗說那樣旅游,還不如待在家看風光片。一下一上之后,我覺得小腿繃得緊緊的,似是超負荷運轉的機器,而流出的汗似乎也是燥熱的,感覺不到山間的涼意。三疊泉飛濺的水霧帶來的瞬間清涼早不知被趕到哪里去了。
我欣喜地翻看著相機照片,有了想歡呼的沖動,床頭柜里小心夾著的兩張照片是我的寶貝,可這一天里,我居然擁有了鄭朗那么多的照片,還有我們那樣多的合影,多得讓我滿心甜蜜。
第一張合影在覃麗婭的相機里,是在賓館停車場等車時照的,我背著滿滿一背包零食和水果,鄭朗笑說這樣負重爬山還真是有當蝸牛的天賦,他扯下我的背包斜挎在自己肩頭,一旁試著相機的覃麗婭抬手便照了一張,我湊過去看,照片里我們兩人都側著身低著頭,看著鄭朗剛剛從我身上扯下的背包,我的馬尾垂下,好在沒有擋住眉梢眼角的笑意,鄭朗咧著嘴,應該是在損我的貪吃。
覃麗婭準備刪去,我連忙攔住,趁著鄭朗沒注意,偷偷告訴覃麗婭這是我們兩的第一張合影。覃麗婭大笑,又在兩個男生的疑惑中斂住笑聲,擺出副心領神會的模樣對我耳語:“一定替你保存著,不過想讓我把照片傳給你,得有點兒好處才行!”我揚手作勢要給她一下,她閃開。
此時看著照片,看著照片上四個人飛揚的笑意,我都不愿去想起昨晚的傷感和擔憂。只是真心地希望,我們幾個,還有張清和成康,我們六個,能夠就這樣快樂著,一直快樂著。
媽特意挑在晚上十點之后給我電話,覃麗婭他們已看完了電影,和逛著街的我們碰了頭,正在吃著燒烤,喝著冷飲。說了幾句之后媽說想跟覃麗婭說兩句,我很自覺地把電話交給了覃麗婭,覃麗婭跟媽問了個好,又聊了兩句便掛了。過了十來分鐘,我的電話再次響起,卻是覃麗婭家里的號碼,我忙接了跟覃媽媽問好,又趕快把電話遞給覃麗婭,覃麗婭詫異地聊了兩句,邊翻出自己的手機,還真是沒了電。
覃麗婭還我電話時嘀咕:“我手機沒電,我媽一定在竊喜,她是迫不得已才給你打電話,卻光明正大地就查了我的崗!”
我奇怪于她的反應:“她們從我們上初中開始就這樣查我們幾個人的崗,我們總是對方的證明人,證明我們沒做壞事、光明磊落,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早就習慣,沒什么感覺了。”
覃麗婭撇著嘴:“問題是我媽現在查崗都查得小心翼翼,你看你媽多直接‘麗婭吧,我就是想看看你們倆是不是在一塊兒’,我媽怎么都不會這么問,她又想查,又擔心著隔著電話也能看到我的臉色。可當媽的查女兒也是天經地義,我就煩她這種小心,在武漢時她寧愿側面去問覃立輝也不問我。”
我被她幾句話弄得又好笑又有些擔心,只得先岔開:“你出了名的慢吞吞,怎么現在反應那么快,我都還沒想過來呢!”
“你不是我!”覃麗婭說著喝了口水。我轉過頭,卻看見她身邊方鳴海看著她的眼神里竟然有著沒有掩飾的憐憫。我愣住了,卻也馬上想到,覃麗婭并沒什么瞞著方鳴海,她定是將自己的身世也告訴了方鳴海。
鄭朗肯定迷惑,他沒有和覃麗婭斗嘴,卻也沒有問什么,我并沒有告訴他和覃麗婭有關的事,只告訴他覃麗婭喜歡方鳴海有段時間了。
有人說旅游時最能夠看出一個人的本性,幾天來,我們四個也算是盡興。鄭朗玩起來也很瘋,雖說他也是舊地重游,可不同于方鳴海的對一切了然于胸的沉穩,鄭朗爬山戲水不亦樂乎。
站在含鄱亭里,面對著眼前滾滾而來的云海,鄭朗突然發出如人猿泰山一般的歡呼,我和覃麗婭瞪著眼看著他,連笑都忘了。
擠擠攘攘的人群里,有愕然,有不屑,有掩嘴而笑,還有兩個七八歲的男孩站在了他的身邊,同樣發出呼嘯,鄭朗沖兩個小孩擠擠眼,退后,把舞臺交接給他們,叉著腰,很得意地看著兩個小孩比著誰的聲音更大,看著一個小孩從媽媽手上拿過玩具喇叭,使勁兒地吹著氣,仿佛不是呼叫,而是要把滾來的云海吹回去。
接著更多人在那兒停留,歡呼。一位老者氣運丹田,“呵”了一聲,拍拍,擺出造型留影;一對小情侶以雙手為喇叭,發出時高時低此起彼伏的應和之聲;還有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在云海之前唱起了歌,她的年輕父親忙著攝像,留下公主般的女兒的快樂。
我們四個站到了亭外,有些好笑地看著這樣的熱鬧。“這是我弄出來的回聲嗎?”鄭朗得瑟著。覃麗婭“嗤”地吐了口氣,卻沒說什么,終是以大笑肯定了鄭朗的高調。
方鳴海的笑容還是那樣的有分寸,還是那樣得體。我看著他,又看了眼笑著直拍鄭朗肩頭的覃麗婭,暗自慶幸,好在我沒有暗戀過方鳴海,好在我沒想過要當他的女朋友,那樣的笑容的確是隔出了他與旁人的距離,近在咫尺也感覺渺遠。
回程是疲累的,覃麗婭先吃了暈車藥,一路睡著,方鳴海用自己的雙腿給覃麗婭做了枕頭。起初覃麗婭睡著也不安穩,后來在山路回轉中,覃麗婭不再輾轉,漸漸睡沉。方鳴海一手撫著覃麗婭的后背,靜靜地對著窗外,像是雕塑。
司機開了車上的電視,估計是考慮到不少人要休息,聲音放得很小,坐在前排的我們也只是勉強聽得見。司機放的居然是“東成西就”。
這張碟我有珍藏。看了不知多少遍,可每次看著仍是傻呵呵地笑。看著張學友一身乞丐裝站在懸崖邊,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地擺著造型,鄭朗蠻像那么回事地配著音:“天妒英才!”不好笑的四個字再次讓我樂翻了。
我得感謝旅游了,一趟出門,讓我發現了鄭朗的另一面。就像現在,我真不知穩重的鄭朗也會喜歡這種很多人眼里的爛片。
第一次看這部片子是上大學時,何琴和王玥玥聽著銀幕上的張曼玉對自己所說的每句話后兩個字的重讀,再看著她們倆共同的偶像梁朝偉嘟起的香腸嘴,然后看看笑得前俯后仰的我和邱美心,很不能理解地問:“真的很好笑嗎?不覺得。”
后來推薦吳音看這個,她直呼我和舒暢跟她有代溝。張清也是喜歡“大話西游”而不怎么待見這片子。鄭朗居然背得下那么多的臺詞,令我刮目相待。
到武漢,隨意找了東西墊了肚子,別過覃麗婭兩個,我們繼續幾小時的奔波回了家,休整兩天后就得開學了。